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错,庶皇子们都是都督府的都督,然后呢?”

  李治对李泰的做法感到很费解。

  我是都督≠我领兵。

  天无二日,全大唐将士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李世民陛下。

  其他什么都督、将军之类的,听着牛皮哄哄,其实都没有领兵之权。

  士兵都分散在折冲府里,每逢战事才分别排兵、遣将。

  除了羁縻地区的都督府有军政合一的实权之外,内地州县的所谓都督府,更像是一个征兵的中转机构+参谋部。

  兵将分离,这是经过五胡十六国考验的先进制度。

  所以皇帝陛下才会这么放心地御驾亲征。

  李治自己还挂了个右武侯大将军兼并州都督的职呢。

  “我不再主管密探了,但据我猜测,魏王应该有更大的图谋。

  “至于具体图谋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如我所说,我不管密探了。”

  张亮一番车轱辘话,把李治给干沉默了。

  总之,从李泰的所作所为来推断,他肯定憋着坏。

  至于是什么坏,别问,问就是坏。

  二人正相顾无言,一直旁听的程知节打破了沉默:

  “万一陛下……末将是说,万一陛下有个万一……

  “那各都督和十六卫诸将,还是虚衔吗?”

  李治和张亮同时看向了老程。

  姜还是老的辣,这上过战场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战争,是一念决生死的地方。尤其在漠北的旷野上。”

  程知节解释道,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敌人只是威胁的一方面。

  在远离城市文明的草原戈壁上,到处都是致命的威胁。

  比如缺水缺粮,比如天寒地冻,比如人和牲畜尸体堆积导致的水源污染,比如草原鼠群传播的疫病,等等。

  稍有不慎,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恶劣的自然条件,正是北方游牧拼了老命也要南下的基础动因。

  “难道……李泰认为,父皇此战……不祥?!”

  李治心里咯噔。

  父皇难道真的会遇上危险?!

  按理来说是不会的。

  唐军又不是第一次深入漠北了,次次都是横扫。

  这次更是八万大军出动,协同突厥和室韦两部。

  至于铁勒人的薛延陀,压迫力还远不及当年的东突厥。

  八万精锐对二流游牧,优势在我!

  然而,李泰的动作让他深感不安。

  如果四哥不是在搞行为艺术。

  那就是在为父皇发生“万一”做后手准备。

  如何是好,应该如何是好……

  李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征询地看向两位手下。

  程知节和张亮低头不语。

  涉及陛下安危,这种事儿谁也不敢乱出主意。

  一不小心就是一顶“诅咒圣人”的大帽子。

  李治如临深渊。

  他知道,应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父皇不在,牛鬼蛇神纷纷出动。

  然而危中有机。

  或许,机会就在其中……

  李治眼睛微微一眯,旋即抖擞精神,沉着地下令:

  “程知节。”

  程知节一肃,立刻单膝下跪:

  “末将在。”

  “你赴并州都督府,先稳住那里的情况。”

  别被李泰给偷家了。

  程知节有些迟疑。

  将军私下接触都督府这样的军事机构,乃是大忌。

  “你且先去,朝中的流程我会替你安排。”李治果断地说。

  程知节领命:

  “是!”

  李治继续吩咐:

  “张亮,你在长安不方便,携我密信,联络外放的其余藩王。”

  张亮有些不解:

  “殿下,您要和魏王争夺其他庶皇子吗?”

  “不是庶皇子,是庶皇子以外的其余藩王。”李治道:

  “也就是,我的叔父们。”

  众所周知,太上皇李渊陛下也许有诸多不足。

  但生儿子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在被最有出息的儿子李世民架空以后,他也并没有下线。

  而是继续抖擞精神,老当益壮,又给李世民生了好几个弟弟。

  截至现在的贞观十五年,除了李世民陛下以外。

  李渊陛下尚在世的儿子,还有十五人。

  这十五位皇叔,也都在外当着藩王。

  更重要的是,这其中的数人,比如荆王李元景等等,也兼领着都督府都督一职。

  李治这是学习四哥李泰的先进经验,依样画葫芦。

  再去争取其他的庶出兄弟,已经晚了,还会引起李泰的警觉。

  而从一直被忽略的皇叔入手,那就正正好。

  “遵命。”张亮领命。

  “等等。”李治又有些迟疑。

  应该以什么切入口,去和皇叔们沟通?

  让他们跟着自己一道起兵?

  大唐吃鸡大赛即将开启,是叔叔就来助我砍一刀?

  不可能的,人家闲散王爷当得好好的,犯得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么?

  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好伐。

  李泰也同样如此。

  那七位庶子兄弟,总体来说也就是普通王爷水平,既没能力也没野心。

  李泰总不能也直接赤果果地煽动他们造反吧?

  “先……向皇叔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吧。”

  李治最后决定,先谈感情。

  感情到位了,虽然不至于能完全魅惑叔父们,让他们跟着自己主动挑事。

  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大事。

  比如陛下在北伐时……对吧。

  那么,如果能多争取一方的支持。

  尤其是一个都督的支持。

  那对自己来说,肯定是有利的。

  不至于被李明和李泰两个人带着节奏走。

  …………

  李治离开了程知节府,已是半夜时分。

  他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更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总觉得,哪里还缺什么,而且还是很重要的环节……”

  李治眼神呆滞地看着长安的街景,努力地思考着。

  都督府,军队,各州藩王,外地……

  外地……

  “长安!长安还是空缺!”

  李治恍然大悟。

  长安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不假,各股力量盘根错节也不假。

  但是,长安城本身的军事安排,仍然是一片真空!

  李泰在洛阳,李承乾跟着陛下在朔北漠南,他们很难直接施加多少影响力。

  而李明,每天被政事纠缠得焦头烂额,精力有限。

  最核心的都城,却成了各支势力的盲点!

  “首都防务是核心中的核心,父皇不可能将其移交到某人的手中,而是分散管理,互相制约。

  “武侯卫负责首都治安,李泰遥领左武侯卫,右武侯卫则是由我负责。

  “宫中的力量,禁军的主力、以及随身百骑,已随陛下亲征,剩下的只能够维持日常秩序……”

  禁军都是很单纯的,就是为了皇帝的安全而生的。

  皇帝出征,他们自然就跟到哪里。

  至于皇宫,离了皇帝什么都不是。

  “也就是说,太极宫本身的防卫,正处于非常空虚的阶段!

  “也就是说,李明……李明!”

  李治自己都被自己的大胆想法给吓住了。

  他果断命令车夫:

  “掉转车头,不回宫!

  “去往南衙,右武侯卫屯营!”

  …………

  “要利用好彭蠡、洞庭、洪湖等原云梦泽水系的储水、放水作用。

  “修筑堤坝、疏浚河道、清除湖底淤泥并举,将丰水期的大江洪水向几个大湖引导,雨季蓄水、旱季用水。

  “这样,才能舒缓未来大江流域的水旱灾害,避免荆楚湖广一带再受灾。”

  太极殿上,李明就南方洪水做出重要指示。

  “臣遵命。”暂领工部的高季辅上前一拜。

  李明看着这和自己不一条心的长孙同党,意味深长地说:

  “此事你与民部互相配合,由吏部评判成效,能者上不能者下。

  “若有徇私舞弊、延宕渎职的行为,由门下省会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从重处罚。”

  高季辅心中一凛,唯唯诺诺地告退。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受灾当地应及时处理人畜尸体,并提前准备石灰等物资,洪水退去后组织人力进行消毒。”

  李明继续道:

  “大司空,此事交于你主办。”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缓缓领命:

  “遵命。”

  把这两件吃力的救灾工作丢给长孙一党,希望这些虫豸能消停一些,而且这些工作以预防为主,就算他们拖延给我埋雷,雷也不会爆在我手里……

  李明心中暗道。

  “退朝。”

  又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他回到了两仪殿侧殿的书房,继续泡在文件海里。

  他觉得自己被自己坑了。

  表现得太完美了,把调起高了。

  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辜负了人民的期待。

  说白了就是,自己身上的偶像包袱已经有点重了。

  逼着他把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治国上。

  “哪有什么汉唐气象,都是我在负重前行……”

  李明发出一声哀叹。

  他最近唯一的慰藉,就是又多了一份报表需要他过目。

  这份报表比较特殊。

  是来自高句丽的。

  高句丽从矿产、田亩、货币到社会治理,各方各面都已经被他的辽东渗透得七七八八。

  那个国家主要经济数据和重大情报,都能定时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这些数据,不但高句丽的名义统治阶层无法掌握。

  其精确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唐(辽东除外)的经济数据。

  这就让李明感到很舒服。

  即使隔着几千上万里的距离、一个多月的时差。

  他都敢说,他对高句丽的理解已经远超执政渊盖苏文了。

  当然,数据只是一方面。

  通过无处不在的商社、矿场和农场,李明实际上已经实现了对高句丽基层的控制。

  高句丽人要么在他的矿场挖矿,要么在他的农场种田,产品销往他的辽东,日常消费的也是他辽东出产的镰刀锤子等商品。

  读的是他的《平壤晚报》,学习的是汉字汉语,甚至连工作学习之余,加入的也是他的赤巾军高句丽分部。

  可以说,高句丽的方方面面都被他李明给拿捏了。

  “高句丽要打内战啦?”

  李明饶有兴致地读着情报委员会负责人尉迟循毓呈上的报告。

  他的“好事我们做,坏人渊盖苏文来当”政策卓有成效。

  如今的高句丽已经成了高压锅,工人农民把自己的一切悲催境遇,都归罪给了荒淫无道的渊盖苏文和当地酋长豪强。

  不过,这并不是这次内战的导火索。

  导火索出在高句丽统治阶级内部。

  辽东在高句丽当地开矿种田的经济利益,被故意流入了当地的豪强手中。

  这些地头蛇本来就不服平壤的王廷,更不服渊盖苏文。

  如今有了钱,他们就想搞事了。

  敲了,渊盖苏文也从辽东那里拿到了钱,也想修理那些地头蛇。

  两者一拍即合。

  而辽东在高句丽开设的矿场和农场、以及在乡间田野推行的教育。

  又为他们双方提供了组织度足够高的优质兵源。

  有兵有钱,可以开战了。

  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个小问题——

  “他们的兵都加入了赤巾军在高句丽的支部。

  “总不能让平壤支部和安市城支部、国内城支部之间打内战吧?

  “信送过去一个月,还来得及,以高句丽统治阶级的动员效率,这仗离打起来还早。”

  他旋即批示一句:

  “以和为贵。”

  短短一个词,便将万里之外的邻国内部纠纷消弭了。

  “殿下。”

  房玄龄照例来此汇报工作。

  他也差不多快把自己的办公室搬到这里了。

  “殿下刚才在朝会上的出手,果然不凡呐。”他面无表情地拍着马屁。

  李明殿下做出了精妙的政治操作,自然是要口头表扬一下的。

  但因为这种精妙操作太多了,老房也很难调动“震惊”的情绪了。

  李明确实学得很快。

  才主持工作多久啊,已经能熟练地利用不同的议题来反向“拖延”对方的时间精力,达到治国政斗两不误了。

  李明把思绪从万里之外的高句丽拉回来,问道:

  “那起案子,资金流向查得如何了?”

  他问的是经济危机之中,铜为何突然紧缺的直接原因。

  钱荒起源于铜铁短缺,铁的去向只能大概搞清楚个草图——

  消失在幽云一线的边界地带,大概率流入草原了。

  但铜,就连这点草图也没有了。

  好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作为铸币材料,铜产量比铁更少,管控也更严格。

  各地的铜矿原材料是没有问题的,钱荒时还能从各地调来生铜用于铸币,就是例证。

  那,当时短缺的应该就是另一种主要铜制产品——

  也就是,铜钱了。

  李明判断,有大批铜钱或被窖藏、或被运至境外,才直接导致了那次通货紧缩。

  “还未有眉目。”房玄龄直白地回答。

  大唐没有银行转账,追查不到资金流向。

  发出去的铜钱就像泼出去的水,如果持币的人不突然大撒币,惊动了县衙,谁也发现不了。

  “关键是,这些钱是怎么进入了坏人的口袋。

  “抓不住源头,我们根本无从查起……”

  李明仰头,仔细思考起来。

  在治国的间隙,手头上的几件大案悬案,也得花精力解决。

  九成宫一起、辽东谣言一起、自己遇刺一起、经济危机一起。

  都有一点进度,但都没有彻底破获,抓住最后的幕后黑手。

  目前所知,齐王李祐老哥参与了其中的前三起。

  只是还不知道这傻子是扮猪吃虎的主谋,还是替人火中取栗的真傻子。

  至于经济危机,则彻底没有头绪了。

  但此事比较紧急,对国计民生的影响太大了,不知道主谋还会不会再次发难。

  所以优先让房玄龄解决。

  “臣……再仔细排查吧。”房玄龄回答得不是很自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代名相的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在科技手段不支持的情况下,搞清楚每一笔大额资金的往来。

  他已经差不多把东西市的商户翻了个遍了,硬是没有查出诡异的资金出入。

  总不可能把全国的商人都排查一遍吧?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砰砰砰的跑步声。

  能在殿中这么肆无忌惮地奔跑,除了李明小老弟,也就另一位性子越来越野的前·贵公子了。

  那跑步声逐渐靠近,随即戛然而止,大约是被内侍“友善”地提醒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个黝黑的脑袋果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明哥,大事不好了!”

  长孙延粗着喉咙喊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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