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有乱说!”

  李明委屈地嘟起小嘴:

  “阿爷你刚才还说过,你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案。

  “历次秋狩的收获,自然也都有据可查,可以查验比对的。

  “李泰哥哥,你说是不是?”

  李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这小家伙哪是来帮腔的?

  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李承乾倒是挺平静的,还有余力幸灾乐祸地瞥一眼自己的老对手。

  让李泰也尝尝这个混不吝的厉害。

  “哦?哦?你还能有这份心思?”

  李世民嘴上揶揄,但颤抖的声音深深出卖了他。

  他非常激动。

  有什么比顽劣的儿子居然记住老爹的一言一行,更让他这个父亲倍感欣慰的呢?

  这记马屁,属实拍到了他的心坎上。

  “咦?熟读阿爷的功绩,这不是当儿子的基本吗?”

  李明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其实当然不是。

  他只是样子小,又不是真的顽童。

  人情世故,他当然圆滑圆滑滴。

  在秋狩之前,他特别做过功课,把李世民打猎的历次收获背得滚瓜烂熟。

  这经验,他还是看某部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雍正王朝》电视剧学来了。

  就像谁钓鱼不戴头盔,谁陪皇帝打猎之前不读读陛下的丰功伟绩啊?

  谁都爱听好话,明君也不例外。

  只是明君更挑剔。

  所以必须花点功夫,让马屁拍得自然而然。

  “呵呵呵……嗐,这种小事朕一点也不在意,不记也罢不记也罢!”

  李世民连连摇头摆手,像极了过年时谢绝红包的小孩儿。

  开玩笑,他怎么会不在意?

  连打了几只鸡鸭鱼这种鸡毛蒜皮,李明都能如数家珍。

  那朕的文治武功,朕的丰功伟绩,这孩子不还倒背如流啊?

  原来这乳臭儿嘴上“你老子我老子”的不客气,其实心里一直有朕啊!

  李世民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

  “明弟真是……好记性啊。”李泰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微笑:

  “若能潜心学习,一定比我文学馆中的诸位学士还要通晓文史。”

  李泰是享有特权,经父皇允许,开设文学馆广招文士的。

  他专门把文学馆拿出来炫耀,多少有点酸溜溜找场子的意思了。

  李明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

  “啊?文学馆那些牛皮哄哄的大学士们,难道连皇帝做了什么都记不住吗?”

  李泰被怼得脸皮直抽,理智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看着他这幅狼狈样子,李承乾的心情甚至愉悦了起来。

  其他臭鱼烂虾……不,皇亲国戚们,根本插不上话。

  只能仰望神仙打架。

  “行了行了,知道你记性好了。”

  李世民宠溺地弹弹李明的小脑门:

  “那你评评,你的两位哥哥,谁说得有道理?”

  不知不觉中,李世民考校的目标,从两位嫡子转到了幼子身上。

  是支持李承乾,还是站队李泰?

  在两人中间,李明选择了“或”。

  他无辜地抓抓脑袋: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佛啊道啊的大道理,我又不懂!

  “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

  “我知道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李世民扬起眉毛:

  “什么问题?”

  李明手指着李世民:

  “皇兄们打不了多少猎,原因都在阿爷你身上!”

  “因为朕?”

  李世民突然躺枪,倒也不恼:

  “你能说出什么道理?”

  李明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皇子们,腰板挺得笔直:

  “因为阿爷在秋狩之前,先当众宣布了将两位兄弟过继出去的决定。

  “兄弟当不成兄弟,大家心里沉重,又能有什么心情纵马奔驰呢?”

  此言一出,李世民不由得皱眉思索,微微点头。

  这个理由倒是很朴实,又很难挑得出毛病。

  不像李承乾和李泰那样,扯上佛道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且,这回答还暗含着皇子们的手足之情。

  这太孝悌了,完全符合李世民对“兄友弟恭”的想象。

  他看向了自己的其他儿子们:

  “你们大家来评评,是因为李明说的那个理由吗?”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庶皇子们,此时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明明是因为妒忌李明导致发挥失常,却被李明解读为了舍不得李福和李祐的兄弟情。

  被李明解了围,还当着父皇的面抬了一手,他们的心里能不美滋滋么?

  “明弟……”甚至连生无可恋的李福,听着都有些鼻子发酸。

  庶皇子们对李明的羡慕嫉妒恨,随之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愧疚感——

  李明这孩子虽然顽劣,说话也不好听。

  但本质还是很良善率直的。

  自己怎么能嫉妒这样一位天真无邪的孩童呢?

  “哥哥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等儿子装完了逼,杨氏才姗姗来迟,满脸宠溺地把他抱下去。

  适时地为这场口舌之争画上句点。

  李明把脸贴在母亲怀里。

  以掩盖自己坏笑的嘴角。

  可以的可以的,在离开父皇、前往辽东之前,又刷了一些好感。

  顺道给庶皇子们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好话,无本万利地消了一波仇恨值。

  他的斗争对象一直都是太子为首的嫡皇子派系,千万别节外生枝、乱拉怪。

  一鱼两吃,这波操作可以的。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又拉了李承乾和李泰的仇恨,让他俩显得很傻叉……

  李明小眼珠子贼溜溜地转。

  李承乾显然是对连番打击习惯了,双眼亮晶晶地凝望着虚无,似乎在考虑其他重要的事情。

  而李泰……似乎也对被李明打击一事习以为常,神色自若。

  腹黑的李治还是老样子,表情不变,一声不响,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呼……无所谓了。”

  李明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太子想恨他就恨吧。

  现在的他,已经度过了“韬光养晦”的阶段,必须有所作为。

  为此,他始终遵循着房玄龄为他制定的战略——

  只有迅速壮大自己,适时展示自己的软硬实力。

  才能吓阻对手,保自己一时无虞。

  “对,这种恐怖的平衡只能保我一时的安全。

  “要长治久安,还得要巩固我的基本盘。

  “我的辽东……”

  在各自的算计中,皇家秋狩大会落下了帷幕。

  人群散去,但角落里,仍然杵着一个强壮的身影。

  齐王,李祐。

  自从打猎回来之后,他全程黑着脸,谁也不搭理。

  甚至连差点被他误伤的太子,他也没有赔罪。

  他就这么低着头杵在角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嘴里一直在无声地嘀咕着:

  还是舅舅说得对,还是舅舅说得对!老子应该回齐地,回齐地!然后,然后……!

  …………

  秋狩大会后的第二天,藩王们在向父皇拜别后,便各自前往封地。

  长安的水太深了,个个都是宫斗高手。

  如果继续逗留在此地,他们觉得自己活不过三章。

  而在离京的藩王之中,混进去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齐王李祐。

  在秋狩被怼了一顿之后,这位一直借故滞留京中的藩王,终于乖乖听从舅舅阴弘智——以及很多其他人——的建议,赴齐地就藩。

  他和李福,虽然被过继了出去。

  但封位、待遇等等,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继续当自己的藩王,逢年过节也能回宫看看,对父皇行儿臣之礼。

  只要不涉及夺嫡,对于与世无争的普通庶皇子来说,其实过继与否并没有什么卵影响。

  甚至李福觉得自己当了太子的太子,赚大发了。

  长安的格局,仿佛又回到先前一般。

  “唉……”

  李明坐在报社书房里唉声叹气。

  父皇仍然紧握人事权不放,只是勉强答应李明,在候补官员名单里挑几个人作为“参考”。

  和房玄龄先前所预计的一样。

  那老狐狸,已经成了李世民肚里的半条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他。

  也难怪这货在这场过继风波里,全程淡定地打着酱油。

  “是赶紧去辽东呢,还是继续磨一磨李二呢……”

  李明正在左右为难,辽东情报局“外勤大队长”娄师德,搂着“办公室主任”狄仁杰,连蹦带跳地跑了进来。

  “明爷明爷!我们找到你要找的人了!知道雄黄酒特性的神医!”

  李明这下学聪明了,没有急着应声,目光转向狄仁杰。

  狄仁杰沉稳地点头:

  “是一位在施粥摊义诊的医生,医术十分高明,尚药局的御医之中,也有很多是他的学生。”

  “尚药局?”

  李明嘶了一声,在大脑里画出一条笔直的线条:

  御医——宫廷守卫。

  逻辑链路很短,确实能把关系连到阿史那结社率这一层。

  “那人姓甚名谁?”

  “孙思邈!”

  “哦,孙……孙什么?!”

  李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不是传说中活了一百多岁、在历史书上都有着赫赫大名的神医吗?

  怎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施粥摊附近转悠啊?

  再转念一想,孙思邈本来就是京兆人士,在长安碰到他并不稀奇。

  而他李明这几年,又天天都在和历史书上的人物们斗智斗勇。

  于是,他便又淡定了起来。

  “行,那我去找他聊聊吧。”

  “呃,恐怕这几天不行。”娄师德小手一摊:

  “孙神医这几天回终南山采药了,得过一阵子才回来。”

  李明哦了一声。

  反正自己滞留长安也好多天了,再多等几天也无所谓。

  就在他盘算着的时候,长孙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扯起嗓子喊: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

  看着平日里优雅的公子这么急躁,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平州,平州出事了!”

  …………

  李明弹着桌案沉思。

  虽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踏足辽东的土地。

  但不妨碍他将那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

  平州有事,就是他有事!

  “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他沉静地问。

  似乎被李明的冷静感染了,长孙延缓了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家里听见的情报全倒了出来:

  “平州将被高句丽入侵!平州匪患猖獗!平州粮荒!平州……”

  “等等等等!”

  李明打住了他:

  “你说的是平州?”

  平州才多大点地方,五毒俱全了是吧?

  长孙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韦待价也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平州大事不好!

  “高句丽入侵!匪患猖獗!……”

  “还有粮荒是吧?”

  韦待价一怔:“您……都知道了?”

  唉……李明身心俱疲地揉了揉眼睛。

  看来是真的。

  “殿下。”

  又一个沉稳粗糙的声音。

  是他的王府司马,侯君集也专程登门。

  “平州……”

  “平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李明闷闷地反问。

  侯君集点头:

  “平州形势急转直下,陛下紧急召开御前会议。进宫前,我特意来告知殿下。”

  说着,他便雷厉风行地往外走。

  “稍等。”

  李明叫住了侯君集,在桌子上弹着手指,酝酿了一会,缓缓道:

  “告诉陛下,我明日启程。

  “亲自去探探情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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