始皇帝收到暗卫的汇报之后,面色不愉“自去领罚。”

  暗卫低垂着头颅“唯。”脸上隐隐浮现了愧疚之色。

  陛下如此信任他们,把护卫国师的重任交付,他们却失职了,简简单单就让那位夫人靠近了国师,让她对国师无礼。

  是他们无能!

  “至于绯夫人……”光线似乎为始皇帝双瞳涂上一层冷漠的质地,又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行髡刑。”

  暗卫瞳孔震惊地扩大,“髡……”

  髡刑,一种剃去罪人须发的刑罚,女子无须,便只剃头发。

  陛下只是淡漠地望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既然她不想要脸,朕也不必为她留脸面了。”

  暗卫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因为绯夫人得罪了神女——她不该用下跪来要挟神女帮她,这已经触动了陛下脑海里警戒的弦。

  绯夫人恐怕再也无法得宠了。

  外殿的小隔间里,绯夫人背靠着墙壁,眼睛时不时看向小门,紧张地等待来自始皇帝的判决。

  她不停地回忆起因为她颜色好,以前始皇帝给予她的恩宠,安慰自己陛下会罚我,但是一定不会太过分,念着以往,可能会是禁足,最多降位,陛下一定……一定不会太狠心的。

  绯夫人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膝盖。慢慢地,她的表情变得沮丧了,“其实不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什么念旧情,只会出现在对他有用的人才身上。

  小隔间的门被打开,三五个官奴婢走了进来,身材健壮,看着就十分有力气。

  绯夫人悄悄打量,没有看到用来行刑的荆条或者银针,松了一口气。

  也对,国师既然没有罚她,陛下应当也不会对她下死手才是。

  “见过绯夫人。”官奴婢福了福身,“陛下有令,为绯夫人行髡刑。”

  “不可能!陛下怎会如此狠心,对我用侮辱的刑罚!”绯夫人本能地喊出声,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我不信!再怎么我也是他的夫人!你们谁也不许动我的头发!”

  然而官奴婢们面无表情地上前,两个人一左一右拉开她的手,一个人按住她,另外一个人开始给她剃头发。

  一缕缕青丝擦着头皮削下,在空中随风飘荡几息,落地,于地上铺了层层黑发。

  官奴婢们看得胆颤,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以后绝对不能以为国师脾气好就得罪国师,不然,国师不出手,陛下也绝不会轻饶。

  绯夫人一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当剃刀差点刮破她头皮后,她就不敢动了,悚然僵直了身体。

  “不……”她呢喃着,瞧着漫天飞舞的发丝,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

  纵使头发还会再长出来,可她是切切实实受了一次侮辱。陛下在警告她,如果不老实,她夫人的身份不过空有爵位,其实什么也不是。

  甚至……

  绯夫人失落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考虑到国师是一位女神,她恐怕会被实施耐刑——也就是把除了头发之外的毛,什么眉、腋、腹下的毛全部剃光,如此更具有侮辱性的刑法吧?

  半个时辰后,官奴婢带着托盘上的头发与剪子离开了小隔间,徒留下绯夫人在室内。她呆滞了许久,才慢慢地拖着身体到铜镜前,镜中,红衣美人脖颈上钉铛着金叶片,衬得雪肤莹莹如珠玉,身影依旧绮丽——可惜,被剃光头发的脑门光滑水亮,如同青璧,大大破坏了她的美感。

  或许有的人剃了光头也依旧很好看,可惜,绯夫人悲痛的发现,她不属于其中一员。

  秃头反着镜光,刺目无比。绯夫人呜咽一声,心里后悔不已。

  她当时就应该说真话的!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全都讲出来,毫不保留!

  始皇帝并没有禁足绯夫人,绯夫人却不敢出自己的宫室了,在头发没有再一次长出来前,打死她都不出门——除非陛下和国师召见。

  她不出门,也不敢再去主动找国师,日日盼着国师来上林苑游玩。

  第一日,国师没来。

  第二日,国师没来。

  第三日,国师没来。

  ……

  绯夫人面容憔悴,一直苦熬到两个多月后,属于国师的宫殿修建完成,她才听说对方来了上林苑。

  再回到始皇帝说完对红衣美人的处罚时,他立刻把这事扔到脑后了,批完一部分公文后,召来官奴婢问“离朕上一次濯发有几日了?”

  官奴婢答“三日了,陛下。”

  陛下便道“备汤,朕要洗澡沐浴。”

  始皇帝陛下浸在大浴池里,活水轻轻流动,抚慰着他劳累的身躯。池边,一个官奴婢捧着他的鸦发,一个官奴婢执着玉梳沾水梳洗,丝绸里衣备在屏风之后,一个官奴婢跪坐在案前,细细为寝衣染上熏香。

  还有一位识字的宦人,捧着臣子的奏书在他身边念读,“臣闻陛下逐史于国师旁……”

  国师?

  陛下微阖的双目睁开了。待对方念完那卷竹简后,忽然问“此奏是何人上书?”

  宦人道“张苍。”

  这个姓名让始皇帝听着有点耳熟,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柱下史张苍?”

  宦人回道“正是张御史。”

  始皇帝“嗯”了一声,待到沐浴洗澡完毕,起身,水花哗啦啦被带起,又落回浴池里。他张开双臂,让官奴婢伺候着擦拭全身,穿上洁白柔软的里衣,口中道“令柱下史张苍来见朕。”

  张苍收到传令时,正在家里看书,他缓慢地眨一下眼“啊?进宫?”垂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竹简,满脸纠结,“可是,我的书还没有看完……啊呦!”

  他的妻子一巴掌糊他脑袋上,“书书书!你就知道看书!陛下找你你不去,你是想我以后给你把竹片烧下去,还是想我一把年纪地跪在宫门口,求国师救你?”

  “良人莫气。”张苍摸了摸脑袋,老老实实给妻子行了个礼,道“我这就进宫。”

  “嗯,你去——等等!张苍你站住!竹简留下来!”

  人已经走到门口了,被妻子从手中夺走竹书,张苍还有点委屈,“从这里到陛下宫室,马车要走一段路呢。”

  然而看到妻子横眉冷对的样子,张苍默默住了嘴,一步一挪地从家里离开了。

  进了宫后,有宦人领路,“张史官,请往这边走。”

  “嗯。”张苍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头,嘴唇嗡动,似乎在念叨什么。

  宦人好奇,悄悄靠近了听,只听到几句“二半而一,一二而二,二二而四……”

  宦人“???”这是什么?

  始皇帝接见张苍时,身上披了外袍,头发尚含着水气,于是随意地以丝带束起,微散于脑后。

  张苍沿着长长的红毯子一步步上殿,微微一揖,“臣张苍拜见陛下。”

  始皇帝打量着眼前的臣子。

  嗯,身高八尺余,不错不错。

  身材白白肉肉的,一看就很有福气,可以放到先生面前了。

  陛下赐他坐下,才道“张卿,可是你向朕上书,谏朕不该在见国师时,遣走御史?”

  张苍道“回陛下,是苍所言。”又详细说了一下把御史支开的坏处,比如,御史本来是起到一个让君主注意言行的警示作用,但是君主擅自赶走御史,就会让君王放松了警惕,很容易做出难以启齿的事。而且,这也会造成史料的缺失,于后世不利。

  始皇帝道“朕遣走御史本是为了不冒犯神女……”

  张苍木愣愣地说“神女如果计较这事,九天玄女和黄帝双修的记载,就不会流传下来了。”

  陛下“……”

  这简直……往他痛脚上戳啊!一想到神女看上了黄帝却没看上他,陛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张苍后知后觉哪里不对,偷窥了陛下的表情,咽了咽口水。

  吾妻,对不起,你要丧夫了!

  始皇帝似乎没恼,从善如流道“张卿所言甚是,是以,朕决定命张卿跟在朕身边记录起居,若是朕相见国师,便由张卿在旁注记朕与国师的言行。”

  原先跟在始皇帝身边的御史羡慕地瞧向张苍。

  这可是一个被陛下亲口允许出现在国师面前的好差事啊,本来有可能会是他的,没想到张苍走狗屎运,随便提了个意见,就把他代替了。

  往后,国师随便赐下一些神仙丹药,哪怕不能成仙作主,能够长寿无病无灾,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张苍想到这占用他的阅读时间,差一点就张口拒绝了,陡然想起来面前是始皇帝,不是自家妻子,到了嘴边的话就改口成“谢陛下恩典。”

  “张苍。”

  被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张苍条件反射绷紧了神经,听到始皇帝说——

  “朕赐尔可在朕与国师交谈时,动笔书写的权利。国师是大秦至宝,她助大秦良多,今夜尔留在宫中,听朕述说国师做了何事,望尔能认真记录——朕要千百年后,亦是所有人都清楚,大秦有神女相助。”

  “朕要神女与国同在,与史同存!”

  光线模糊了始皇帝的面容,张苍下意识抬眼,只能望见陛下漆黑的眼眸。

  浩瀚如渊,深不可测。

  一瞬间,张苍竟不懂,究竟是他的上书让陛下产生了那个心思,还是陛下本就有了想法,而他恰巧撞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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