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偌大的北禁苑落针可闻。

  众多皇族宗室,在听见李道宗宣读的那一刻,人都是懵的。

  就好像估分觉得自己不是状元也是榜眼,结果揭榜时却发现自己耻辱落第一般。

  当事实与预期极度不相符,脑子是会一瞬间空白的。

  紧接着,一片哗然。

  怎么是李祐?

  为什么是李祐?

  按惯例,不应该把最小的李明过继过去吗?

  而且李明的生母还是李元吉的原配,于情于理,都合适得不得了啊!

  而反观李祐,他已经成年了啊!

  将成年子女过继,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明乍一听,还以为李道宗真的那么勇,都敢现场篡改圣旨了。

  但他的视线往旁边一斜,看见了稳坐钓鱼台的李世民。

  然后,他联想起这几天以来,房玄龄平静得出奇的态度,母亲杨氏更是淡定得都不来立政殿探望一下。

  联想起刚才李世民那句“别信外面乱传的”。

  他便意识到,不是李道宗红脖子附体。

  李世民打一开始想送的,其实就不是他,而是李祐啊!

  确实,李明的生母杨氏虽然有段黑历史。

  但李祐生母阴德妃,更不是什么好鸟。

  具体来说,是阴德妃的父亲,阴世师,不是好鸟。

  那家伙杀了李世民的兄弟李智云,还掘了老李家的祖坟。

  最后被李渊正义制裁。

  也好,李元吉被杀时的封号是齐王,李祐的封号也是齐王。

  齐王对齐王,绝配啊。

  趁着这个机会,李明快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周。

  李承乾的表情明显的有所扭曲,但只有一瞬。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在感受到李明的视线后,还有余裕露出庆幸的微笑,向他点头致意。

  把“幸好我们还是兄弟”的戏码演得惟妙惟肖。

  显然,在几次交锋后,李承乾完全认可了这个弟弟的本事,并没有寄希望于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心态还算平稳。

  相比之下,李泰的表情就精彩了。

  既有着“还好棒槌没断”的庆幸,又混杂着“这根棒槌出奇地难缠,用不好可能会误伤自己”的难堪。

  总之就是喜忧参半。

  而三人中最小、和李明最亲近的李治,则又与李泰完全相反,与李承乾也有所不同。

  李治的表情完全没有波动,仍然保持着静候圣旨的姿势。

  明显不合常理。

  这种出人意料的爆炸性新闻,就连完全无关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打听一二。

  李治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呢?

  这只能说明,李治在掩饰自己的表情,用力过度了。

  远没有他哥哥来得自然。

  可这个小小的李治,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需要瞒着我呢?

  “看来,这腹黑的小家伙,也对我抱着相当的警惕,希望我被送出去啊……”

  李明恍然。

  啧啧,原来都是狼人。

  到底是父皇的嫡子,三盏都不是省油的灯。

  和他们仨相比,其他庶子真的就是臭鱼烂虾……

  “肃静!”

  李道宗严肃地维持现场秩序。

  众人一愣,看看底气十足的李道宗。

  又看看他的背后,不动如山的李世民。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圣人真正的旨意——

  留下李明,赶走李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人群深处,传来女人们凄厉的尖叫。

  是阴德妃。

  她晕倒了。

  御医立刻冲上来,对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

  一通手忙脚乱,阴妃终于悠悠醒转。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天塌了一样。

  好好的秋狩搞成了一场闹剧,李世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忍训斥。

  “她怎么了?”

  “回陛下,德妃脉象尚可,只是心神有些不宁。”御医回报。

  都哭成泪人了,这叫“有些不宁”……李世民懒得计较,挥挥手:

  “扶她回去歇息吧。”

  阴德妃被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架了下去。

  杨氏同情地看着她,不禁惋惜地咂嘴:

  “啧啧,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失心疯了呢。”

  韦贵妃看着杨氏,忽然感到头皮发冷。

  她头一回意识到,这位不声不响的“姐妹”其实非常可怕……

  “儿臣不服!”

  阴妃被抬走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骚乱。

  被过继出去的老五李祐,不顾兄弟们的阻拦,冲到高台之前,啪嗒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儿臣不服!”

  他双眼瞪得滚圆,有些狰狞,有些愤怒,又混杂着茫然和无措。发达的咀嚼肌一鼓一鼓的,几乎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

  他既像个愤怒的莽汉,如干柴般一点就燃;又像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傻孩子,浑身散发着无助和傻气。

  唯独不像一位皇子。

  “殿前不得无礼!”李道宗厉声呵斥。

  李祐狠狠瞪了皇叔一眼,继续梗着脖子喊:

  “儿臣不服!”

  “哦?你有什么不服?”

  李世民背着手踱步到台前,俯视着自己的第五个儿子,情绪相当稳定。

  李祐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李祐快速思索了一番,姑且抛出一个理由:

  “儿臣已壮勇矣,再过继给别家,恐怕没有先例,也不合礼法吧?”

  “那你就是这个先例,朕就立了这个礼法了。”李世民霸气地回怼。

  礼部尚书表示我没意见,陛下说什么都合乎唐礼。

  “什么?”

  李祐没理由了,人都快被怼傻了。

  他本来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遇事更是脑子一热,不会冷静思考了。

  李世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似笑非笑道:

  “怎么?你母亲恸哭,你又跪在朕的面前。你俩都想抗旨不遵?

  “就像你长期托病滞留京中,不去齐地就藩一样?”

  “我……不是……”李祐一时语塞。

  这旧账翻起来,让他百口莫辩。

  李世民挥挥手:

  “下去吧。”

  当卫兵架住了他的两条胳膊,李祐才好像如梦初醒,挣扎着大喊:

  “父皇,儿臣到底哪里比不上李明那个顽劣儿!”

  他这一喊,喊出了在场所有庶皇子、以及他们生母的心声:

  为什么宁可违背祖制礼法,陛下也一定要保下李明?

  为什么要把那个极度不稳定的危险分子,继续留在宫里??

  李世民的目光骤然锐利,语调低沉:

  “你这是逼朕做选择?”

  李祐被父皇的目光扫过,忽然感到浑身冰冷,连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唉,不肖子……李世民失望地叹了口气,视线柔和了一些,道:

  “他从不问蠢问题,这就是他远超尔等之处。”

  这句话,他是对所有不自量力的庶子说的。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胆敢再多嘴。

  …………

  宣布过继这件“小事”之后,便是今天的主菜,秋狩。

  侍卫们将洒了虎尿的树枝缚在马尾上,沿着禁苑奔跑,将苑中的飞禽走兽向中间的区域驱赶。

  围猎开始。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参加的人都打不起精神。

  因为普通皇子就算单刷整座禁苑,也不可能与李明争宠。

  而能与李明争锋的嫡皇子,又不需要在狩猎这件事上刷存在感。

  这就导致,秋狩就像科举考砸之后的游山玩水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去,盔甲好重……”

  小李明嘿咻嘿咻套上了按他尺寸打造的胸甲,在宫女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跨上了矮脚小马。

  从左边跨上去,从右边摔下来。

  刚才还全程云淡风轻的杨氏,这下却坐不住了。

  匆忙与姐妹们告个辞,便火急火燎地跑到他身边。

  只见小李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大喊:

  “哎呀我摔倒了,要宫女姐姐抱抱才肯起来。”

  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把宫女都逗乐了,想笑又不敢笑。

  杨氏脸一黑,给了小色批一个爆栗,便把他搂在怀里。

  老腰差点断了。

  “你怎么这么重了?!”杨氏大惊。

  “是盔甲……”

  李明就像翻倒的王八,根本起不了身。

  这时,一只强壮的大手熟稔地揪住了李明的衣领,把他像拔萝卜一样拔了起来。

  “阿爷!你总算来救我们母子俩啦~”

  李明毫不见外地大声喊着,丝毫不顾周围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面对这脸皮厚似城墙的小娃娃,李世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只能佯装发怒:

  “我李家世代英雄,怎么出了你这个连马都骑不明白的小孬种?”

  李明幽幽道:

  “父皇陛下,马背上可以打天下,但不能治天下哦。”

  “你……”李世民被哽住了。

  好家伙,这小玩意儿连魏征的核心科技都掌握了。

  杨氏在一旁看着这对冤家父子,只是掩嘴微笑。

  “你小子还向老子我进谏了?我是不是还得赏你几匹绢布啊?”

  李世民轻轻踹踹李明的屁股:

  “上马,跟你老子我打猎去!”

  “不要。”李明断然拒绝。

  这熊样,连杨氏也看不下去了,揪起他的小耳朵:

  “明儿,怎么能扫父皇的兴呢?”

  “哎哎哎疼!”

  李明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仍然固执己见:

  “打猎太危险了,我们又不愁没有肉肉吃,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他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

  打猎既然被称为半个军事演习,那自然是一项高危运动。

  在狩猎中出事或几乎出事的名人,一抓一大把。

  甚至连李世民自己,也曾差点在打猎的时候被李元吉射个对穿。

  李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但他心里门儿清,李世民的宠爱给他拉了一大波仇恨。

  虽说兄弟们不一定真敢拿他怎么样。

  但稳字当头,他也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把性命交给兄弟们的理智和良心。

  “你真的不去?”李世民神色冷峻。

  “不去。”李明很干脆地对皇帝说不。

  李世民脸色变幻,最后妥协了:

  “不去就不去,我也不去。”

  说着,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李世民亲自为李明解下盔甲,抱在怀里。

  “你不去玩吗?”李明也有些惊讶。

  李世民呵了一声:

  “你马上就要去辽东了。

  “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吗?此去路远,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李明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早逝的父亲,眼神一黯。

  缓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放心,我早想到这一层了。

  “所以我不当王,就是为了能常回家看看你。”

  李世民笑了:

  “就知道你这‘节度使’没安好心。”

  说着,在众人——包括杨氏本人——极度震惊的目光中,李世民抱起了李明。

  一起坐在了龙椅上——

  并不是正式的龙榻,而是内侍省专为陛下出行方便所准备的椅子。

  但若要较起真来,这椅子也确实不是谁都能坐的。

  陛下为李明逾越礼制,甚至超过了魏王李泰。

  连素来宠辱不惊的杨氏,也紧张地揪起了衣摆。

  唯独礼部尚书李道宗表示,陛下所言所行都合乎唐礼。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种下注下赢了的感觉。

  甚至这注还是皇帝替他下的。

  就在任命他为“鲁王傅”的那一天……

  “你就算脱了盔甲也不轻啊。”

  李世民让李明半坐在龙椅上,半笑不笑地问:

  “怎么样,这位子舒服吧?”

  “不舒服,只能坐半边屁股。”

  李明随口一句,就是让九族消暑凉爽的话语。

  “哈哈哈!”

  李世民被这混不吝气笑了:

  “不舒服就忍着,好好欣赏你皇兄们在马上狩猎的英姿吧!”

  …………

  皇兄们表示,这尼玛还打个毛猎啊。

  他们刚上马,就看见李明这小无赖又在耍赖。

  然后又看见,父皇为了陪这个小无赖,居然也不打猎了。

  不但不打猎,还抱着这小厮,坐在……

  尼玛坐在哪里?

  龙椅???

  这回不仅是臭鱼烂虾的庶皇子。

  连三位嫡皇子,此时也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打猎的心情荡然无存。

  偏偏在此时,战鼓擂响。

  秋狩开始了。

  即使有一万个不情愿,皇子们也只能按照活动安排,策马追逐猎物,强行“娱乐”起来。

  他们不像李明,能对父皇撒娇。

  如果胆敢对父皇的安排甩脸色,父皇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终生难忘的那种。

  然而,在一群三心二意的演员中间,也确实还有几人沉浸在了狩猎的乐趣里。

  太子李承乾便是其中之一。

  策马奔驰,让他忘却了腿脚的残疾,忘却了夺嫡的不悦。

  自己仿佛是一只草原上的雄鹰,自由自在,不再为自己的地位而担惊受怕……

  突然间,身后破空声响。

  李承乾本能地趴下身子。

  一支利箭掠过他的侧翼,正中草丛间飞奔的野兔。

  “李祐?你……!”

  李承乾目眦欲裂。

  但李祐的眼中根本没有这个太子哥哥。

  他神色阴沉,眼红如血。

  目之所及,只有猎物。

  心之所念,唯有杀戮!

  他嘴巴快速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不把我当儿子是吧,就宠那个小废物是吧。

  行,父亲,你行!

  “那家伙疯魔了……”

  李承乾理智地觉得,自己应该离李祐那座活火山远一点。

  可就在他打退堂鼓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发出簌簌的声响。

  李祐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回身,弯弓搭箭!

  “要糟……!”

  这打猎打入魔的家伙,这才恍然发现太子竟在自己的箭路上。

  但为时已晚,他的手指已经松开,箭已经射了出去!

  “李祐你……”

  李承乾来不及发怒,灵活地一拽缰绳。

  所幸他骑术高超,驾驭着马匹,将将擦过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箭头擦过了马匹的耳朵。

  “嘶~!”

  这头畜生受惊了,先是人力而起,接着便载着李承乾,向林间深处一路狂奔!

  …………

  “驭,驭!”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的坐骑终于恢复了平静。

  “呼……”他长出一口气。

  好几次,他差点被甩下马背。

  如果真的被失控的烈马甩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李承乾劫后余生,浑身脱力地趴在马背上,轻抚着马的鬃毛,任由马儿驮着他,漫无目的地漫步着。

  走了一会儿,他隐约听见念经的声音。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李承乾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现在虽是晌午,但禁苑里树木茂盛,光线昏暗,竟颇有些诡异的氛围。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视线豁然开朗。

  马儿驮着他,走出了密林,来到了一座古朴的院落之前。

  “佛寺?在禁苑之中?”

  李承乾心中疑惑,嗅着空气中微微的熏香,抬头看去。

  佛寺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光大字:

  感业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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