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一路踱步,一路苦思冥想,把下巴都快摩挲出火星子了。

  只是和家仆以为的不同,长孙无忌思考的不是国事。

  而是长孙家的家事。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让长孙无忌,带着李承乾、李泰和李治,向李明投了。

  以免兄弟之间、甥舅之间弄得很难看,到最后没法收场。

  “长孙延和李明关系匪浅,倒是一座和他沟通的桥梁……”

  一步闲棋,在关键时刻也是能发挥作用的。

  “问题是,就算向李明服软,李明就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长孙无忌又犹豫了。

  陛下还在世时,大约能维持兄弟和谐的表象。

  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陛下的身后事……

  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李明登基称帝、君临天下时。

  那厮还会遵守君子之约,继续把这出兄友弟恭的戏,演到完美的结局吗?

  答案是,难说。

  很难说李明在钱荒时的温和表现,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一场表演。

  毕竟辽东的实例还摆在那里,被杀、被破产的地主乡绅,还都尸骨未寒呢。

  谁知道在陛下驾崩以后,李明会不会彻底不演了,暴露出邪恶的真面目呢!

  况且抛开一切情感和性格因素,单纯从理智分析。

  长孙一脉,对李明的帝位始终是一个威胁。

  首先,那三个皇子本人就是人中龙凤,未必愿意当安乐公。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仨真的安于现状,不搞事儿了。

  其他野心家以他们的名义造反,也能拉起一支队伍。

  人心隔肚皮,哪个心思正常的皇帝,都不会用皇权和项上人头去赌手下人是否可信。

  有威胁皇权的能力本身,就是一个杀你的借口。

  李靖如此,其他三嫡子亦如此。

  “若我是李明,会留下这三个皇兄么……”

  长孙无忌以自己之心,度李明之腹,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毫无收益,白担了巨大的风险。”

  而他这个国舅,又是和三嫡子的命运牢牢绑定在一起的。

  李治他们遭殃,他这个长孙的鹰犬没理由能逃过一劫。

  “与其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暴烈之人的一念之间,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长孙无忌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不奉诏!

  他要一条道走到黑,和李明对抗到底!

  “李明现在只是监国,还未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就算册封了也还能有变。

  “监国权势虽大,但树大招风,掣肘更多。

  “更何况李明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不是没有在朝野惹出非议。

  “如果我纠集一批大臣,从中作梗,暗中干扰他的施政,搞到天怒人怨、民心尽失……”

  长孙无忌越想越激动,步伐越来越快。

  玄武门继承法有一点好,好就好在继承人随时有变。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最后能坐上宝座。

  而这一切,都在人为。

  “晋王殿下都还在联络张亮,我又如何能未战先败?

  “得和老伙计们走动走动。”

  长孙无忌骤然停下脚步,坚定地向许敬宗的府邸走去。

  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

  …………

  秋已深,中原主要产粮区的秋收已近尾声。

  与此同时,湖广地区的歉收,也如期发生了。

  大一统的好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

  在朝廷事先规划、统一调度下,粮食源源不断地通过漕运,从各地向灾区支援。

  竟创造了没有饿死一人的奇迹。

  甚至连逃荒逃难之人也几乎没有。

  除了漕运繁忙、运河有些拥堵以外,这次歉收对帝国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并不影响用兵。

  “朕此去不过数月,在此期间,一切政务悉由监国决断,尔等应尽力配合,事监国如同事朕。”

  临行前最后一次大朝会上,李世民正式做出了权力交接。

  “臣,遵旨。”

  麾下诸臣拜领君命,心思各异。

  “若遇上你拿捏不了的大事,随时写信与吾。若事出紧急,你可以临机处置,事后汇报。”李世民又对监国李明交待道。

  李明规规矩矩地领命:

  “儿臣领旨。”

  在这真正重要的关头,他是绝不会耍宝的。

  李世民自豪地看着面前这位即将肩扛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的少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

  李明郑重地点头:

  “嗯。”

  朝会后,皇帝陛下便赴立政殿,告别哭哭啼啼的李治和诸位公主。

  在他即将上马去东宫,向李承乾道别时。

  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

  李承乾一身素衣,头发束起,残疾的身体在秋风中摇摆。

  看着长子如今的这番模样,李世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

  这是父子俩最后一次见面。

  噩梦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和李治、李泰不同。

  李承乾是直接和李明交锋数次,惹出了恩怨的。

  万一,他是说万一……

  他看错了李明。

  万一李明像隋炀帝杨广那样,是条小心隐藏獠牙的野狼。

  一旦父皇不在,就会伺机向哥哥复仇。

  那,可能就真的再也……

  李世民咽下心中的不安,亲自迎了上去。

  “父皇。”

  李承乾含着热泪,无语凝噎,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保重!”

  “你……”李世民有些卡壳,勉强做出笑脸:

  “你保重身体,等吾凯旋。”

  告别了儿子女儿们,他便跨上白马,自领一军,从太极宫北的玄武门出,直奔朔北,百骑劲旅护卫左右。

  没有践行宴,没有百官相送,一切以快速行军为要。

  一同随行的,还有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李世绩,以及两位行军副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工部尚书薛万彻等。

  当然,从长安出发的,只是此次征讨薛延陀的一小部分军队。

  而且几乎全部是负责皇帝陛下安全的卫队。

  战争的主力,从全国近千折冲府抽调的具甲步兵、骑兵,一共八万余人,已经在云州至夏州一线部署到位了。

  在将无统兵之权分离的大唐,兵将作战就是这样分头行动的。

  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度过大河、翻越长城、穿越大漠,向薛延陀聚居的漠北草原进发。

  …………

  从太极宫向北,要先穿过北禁苑。

  军队行进在林间的大道上,远远能望见一座佛寺的塔顶。

  感业寺。

  李世民路过此处,不免心中有些感叹。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就是在此地召集所有皇子,举行秋狩。

  顺便为李建成、李元吉续了香火,把两个皇子过继了出去。

  也就是在去年,那个差点被过继出去的小孩,在李世民的怀抱下,半坐在了龙椅上。

  短短一年,沧海桑田啊。

  那娃娃如今居然真的坐上了龙椅,操持国务了!

  “不知他会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如果搞得一团糟,老子必不饶他……”

  李世民正心里嘀咕着,前军却起了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

  他立刻警惕起来。

  不是因为他怂。

  而是这一年里,针对他本人和皇室成员的暗杀实在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传令立即回报:

  “启禀陛下,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跪在道旁,似是为陛下送行。”

  承乾?他做这一出是作甚?

  李世民驱马上前。

  确如传令所说,太子一身戎装、束发,像个真汉子一样忍着腿疼,正跪在道旁。

  “父亲。”

  李承乾抬起头,充满感情地呼唤道。

  一声父亲,而不是父皇,把李世民涌到嗓子眼的责问又给堵了回去。

  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来,有些嗔怪地说:

  “你身体不便,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是已经送过行了么?先回东宫休息吧。”

  李承乾又把头低了下去,作揖道:

  “父亲,请允许孩儿,随您一同出征吧!”

  李世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的一番心意吾领了,但战场非儿戏,何况还是远征漠北荒芜之地。

  “你就在宫里等着捷报吧。”

  但李承乾还是不走,突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自从住进嘉德殿以来,孩儿便与父亲日益隔阂……

  “父亲此去,孩儿怕再无机会与父亲见面……”

  看着长子哭成这幅模样,李世民心里又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和内疚。

  “孩儿怕!父亲走后,孩儿……不知会发生什么!”

  李承乾泣不成声,把脸埋在地里。

  你原来也害怕被李明报复么……李世民心中感到十分凄凉。

  自己出征时,李承乾该如何安置,李世民其实做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在李明和房玄龄的再三保证下,他才勉强放心,保持一切照旧。

  但是,李承乾的眼泪让他心软了。

  李明的承诺,李世民还是愿意相信的。

  可李明是有鹰犬爪牙的。

  那群人会不会拿李承乾开刀?

  难说,真的难说。

  长子只有一个,生命只有一次。

  不能赌,不能赌。

  心底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

  来日方长,李明和李承乾有的是时间修补关系,但不是现在。

  自己外出,两人矛盾尚尖锐,应先将两人隔离开,将李承乾置于远离李明控制之地。

  也就是,朕的身边……

  李世民心一横,利落地问:

  “承乾,可会骑马?”

  李承乾精神为之一振,嘴角勾起一个真诚的笑容:

  “孩儿骑马比走路了得!”

  …………

  “以中书侍郎杨弘礼暂领吏部,吏部侍郎高季辅暂领工部,刑部侍郎张行成暂领兵部。”

  皇帝御驾亲征后,监国李明下达了第一道重要政令。

  不出所料,还是人事任命。

  治国就是这样的,大臣只需要做事就行了,而皇帝要管住做事的人,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杨弘礼出自弘农杨氏,是自己的母族,毋庸置疑的李明“自己人”。

  高季辅则出自渤海高氏,和另一位尚书右仆射高士廉是同族。

  而高士廉还有一层身份: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亲舅舅。

  这对兄妹年幼丧父,是高士廉将他俩抚养成人的,还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月老。

  有了这一层关系,李明提拔高季辅,显然有向长孙派系、以及其他嫡子释放善意的意思。

  而提拔的第三人张行成,则是中间派,可以视为清流士大夫的代表。

  这样的“三三制”,继续贯彻了李明“不问出处、唯才是举”的宗旨。

  同时,也继续向朝臣们释放着宽仁宽宏的积极信号,很是吸了一波好感。

  当然,魔鬼藏在细节里。

  李明的这波微操,是有深意的。

  三部之中,吏部的工作最为要害,所以启用自己人杨弘礼,放心。

  而兵部被晋王党李世绩所把持,不能再让另一个长孙派系的人执掌。

  否则容易形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利益小团体。

  所以要塞进去一个张行成去制衡,

  张行成虽然不站队,但他原先担任的是刑部侍郎。

  而刑部的人,基本都是李明的野生粉丝。

  虽然不至于像真正的十四奸党一样,唯命是从、高度绑定。

  但毫无疑问,张行成肯定是倾向李明的。

  所以,用他来打破兵部的乌龟王八壳,最为合适。

  更精妙的是,张行成明面上还披着一身“中间派”的画皮,还不容易激起兵部内部、李世绩派系的反感,上下级互相扯皮,以至于一事无成。

  至于高季辅,不好意思,去工部陪土木老哥打灰去吧。

  虽然薛万彻在工部主持工作才几个月,不至于把内部完全渗透。

  但是,过了洪水高发的春秋季后,需要工部临机决断的事就少了,只要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堤坝检查修缮即刻。

  高季辅并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明升暗贬,就和土木老哥和和谐谐地度过几个月的摸鱼时光吧。

  对于这样的安排,潜在的政敌就算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也很难说什么。

  因为1:1:1,很公平啊!

  混世小魔头没有第一天就把长孙无忌等虫豸推出西市斩首,已经相当怀柔克制了!

  甚至还给长孙一党升了个官儿,还要什么自行车?

  …………

  “殿下开了个好头啊!”

  第一次小朝会之后,李明和房玄龄留在两仪殿,复盘刚才朝堂上的情况。

  房玄龄对李明的骚操作赞不绝口:

  “既彰显了殿下的胸怀,又将敌对派系明升暗贬,就这样逐渐将他们挤出权力的核心之外。

  “待陛下凯旋回朝,天下就稳定了。”

  稳在我们的手里了——老房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李明虎踞龙榻之上——还是他自己的那台小龙榻,皇帝的专座就算没人也得空着——咂了咂嘴:

  “是么?我怎么觉得,有几个人好像不是很服我啊。”

  在辽东体验过如臂使指的快感以后,这次坐镇长安,他有一种滞涩迟钝的感觉。

  好像开惯了电车,突然开油车,就有这种滞涩感。

  这不是贞观时期官僚体系固有的笨重。

  因为在处理钱荒时,上下一心,李明指挥得也得心应手,并没有这种好像ping值很高的迟钝感觉。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

  “以长孙无忌为首,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对我阳奉阴违。

  “恐怕在我监国时期,他们会拖后腿、搞破坏,要时刻提防。”

  李明吩咐房玄龄。

  老房一怔:

  “果真如此?”

  他这个老油条都毫无感觉,因为没有人跳出来公开唱反调,他还以为长孙无忌已经投降,群臣皆服了呢。

  殿下的感觉,竟能如此灵敏?

  简直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啊……

  “千真万确。”李明肯定地点头。

  汽车手感迟钝,开车的人比方向盘更早察觉。

  “臣,必严加防范,严惩惰政。”房玄龄道:

  “还有一事,东宫的李承乾殿下,随陛下出征了。”

  “哦。”李明点头。

  房玄龄又是一怔:

  “殿下不吃惊?”

  “他敢继续留在东宫,我才吃惊。”李明冷笑一声。

  作为资深的受迫害妄想症患者,站在李承乾的立场,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与其呆在李明这头喜怒不定的老虎身边,不如和陛下一起上战场。

  远征漠北,听着好像很危险,其实非常的安全。

  享受的安保可是帝皇级的,严密得很。

  更何况,有天策上将亲自坐镇,战局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不知道怎么输。

  比窝在波诡云谲的太极宫安全太多了好吧!

  “呵,惶惶乎如丧家犬,李承乾,你也有今天啊咩哈哈哈哈!”

  李明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他跑就跑吧,这样正好,有好几起迷案疑似与他有关。

  “趁他不在家,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本章完)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大唐:父皇,我能辞职吗,大唐:父皇,我能辞职吗最新章节,大唐:父皇,我能辞职吗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