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

  李明心中一紧。

  狗日的,这慕容燕是会读心术吗?

  刚打算对付他,这就杀过来了?

  他踮起脚尖,不敢露头,远远地望向窗子外面。

  正如侯君集所猜测的那样,一列骑兵排着队列,气势汹汹地向福来客栈杀奔过来!

  不过吊诡的是,这些骑手穿着五花八门的宽松袍子,并不像正规军队的样子,却又统一系着红头巾,用黑布蒙着脸。

  本地人仿佛见了瘟神,行人四散奔逃,商家纷纷紧闭大门。

  有人在边跑边喊:

  “快报官!赤巾贼来了!”

  赤巾贼?

  李明一阵牙酸,想起了把他摇来的那份急报——

  除了兵患,平州还有匪患啊!

  治理辽东,哪里少得了剿匪?

  好家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赶一块儿来了!

  “不对劲。”

  侯君集靠在窗户后边,眯细了眼睛。

  “行进整齐,马匹膘肥体壮,哪家山贼有这么好的条件?”

  韦待价急急忙忙把他往后头拉:

  “阿翁,管他们哪里来的,来者不善,快堵住大门!”

  一行人匆匆下楼。

  一楼大堂,三三两两几个散客正在喝酒吃肉。

  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改编自前几个月《长安快报》连载的煋新闻:

  “却道那宋王李明,单骑绝尘,千里奔赴九成宫,孤身硬闯阿史那结社率阵中……”

  “噫!老头,李明不是鲁王吗?怎么变成宋王了?”醉醺醺的看客起着哄。

  “呃……是李明立下大功,陛下刚封……”说书人没来得及解释,看客的同伴插嘴道:

  “你别乱说,哪来的宋王,明明是曹王!”

  “呸,你才乱说!李明不是辽东王吗?”

  “不不不,是赵王!一定是赵王!”

  “放屁,赵王是老十三!我特么就是赵地来的!”

  几桌醉鬼就李明的封号问题吵了起来,正吵得不可开交。

  韦待价大喊:

  “别吵了,赤巾贼来了!”

  满堂客人一怔,不知道赤巾贼是什么玩意儿,但也都能意识到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总算安静了下来。

  唉阿韦你不懂事,干嘛多嘴啊,我还没听够……李明心里嘀咕。

  这时,门外冲进来几个神色紧张的人。

  却是李明此行的骑马侍卫。

  他们赶紧把客栈大门关上,用木条堵住。

  掌柜从后厨钻了出来,一时纳闷:

  “唉,几位客官……”

  “赤巾贼来了!”韦待价严肃地说。

  那掌柜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们一眼,回了一个字:

  “哦。”

  这态度把韦待价整不会了:“你们不怕?”

  掌柜摇头:

  “那伙人只劫财,不伤人。而且……”

  他若有所指道:

  “他们一般对付不守规矩的外地人。”

  砰!

  一声巨响,挡门的木板被从外面砸断了。

  掌柜立刻露出心痛的表情,躲进了后厨。

  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一群汉子,正是刚才头戴赤巾、纵马招摇过市的那伙人。

  满堂客人的酒立刻醒了,顿作鸟兽散。

  李明的守卫们果断拔刀,护住两大四小、六位贵客,眼中毫无惧色。

  贼人们一愣,不无轻蔑地咂咂嘴:

  “看来,要玩硬的?”

  “不好……”侯君集小声道:

  “丝毫不惧兵刃,他们大概穿了盔甲。”

  “山贼也有甲?”李明一怔。

  平州的锻铁业这么发达的吗?

  但旋即想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和刚才慕容府收‘税’的家丁一样,袍子下面藏盔甲……

  “他们也是慕容家的人?”

  李明神色一肃。

  奶奶的,慕容燕在平州是只手遮天了?!

  好,你等着……

  “住手,收剑。”李明果断下令。

  侍卫们一愣,但还是乖乖照做。

  为首的贼人眼神微动,话语中包含笑意:

  “还是小郎君识大体。只要乖乖掏钱,耶耶们不为难你。”

  红巾贼们粗鲁地大笑。

  李明也笑了:

  “对,掏钱。”

  给你们掏纸钱。

  等老子去营州调天兵,看老子剐不剐了你们。

  就在这时,一名小贼匆忙跑来,在头目耳边低语几句。

  “啧。”

  头目咂了咂嘴,大手一挥:

  “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赤巾贼与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走了。

  这是……李明一行面面相觑。

  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把到手的鸭子又放了?

  掌柜的听见外面没响动了,试探地从后厨里探出半个身子。

  “结束了?他们给你们留住店钱了没有?”

  韦待价心生嫌恶,从袖子里抽出一吊钱,甩到那老守财奴脸上:

  “今日住最后一天!”

  掌柜啧啧称奇:

  “嘿,运气不错啊,给你们留这么多。”

  摇着头又躲进了后厨。

  侯君集果断地说:

  “平州危险,我们今晚就出发!”

  三小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他们对平州发生的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赶夜路,而且还是在边远的辽东,是非常危险的。

  他们仨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明哥。

  然而李明也点头称是:

  “确实,而且不能坐马车,太显眼了。

  “抛弃一切不便的行李,马车也不要了,我们骑马走!”

  相比继续窝在卢龙县任人宰割,或许还是荒郊野外更安全。

  平州的局势居然如此复杂危险,完全超出了李明的意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冲到营州!

  管你是慕容燕还是慕容复,赶在老子的地盘上玩建国,派出所就剿灭了你!

  可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客栈又来了一个人。

  是李明意料之外的人。

  平州刺史,刘歆。

  “几位这是……”

  看见几位财神爷准备提桶跑路,刘歆一惊。

  李明冷笑道:

  “平州人太热情了,我们吃不消,告辞!”

  怎么是你这孩子拿主意……刘歆有些发蒙,对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侯君集劝说道:

  “辽东地处偏远,县城中的贼还能守点规矩,还知道怕官府。

  “几位若大半夜进了荒郊野岭,那些贼可未必有那么好说话啊。”

  此话在理,而且也隐晦地向几人邀了功——刚才那些赤巾贼,是被他赶走的。

  看在这份面子上,就不能再给刘使君甩脸色了。

  侯君集和李明对了一下眼神,故作苦恼道:

  “刘使君,我等也不是不想在平州开创一番事业,让中原用上物美价廉的辽东特产,让平州的赶山赶海客也能过得宽裕一些。

  “然而……”

  他战术叹气。

  “这高达七成的山海捐,哪个买卖人能吃得消啊?”

  刘歆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诸位莫急,本官略有几分薄面。

  “在本官的牵线下,慕容家的家主慕容燕有意结识诸位,邀诸位今晚去他府上一叙。”

  说着,他扫视三人:

  “买卖不成仁义在。诸位也卖本刺史一个薄面,如何?”

  李明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一个词:

  鸿门宴。

  平州是多穷啊!

  为了几个京城来的大怨种,让堂堂刺史做到这般地步。

  而且这刺史也够窝囊的。

  一边求着招商引资,另一边又得舔地头蛇,把自己混成了夹心饼干。

  地方官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坚持今晚要走,反而显得可疑。

  而且,入夜的辽东野外,也确实不是安生之地……

  “那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侯君集无奈地说。

  刘歆的表情显然轻松了些。

  这几天好不容易和土皇帝沟通好了,如果放了人鸽子,那就难看了。

  “诸位,请。”

  一行人前脚刚走,掌柜从后厨里钻出个脑袋,大喊:

  “哎!坏掉的大门,还没赔钱!”

  …………

  虽然是请,但几位商人显然不可能与刺史大人同车出行。

  李明一行连同侍卫,都骑着马,李明坐在侯君集怀里。

  刘歆则端坐自己的马车之中,掀开帘子,与几位聊着闲天。

  “想必几位是没有听从本官的劝告。”刘歆笑道:

  “没有缴纳山海捐,以致方才虚惊一场。”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慕容燕交买路财,立刻引来“红巾贼”光天化日地入城打劫。

  李明一行人姑且蒙在鼓里。

  刘歆也没有主动点破,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也许是在下不明白平州的规矩,山海捐听名字是一门税,税收怎么能交给地方大族呢?”

  侯君集试探道。

  刘歆自嘲地苦笑道:

  “是本官无能。”

  没错没错!……长孙延疯狂点头,被房遗则和尉迟循毓联手摁住。

  侯君集很商业地说:

  “使君何出此言。”

  “但,大概正因为本官无能,朝廷才让我坐镇平州的吧。”刘歆话锋一转:

  “慕容燕虽然胃口大,但替朝廷养着兵马,防着西边的薛延陀和东北的高句丽,朝廷也乐得用他。

  “换个有抱负的能臣过来,不消一个月,平州必定杀得血流成河。”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跟着呵呵冷笑。

  血流成河倒未必,人头滚滚倒是真的。

  暮色已沉。

  一行车马在衙役的陪护下,一路离开卢龙县城,踏上了乡间的道路。

  这条路,与别处都不同。

  居然十分宽敞平整,甚至还铺着碎石子。

  不仅如此,两边甚至还像贵人府邸一样,竖着路灯杆子,里面点着油灯。

  与这条大道相比,平州府衙前的主干道只能算是兽径。

  “这条路是……”李明有些惊诧。

  他大概能猜到,这条路是通向哪位土皇帝的宅子。

  但在贫穷的平州,居然把道路铺设得如此奢华,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他莫名想到了白天那个被逼上山当野人的汉子。

  这是多少人的民脂民膏……

  “此路直达慕容燕的府邸。”刘歆叹了口气:

  “不瞒你们说,有求于诸位的不仅是本官,还有慕容燕。他托本官为诸位引个路。”

  “是他?想见我们?”李明顿时警觉起来。

  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因为这里很少有京城来的客商,慕容燕可能托你们采买一些物资。”

  刘歆羡慕地向李明眨眨眼睛:

  “你舅舅或许能大赚一笔。”

  呼,没有暴露……李明松了口气。

  他现在落在了刘歆和慕容燕的手里,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兵。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猜边疆的准军阀是虎躯一震,向节度使大人顶礼膜拜,乖乖等着秋后算账。

  还是铤而走险?

  “说起来,有一位皇子殿下也即将莅临平州。”刘歆冷不丁说道。

  “咳咳咳!”李明疯狂咳嗽起来:

  “呵呵,是吗?平州是风水宝地啊。”

  “唉,也不知道那位殿下现在到哪儿了。”刘歆苦恼地挠挠头:

  “朝廷的通报大半个月前就发来了,可到现在也没个影,邻近州县都没看见皇子殿下……”

  “或许他还没出长安呢!”李明果断说道。

  韦待价也立马跟上:“就是啊,贵人哪能赶路啊,四千里路屁股都坐麻了。”

  “这样么……”刘歆半信半疑:

  “你们在长安,可有听闻类似的传言?”

  “没有!”三人齐声否定。

  这时,远远能望见一座灯火辉煌的府邸。

  府邸坐落在燕山南麓的山脚下,依傍滦河而建,占地极广。

  这些良田能供养多少户人家……李明不禁在心里计算。

  车马缓缓驶到宅邸前。

  灯火通明的正廊下,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前,恭顺地向来客行佛礼:

  “阿弥陀佛。刘使君,劳烦您大老远跑一趟,惭愧之至。

  “几位长安来的施主,久闻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在平州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

  刘歆几乎是立刻下了车,向那人回礼。

  李明一行也下了马,好奇地打量着接引的中年人。

  他穿着粗布的灰衣裳,脖子挂着佛珠,好像是某个寺院的俗家弟子。

  “这位是……”

  和蔼的中年人彬彬有礼地向李明双手合十:

  “在下慕容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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