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交代!你们把陛下藏哪儿了!”

  战后的中军营帐,李世绩马不停蹄地审问战俘营里地位最高的“俘虏”——

  也就是,大唐江夏郡王,李道宗。

  被薛延陀、突厥和室韦无耻偷袭,并没有给这支唐军虎狼之师带来多大的损失。

  无非是被一只跳蚤挠痒痒,还是三只跳蚤挠痒痒的区别而已。

  只是发生了一件啸插曲,正好挠到了大家的痒痒肉——

  皇帝和太子不见了。

  不知是死是活,是被俘虏了还是跑路了。

  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此次战争的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头皮发麻。

  “你说不说!”

  一向老成持重的李世绩,现在也有些绷不住了,声色俱厉地质问着宗室郡王。

  战争一结束,他立马就把李道宗给扣了。

  原因无他。

  突厥人突然背叛,这个和突厥混了大半年的大唐使臣自然也有嫌疑。

  这货居然毫无察觉突厥人的反意,和他们这些外来人一样被蒙在鼓里,这怎么可能?!

  怕不是早就和突厥人串通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道宗也麻了。

  他倒是没有受刑,李世绩给他留了宗室应有的体面。

  但李道宗自己也知道,现在的优待只是暂时的。

  如果“串通外敌谋害皇帝”这口巨锅被套在他头上。

  他和他的家族迟早会被细细切作臊子(李世民和李道宗的亲戚关系其实比和杨广还远)。

  相比之下,“不小心弄丢皇帝”就轻多了,也就碗大个疤。

  所以,这口锅绝对不能背。

  “你骗谁!”

  李世绩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在阿史那思摩的部落呆了整整半年!这半年你都干啥了!”

  “朴昌。”

  李道宗十分干脆地回答。

  李世绩一顿。

  “打仗,喝酒,朴昌,就干这三件事了,所以也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背着我商量什么阴谋。”

  李道宗坦白道。

  李世绩缓缓闭上了眼睛,恼怒地揉着太阳穴。

  他差点忘了。

  因为另一位宗室大将李孝恭“七星瓢虫”的名号太响亮,盖过了李道宗的赫赫“威名”。

  江夏郡王李道宗,在酒色方面也是颇有“造诣”,而且也因为贪污而被革职查办过。

  为什么要说“也”……

  “大总管。”大贪污犯侯君集拦在情绪激动的李世绩面前,隐隐地把李道宗护在身后:

  “问责以后再谈,现在的当务之急,应是搜索陛下和太子的下落。

  “毕竟活要见人,对吧。”

  李世绩紧抿嘴唇,颇为不善地盯着这对狼狈为奸的贪污犯兼十四奸党。

  事到如今,他的前途已经完蛋了。

  即使陛下安然无恙地回营,让陛下身陷险境本身,就是他这个行军大总管甩不掉的责任。

  而如果万一,陛下哦豁了。

  那他也得跟着哦豁。

  所以,他恨不得生啖李道宗的肉。

  一并连包庇的奸党侯君集也给活吞了。

  但是理性制止了他发飙的冲动。

  还得靠这几个十四奸党干活呢。

  哒哒哒……马蹄声响,薛万彻带领一队轻骑回营。

  李世绩满怀希望地望去,又充满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薛万彻的脸上写满了“一无所获”。

  不但没找着两位圣人,连蛛丝马迹也没有寻到。

  当是时,当唐军发疯般地冲回大本营时,只找到了一地无主的尸体。

  好消息是,绝大部分都是敌军尸体,皇家父子不在其中。

  坏消息是,痕迹杂乱,根本分不清哪一条是唐军的撤退路线。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薛延陀对李世民的去向也同样一头雾水,向各个方向出击的都有。

  “娘的,铁勒人真他娘的会跑,没能把真珠可汗的军队给歼灭,这下回去要挨训了!”

  一想起跑得像满地蟑螂的游牧民,薛万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问题是没歼灭薛延陀么?问题是陛下……唉算了!”

  李世绩和这仨十四奸党聊不来,走了走了。

  等那个晋王党走远了,侯君集悄悄附到李道宗耳边,给他竖了个大拇哥:

  “还是郡王高明,想出了如此妙计。”

  李道宗一头雾水:“?什么妙计?”

  “嗐!跟我有什么好装的。”侯君集用胳膊肘搡搡他:

  “不是你和突厥人串谋,把陛下和李承乾,给那个了,然后让我们的监国殿下李明,那个……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吗?”

  “啥?!”

  李道宗顿时睁大了眼睛,赶紧扑上来捂住老侯的这张大嘴,左右看看,确定旁边只有薛万彻这个自己人以后,才小声而急促地说道: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看着牢李真挚的眼神,侯君集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如果这事儿的主谋不是你……

  “坏了,长安有坏人,李明殿下有危险!”

  “什么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道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好像少看了一百多章。

  他毕竟远离长安的政治中心大半年,只顾着在长城以北朴昌了,对政治斗争的理解已经跟不上版本了。

  薛万彻插不进两个聪明人的对话,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抬头仰望着漠南的天空,嘴里嘀咕:

  “闯了这么大的祸,该怎么和殿下交代呢……”

  话音未落,突然没人说话了。

  薛万彻拉回视线,发现李道宗和侯君集正定定地看着他。

  “说得对,得赶快写信通知殿下!”

  …………

  李世绩坐在帐中,满面愁容地看着桌上的纸笔。

  皇帝被自己搞丢了,发生这样的大事,按章是要向监国殿下汇报的。

  但是,实在不想啊……

  自己不是李明殿下的嫡系,又整了这么一个大活,不但保送李明殿下上垒,还送给殿下一个展现自己“孝心”的机会——

  什么?你李世绩居然把父皇害死了?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如果李明殿下上位,侯君集、薛万彻、甚至李道宗,都能安全着陆。

  唯独自己这个行军大总管,是肯定要替那仨贵物背锅了。

  但,国有国法,他如果不将此事如实汇报,更是错上加错。

  “唉……”

  深感夹心饼干不好当的李世绩,不可奈何地提起笔,将这次突发的变故一五一十地记载其上。

  写完前线战报,他长叹一口气,对着这张几乎相当于“自首信”的折子沉思良久,又毅然提笔,刷刷另写一封密信。

  内容和前面那封战报一模一样,只是收信人是他的主子,晋王李治。

  写完信,他叫来心腹副将,将密信交给了他。

  “立即将这封信送到晋王殿下的手里。”

  “是。”副将不多问一个字,带着信就走。

  李世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叫来传令兵,将正式的战报递给他。

  “速速将战报送往长安。”

  除了提前给晋王打小报告之外,他的对策毫无破绽。

  李世绩很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步动作都会被将来的审判者仔细揣摩。

  所以,流程一定要合规,绝对不能耍小聪明被揪住辫子。

  “唉……陛下到底在哪里……”

  李世绩把脸深深埋在了手掌里。

  …………

  “父亲,向北!”

  李承乾一骑当先,向李世民大喊着,顺便提起马槊,将挡在前面的一名思摩突厥骑兵挑下了马。

  精突太子虽然走路不行,但骑术相当了得,骑着马在敌群中横冲直撞,仿佛换了个人。

  可在他疏忽的一刹那,斜刺里一名铁勒骑兵正瞄准他弯弓搭箭。

  嗡!

  弓弦声响,那铁勒人应声被射下马。

  神射手李世民收起马弓,对长子北上的提议表示反对:

  “南边才是回去的路,向北进了阴山,除了铁勒人就只有风雪了!”

  话音未落,南方扬起滚滚烟尘。

  薛延陀的大部队追上来了。

  “有得选吗!”李承乾指着那一片嗷嗷叫冲过来的蛮子。

  李世民牙一咬,只得调转马头向北:

  “走!”

  在百骑和禁军的拼死护卫下,李世民和李承乾勉强冲出了突厥和薛延陀的包围,冲下大本营所在的山峰,一路奔逃。

  然而,唐军的箭镞犹有尽时,而蛮族的天灵盖无穷无尽,仿佛一堵移动的墙,阻挡李世民的队伍南下,一路驱赶着向北。

  现如今,禁军全部阵亡,百骑精锐也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唐皇帝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见鬼,李世绩他们到底在哪儿!”

  天色已暗,李世民举目四望,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包丘陵。

  阴山之中,视野比戈壁草原上小得多,而且山间还起了雾,进一步降低了能见度。

  就在李世民一行在山峦之间躲避着追兵之时。

  正前方的浓雾里,突然冲出了一支骑兵。

  领头之人,一脸胡人长相,脑袋上包着厚厚的头巾。

  李世民心里一沉。

  到此为止了么……

  “陛下!”

  那胡人却说的是汉语,拍马上前:

  “看看我是谁!”

  李世民定睛一看,瞳孔一缩:

  “契苾何力?!”

  …………

  嗖!

  一支冷箭,划破的寂静的戈壁滩。

  送信的信使浑身一震,缓缓倒在了夕阳下。

  怪石滩后,迅速窜出来几个唐军盔甲、却是突厥样貌的人,从尸体上摸出来两封信。

  信件分别是行军大总管李世绩、和副总管侯君集写的,都是向监国殿下报告大唐皇帝失踪一事的。

  几人立刻将信撕得粉碎。

  一只苍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振翅向南飞翔。

  鹰脚上,系着一封来自草原的密信。

  目的地,洛阳魏王府。

  …………

  齐州,齐王李祐的王府外。

  王府婢女胡三娘一如往常地出门买菜。

  刚转过街角,她被一个人从背后揪住,拉扯进了草丛。

  “哎!救……”

  “嘘~别出声。”

  胡三娘刚要尖叫,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她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

  一身丝绸袍子,文文弱弱的,倒是不像坏人。

  “你想干什么?”胡三娘捂住胸脯,警惕地问。

  那人直接开门见山:

  “你是谁家的细作?”

  “哎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胡三娘慌张起来。

  她用惯了自带隐身的天赋,所以在演技上还是不太精进的。

  “你整天鬼鬼祟祟的,谁还猜不出你的身份?”

  “那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是章丘县令马周,我要你替我带个信。”

  胡三娘肃然起敬。

  马周她还是知道的,在进入齐州潜伏以前,她恶补过相关背景知识。

  马周原本是晋王府长史、给事中,因为自作聪明搞出了变种“两税法”,酿成齐州暴动,悲催地成为了李明人前显圣的背景板,被一脚踢到齐州下辖的章丘县“历练”。

  不过凭良心讲,马周虽然执行坏了,但本意是好的。除了缺乏基层治理经验以外,为人还是正直的,学识也很渊博。

  否则也不会从大老粗常何的门客,一跃而成为皇子之师。

  “你想传什么信?”胡三娘决定,姑且听这家伙掰扯掰扯。

  马周一脸严肃:

  “齐王要反!”

  “哦……”胡三娘抱起了胳膊:

  “然后呢?”

  齐王想造反,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相关情报都向长安发了几十篇了,还需要你告诉我?

  “唉!你不懂!”

  看着这细作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马周有些急了:

  “齐王已经秘密起兵,马上就要作乱了!”

  胡三娘立马就不困了:

  “齐王的齐州都督只是个挂名的,他哪儿来的兵?”

  欺负我民女没有政治学常识是吧?

  “是他舅舅阴弘智在操弄!”马周解释道:

  “他造谣陛下北伐遭遇不测,要整军勤王!”

  说得有鼻子有眼,胡三娘半信半疑。

  “真的?”

  “假的。”

  “假的那我听你个毛线?”

  “不是……我是说,陛下遭遇不测是假的,是谣言,但齐王和阴弘智借机造反是真!”

  马周和胡三娘同时觉得,和对方交流真累。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来拉拢我了,集结的地点就在章丘!”

  …………

  在几天之内,李明安插在全国各个王府的探子,前后脚地向长安发去密报:

  王爷有动向,可能要造反!

  虽然这些藩王不像李祐那么大胆,直接就号召军队去了。

  但他们和都督府的来往频繁了许多,显然有了不臣之心。

  与此同时,一则古怪的谣言,在全国各地的民间流传了开来——

  皇帝陛下,在对抗薛延陀的前线,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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