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祐这厮,在全国大闹经济危机的时候,都敢公然贪污赈济款。

  现在,粟特人传销案的背后又有他。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贪污犯了,李明早就想出重拳了。

  然而,这个虫豸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李二包庇,硬塞在李明的眼皮子底下恶心他。

  万一首都人民真的就此事召开无限制格斗大会,各族人民打成一片,这口巨锅不还是扣在他监国的头上?

  踏马的,十四奸党是贪污犯的老巢吗?

  “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那就别怨我按照贞观律,将大贪污犯李乾祐正义制裁了。”

  李明表示,君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乱命也,拒不奉诏。

  房玄龄略一思考,李世民陛下似乎并没有要求对此事格外保密。

  为了避免殿下与陛下之间发生不必要的误会,爽快地将理由合盘托出:

  “因为李乾祐是卫国公的李靖堂弟。”

  “然后呢?”李明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世家大族的操作,他也领教一二了。

  诸葛亮和诸葛瑾还是亲兄弟呢,长孙无忌和长孙延还是亲爷孙的。

  怎么就你李靖搞特殊,要这么护着不成器的堂弟?

  “李卫公与李乾祐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

  房玄龄慢条斯理地说道:

  “但不知为何,对这位堂弟的要求,李卫公却有求必应。”

  李明眉毛一挑:

  “为什么?李乾祐手握着李靖的把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房玄龄果断撇清关系。

  嘶……李明觉得这事情的走向有趣了起来。

  就李靖立下的赫赫战功来说,他的待遇——仅有一个卫国公的虚衔,没有任何军政实职——可以说是为微乎其微的。

  明眼人都知道,李靖是被皇帝陛下雪藏的。

  害怕他功高盖主。

  可李靖的一位不算很亲密的亲戚,却能稳坐长安的要害部门,犹如官场不倒翁。

  陛下如此安排李乾祐,显然不是为了向李靖播撒恩泽。

  而是另有所图。

  “这个把柄,李二……父皇陛下肯定也是掌握的,但不能直接以此为由敲打李靖,容易让双方撕破脸……”

  李明大声地思考着:

  “所以,李乾祐应该是与父皇之间存在默契的。

  “父皇通过李乾祐这个中介,拿着这个把柄敲打李靖。

  “这样,父皇既能拿捏李靖,双方的关系又还留有转圜的余地。”

  房玄龄缓缓点头:

  “殿下高见。”

  他对这位学生是越看越欢喜,阴谋诡计一点就通。

  天生就是腹黑的料。

  “既然是为了牵制李靖……那,确实君命难违。”

  李明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

  对于那位名扬后世、在民间获得神格的名将,李明只有幸见过一面。

  还是在李孝恭的葬礼上。

  和刻板印象不同,李靖就是个胖萌胖萌的富家小老头,有一个很令人费解的绰号“羊尿泡”。

  除此之外,李靖给李明留下的印象就是:过于谨小慎微。

  现在想来,被当今圣上不惜养着一条大蛀虫地提防,也难怪会养成这么神神叨叨的习惯。

  “那就越过长安县衙,当他们不存在,我们直接在上层次把粟特人传销案给压住。”

  李明现场口述了一份行动计划:

  “首先要派兵将粟特人聚居区隔离开,防止和其他族的百姓发生致命冲突。

  “其次,安抚受骗的民众时,也需要派兵维持治安秩序。

  “最后,搜查粟特人内部、追捕潜在的诈骗犯同伙,还是需要兵。”

  李明看着房玄龄:

  “兵从哪儿来?”

  和九成宫事件时一样,位于京城的刑部总部,主要是个办案和处理文书的机构。

  本身并没有几个兵。

  执法力量掌握在县衙手里。

  如今县衙不可信,就得从别的地方调人了。

  如今的京城强力部门,除了县衙衙役以外,那就是军队了。

  关中地区是全国折冲府密度最高的地方,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力量。

  然而,这支力量都掌握在皇帝手里,李明调不动的。

  就算能调动,这些关中健儿也随陛下北伐去了,就剩个空壳子。

  宫中禁军,分为两部分。

  大部分力量驻扎在北门玄武门之外,是为左右屯营。

  这支部队没有被抽调走,然而李明也没有这个权限让他们挪窝。

  毕竟固守玄武门,乃是老李家的祖宗之法,不可变。

  另一部分在宫里戍卫,这些人李明可以指挥得动。

  但是出动禁军干这活儿,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专业不对口了。

  况且被李世民陛下一通抽调以后,禁军人数也不多,随便调人出去会造成太极宫防务空虚。

  除了上述这些部队,那长安及周围的成建制武装力量,就只剩下——

  “左、右武侯卫。”房玄龄提议道。

  武侯卫的主要职责,正是维护京城秩序。

  在钱荒危机之中,可谓是“大放异彩”,逮了不少趁乱打砸抢的贼人。

  按理来说,预防粟特人和其他民族的流血冲突,和武侯卫的专业是最对口的。

  而且事关京城治安,李明这个监国也是有权限调动他们的。

  然而,李明却迟疑了一下。

  “左右武侯卫,分别掌握在李泰和李治手里……”

  长孙无忌的异动,说明嫡子一派还没有死心。

  没有李世民坐镇,他不是很信任这两支力量。

  “皇子所担任的大将军一职,一般都是虚衔,真正领兵的是中郎将。”

  房玄龄宽慰道:

  “中郎将只听令于陛下。”

  言外之意就是,军人都是很单纯的,不掺和政治的。

  不用担心武侯卫会像文官那样,在处理过程中故意埋雷挖坑搞破坏。

  李明思索一阵,勉强同意:

  “就这么办吧。”

  …………

  左武侯中郎将苏定方感到,自己的脑壳都快炸了。

  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所生的“九零后”,老苏在武侯卫这个“高级瓦片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作为随李靖讨灭东突厥、并率先攻入颉利可汗牙帐的猛男,这显然是屈才了。

  不知为什么,李卫公用得顺手的几个手下,好像大多都是这个命运。

  “老妪,就算你把我给卖了,我也赔不出这么多钱。

  “首先,我只管维持秩序,你的钱不是我骗的,你抓着我也没用。”

  苏定方满脸黑线,衣摆被一个老太婆牢牢抓住不撒手。

  “我不管,你们帮着胡人,你们胳膊肘外拐!你们就是粟特人的同伙!你赔我钱!”

  老太婆撒起泼来。

  今天的长安,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传销案的受害者们四处串联,约定一起对粟特人重拳出击。

  结果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地方一看,粟特人所聚居的怀远坊,已经被武侯卫“保护性”包围了。

  里坊制度的优势显现出来了。

  怀远坊被四面坊墙围住,只要把四个出入口把住,刁民们就没法进出了。

  站在受骗者的角度,这相当于朝廷“胳膊肘朝外”,帮助胡人骗汉人。

  这可得了!

  当然,有这个“本钱”、有资格充当受害者的,本身也都不是无产者。

  让这些大唐中产自己强行冲卡,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很有技巧地请出家里的老人小孩,缠住了守卡的将士们。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面对这些七老八十的宝贝疙瘩们,武侯卫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加上监国殿下严令,不得伤人。

  把苏定方和他的手下们搞得憋屈至极。

  “老妪,人我们已经去抓了,你们稍安勿躁。”

  苏定方耐着性子解释。

  受害者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这活儿不是他们武侯卫干的呀,这明明是万年县和长安县衙的职责呀……

  他目光求助地瞥向四周。

  然而,他的将士们也都被一群老头老太、小孩哥小孩姐淹没了,根本抽不出人手。

  “真的吗?我不信。”

  老太婆对苏定方的承诺根本不信,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苦了:

  “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都是先向衙门报案的。

  “万年县说粟特人住在长安县,让我们找长安县衙。

  “长安县衙说这是生意纠纷,衙门不管。

  “皮球这么一直踢,我们只能自己来解决了呀。

  “结果我们受骗你们不管,我们来找粟特人讨要公道,你们却来阻拦。

  “你们胳膊肘往外拐,你们就是粟特人的帮凶!你们赔我钱!”

  老太婆就像个复读机,绕着绕着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苏定方听这一套嗑都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脑壳都快爆炸了。

  心中对长安县令李乾祐充满了怨念——

  奶奶的熊,就是那家伙的不作为,把锅都甩到了他头上……

  …………

  “受骗者怀疑,李乾祐与诈骗的粟特人勾结?”

  入夜,李明读着萧瑀的报告,眉头一挑。

  萧瑀老哥顶着两泡黑眼圈,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是的,受害者告到衙门以后,主管治安的县尉本来都要去怀远坊抓人了,被长安令阻拦。

  “第二天,粟特骗子就再也找不见了,大家怀疑,他们收到了长安令的通知,被包庇起来了。”

  虽然没有按照监国殿下的要求,第二天就统计完毕所有受害者、摸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

  但在重压之下,加上执失步真的辅助,萧瑀还是在五天之内,尽快总结出了一份报告。

  在没有12345热线的大唐,对一场席卷全城中上阶层财富的大案来说,这个进度已经可以称之为神速了。

  “受害者情绪还稳定吧?”

  李明把视线投向了萧瑀身边的中老年将军。

  “启禀殿下,除了几位老人情绪激动昏厥、掐人中苏醒了以外,没有出现伤亡。”

  苏定方声音嘶哑地汇报道。

  作为主管治安的将领,他和萧瑀一同出席短会。

  他的憔悴程度,比之萧瑀不遑多让。

  “辛苦将军了。”

  李明很礼貌地向苏定方表示感谢。

  和文管系统的明确上下级不同,他和十六卫之一的左武侯卫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

  如果苏定方真的不听令,他也没有抓手可以强制命令对方。

  总不能请名义上的左武侯卫大将军,也就是李泰哥哥帮忙吧?

  “不敢,职责所在。”

  苏定方行叉手礼。

  李明注意到,老苏的右手食指中指、以及左手手掌,明显开裂了。

  “苏将军这是射箭留下的伤口?”他随口一问。

  老苏开裂的部位,正是射箭磨损最严重的地方。

  左武侯卫的主要职责是维持京中治安,而长安城人口密度大,用到弓箭的场合并不多。

  “是,末将本是带兵的将领,常年持弓,手上有一层茧子。承蒙陛下错爱,担任左武侯卫中郎将二十年有余,承平日久,疏于武艺。”

  苏定方忆往昔峥嵘岁月,语气里多少带着哀怨:

  “去年在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时,引弓射箭,虽然箭无虚发,但把茧子都给撕裂了,惭愧之至。”

  去年,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

  李明咀嚼着这四个词,除了眉头微微一挑,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苏定方以为监国殿下对这点鸡毛蒜皮不感兴趣,自讨没趣,悻悻地往后站了。

  萧瑀接过话题,继续介绍道:

  “在那名为‘执失步真’的突厥商人的组织和号召下,我们找到有据可查的受害者,共有约万余名。

  “根据他们手里留存的、粟特奸商所开具的收据,涉案金额至少达到百万贯之巨。”

  李明双眼怔怔地对着萧瑀的报告,并没有接茬。

  “咳咳。”萧瑀干咳一声提醒道:

  “殿下,涉案金额,共约一百万贯之巨。”

  “哦,对,百万贯,触目惊心。”李明这才如梦方醒,喃喃地重复道:

  “触目惊心,让我感到十分震惊……”

  大唐一年租庸调收入的货币部分,也就在“百万贯”这个量级。

  所以,这次涉案金额属实巨大,李明的恍惚并没有引起两个人的怀疑。

  “经过受害者指认,参与诈骗的粟特人名单,也已经列在报告末尾了。”

  萧瑀主动补充道:

  作为刚上岸的新·十四党,老萧急于向监国殿下证明自己的价值。

  抓稳大腿,以免被老对头房玄龄给悄默声地“做掉”了。

  “嗯……我知道了,辛苦。

  “二位先回去歇息吧。”

  李明微微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萧和老苏互视一眼,一齐告退。

  李明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缓缓远去,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备车!我要出宫!”

  粗大事了,粗大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去年,渭水边,截杀,突厥叛匪。

  这四个词拼在一起,正好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苏定方,就是那个将阿史那结社率残党灭口的直接执行人!

  根据来俊臣、狄仁杰从新任特务头子李君羡府上,窃取来的情报。

  去年的九成宫之变中,残余的结社率残党逃到渭水边,被一支神秘的军队全灭了。

  而灭口的主使,显然与九成宫之变的幕后黑手有关。

  甚至可能下令的就是幕后黑手本人。

  然而,那支灭口的军队打着秦州都督府的名号,实际上,秦州都督府当时并没有军队出现在那里。

  灭口具体执行人就成了一桩无头悬案,这条线索断了。

  没想到,在今天,这条线索又接上了!

  “苏定方也参与了九成宫案吗?

  “不太可能,他这么毫无防备地提及此事,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只是一个工具人,听从幕后主使的安排,在指定地点杀了几个突厥叛军而已……

  “除了陛下以外,谁能指挥他?”

  一个名字在李明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左武侯大将军,李泰。

  …………

  “这事儿就是麻烦,骗子都卷款逃走了,留我们给他们擦屁股。”

  出宫的路上,萧瑀喋喋不休地向苏定方抱怨。

  “嗯。”

  苏定方应付一句。

  他已经连着听了好几天老头老太抱怨了,不想再听一个老头子的碎碎念。

  这时,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疾驰而出。

  “那是谁?”苏定方一惊。

  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极宫里飙车?

  “除了李明殿下还有谁?”

  萧瑀苦笑道。

  “这么晚出门,有急事?”苏定方仍然惊疑不定。

  萧瑀点点头:

  “是的,自从监国以来,殿下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半夜出宫巡访。

  “他今天出宫,多半是处理我们手上的这起案子吧。

  “毕竟涉案一百万贯,波及一万余人,不是小钱呐。”

  苏定方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喃喃:

  “得国君如此,大唐之福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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