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军队如狼似虎,另一支军队穷凶极恶。

  在两军之中,李明达的身影单薄得像张纸片,一戳就破。

  但她仍然毅然决然地屹立在正中,张开双臂,用身体隔开了这对阋墙的兄弟。

  “阿兕子?!”

  李治惊疑未定。

  差一点,他的铁蹄就踏过了自己最亲爱的妹妹!

  待心绪平复下来,李治不由得恼羞成怒,向这个不听话的妹妹怒吼道: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擅自离宫!”

  李治从没有如此明显地表达怒意。

  因为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只差一点啊!他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面对凶巴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雉奴哥哥,李明达也没有像往日那样,乖乖地听话、或者软濡地撒娇。

  而是倔强地高昂着头颅,与骑着高头大马的哥哥对视,针锋相对地反驳:

  “哥哥既然能擅自离京,我擅自离开皇宫怎么了!

  “小明弟弟半夜骑着马仓皇逃出宫,我作为姐姐放心不下偷偷跟着,又怎么了!”

  李治被噎住了。

  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可爱的阿兕子妹妹,脾气倔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明:

  伱在宫里,怎么没管好她?!

  李明很无辜地两手一摊:

  我不道啊!我这一路怎么急,怎么会知道身后多了一匹马?

  呼……李治硬咽下一口浊气,尽量和颜悦色地晓之以理:

  “阿兕子,你不明白。

  “你袒护的那个逆子,设计坑害了你的父兄!”

  “不可能!”李明达斩钉截铁:

  “小明救了父皇、救了皇室、救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多少次了!

  “难道当上了监国,就突然中了什么邪术,成了反贼?”

  李治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

  “你不知道权力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

  李明达定定地看着他,毫无掩饰语气中的讽刺:

  “我今天看到了,确实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你……!”

  李治仿佛生吞了一大口花椒,顿时面红耳赤,被讽刺得浑身发麻。

  李明达缓缓放下了手,转过了身子。

  和小母老虎对视,李明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连忙解释:

  “大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如果真的要造反,会落得现在这幅熊样?”

  李明达直接略过他的解释,尽量拧起一个和蔼的笑容,问:

  “小明,你想回家吗?还是……”

  沉默了一会儿,李明坚定地摇头:

  “不,我要回东北。”

  李明达的肩膀明显地沉了下去。

  “我会率军从东北往西进攻,深入大漠,解救我们的阿爷。”李明补充一句。

  当然,不论是李治、还是李明达,都不相信他的鬼话。

  李明的嘴,骗人的鬼。

  “去吧,你是监国,你想去哪儿,姐姐我也拦不住你……”

  李明达万分惆怅地扭过头去,含着两泡热泪,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向李治乞求:

  “哥哥,放小明走吧,好吗?”

  “?!”

  李治的胸膛剧烈起伏,脑袋向上仰,拼命抑制眼泪往下落。

  这个充满血腥的夜晚,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夜晚。

  也是同样的充满血腥,九成宫事件的当晚。

  他刚被李明从突厥人的屠刀下捞了起来,坐在他的马鞍后面。

  得知李明那厮要自杀式地冲进内廷大门、搭救父皇时,他立刻抓住李明的衣服阻止:

  「你疯了吗?!」

  李明回了一句:

  「我爸在里面!」

  这样的李明,会突然性情大变,阴谋弑父……

  我也终究是不能免俗,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李治垂下脑袋,挥了挥手。

  程知节驾着马,凑在李治耳朵边小声提醒:

  “殿下,这……”

  已经往死里得罪了李明,却又戛然而止,以李明的性格,大家以后恐怕都落不得好。

  李治没有直接回答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程知节闭嘴了,默默向边上一扯缰绳。

  厚重的重骑兵阵,很快分开了一条路。

  呼……李明一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天无绝人之路!

  “姐!和我回东北吧!”李明向她伸出了手。

  李明达站在原地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你以后从辽东回来,不要杀你的兄弟家人,不要杀你的兵士,不要杀你的子民!”

  李明也被噎住了,眼神下意识地飘开,喉咙咕嘟了几下,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三个字:

  “我尽量……”

  一行人便顺着并州军让出来的道路,疾驰而去,生怕反悔。

  程知节有些急了:

  “晋王殿下!此番放虎归山,将来恐怕……”

  坊间盛传“那位殿下”性格恶劣,睚眦必报。

  这万一,最后还是让李明殿下做了大。

  那么大家伙跟着造反的兄弟们,可怎么办?

  “谁知道呢?”李治望着那十几个轻骑的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最是混沌,是祸是福,犹未可知。”

  他定了定神,看向了李明达小妹。

  李明达正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李治暗自叹了口气,勉强做出一个笑脸,恢复到从前和蔼和善的样子:

  “爱哭鬼,我都按你说的放他走了,你怎么还哭呢?”

  李明达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往下流,抽噎着说:

  “母亲去世,父亲失踪,你们兄弟几个还要自相残杀,太极宫现在冷冷清清……”

  李治眼神一黯,强撑着轻松的口吻道:

  “你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还不少。回去吧,阿爷吉人天佑,遇到过远比这次还危险的境况,哪次不是化险为夷?薛延陀又算哪根葱?”

  李明达还在那儿嘤嘤嘤:“嘤嘤嘤……回宫后你别惩罚立政殿的宫女宦官,是我瞒着他们偷溜出来的。”

  李治有些无奈,这次是真的笑了:

  “行了行了,都依你!”

  李明与李治这对兄弟虚晃一枪,终归是没有酿成流血事件。

  而有了并州军的支持,李治一直悬着的心才算安定一些,便要带着李明达回宫。

  这时,一名传令兵骑马而来:

  “报!发现一名可疑人员!”

  大军出动,并州军习惯性地在附近安排了暗哨。

  没想到,这野战环境下的安排,在城里也能逮着条鱼——

  暗哨发现,有人在旁边暗中观察。

  长安市民都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当半夜发现大队骑兵开进城里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谁会不长眼地来看热闹。

  连重骑兵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市民了,必须要出重拳。

  “可疑人员?”

  李治和程知节互视一眼,立刻命令:

  “带上来!”

  士兵们搀扶着一位中年贵族上前,他浑身哆嗦,绫罗绸缎在火把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

  “舅舅?”

  待看清来者,李治也是吃了一惊,立刻翻身下马。

  那个暗中观察老李家内部矛盾的一般路过市民,正是长孙无忌!

  今天晚上真是邪了门儿了,先是“偶遇”李明、又是“偶遇”李明达。

  现在又“偶遇”大家的舅舅。

  怎么一家人赶在一起开会了?

  “舅舅!您怎么大晚上的在大街上溜达?”

  李治恭恭敬敬地向长孙无忌行礼,亲手搀扶着他。

  虽然把国舅大司空排除出了自己的核心决策层,但是在面上,李治还是一位尊敬师长的好孩子。

  “嗯,我……臣在寻找臣的不肖孙,偶然路过,无意冒犯……”

  长孙无忌也毕恭毕敬地回答。

  比起他大半夜在马路上乱逛,明明李治带着几百上千重骑兵在马路上乱逛更可疑。

  但他不敢问,他还想多活几年。

  在目睹了好大孙翻墙出院,被李明那小兔崽子拐跑以后。

  长孙无忌想都没想,直接骑着马就追上来了。

  奈何,苏定方指挥下的十几轻骑,实在跑得太快了。

  等他追上时,刚好赶上李明达力劈华山、开出一条路,放走李明一伙这一幕。

  他觉得自己三观尽碎。

  大家眼里的老实人李治,居然也是一位扮猪吃虎的狠角色。

  不但悄默声地拉起了一支队伍,还堂而皇之地进京。

  甚至还把“那位”殿下给逼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还是老实人么?这还是他的乖外甥么?!

  伴君如伴虎啊……长孙无忌感到阵阵的后怕。

  “长孙延和……外甥的那个弟弟,一起跑辽东撒野去了。

  “那厮虽然跳脱,但对手下人还是很照顾的,舅舅不必担心。

  “那容外甥先送舅舅回府,之后便与明达一起回宫。”

  李治客客气气地和长孙无忌说道,仿佛身边并没有跟着几百大汉。

  “不必不必,臣自己回家便可,那不肖孙就随他去了,不敢烦劳殿下。”

  长孙无忌对这位外甥比以往更为客气。

  绝不是因为他身边虎视眈眈的程知节和几百大汉。

  “治母后薨逝,父皇不明,娘舅便是半个爹妈,请容治为舅舅尽孝。”

  李治仍然坚持。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脖子太硬头太铁了。

  “那……臣恭敬不如从命。”长孙无忌只得接受这如山一般沉重的好意。

  一路上,长孙无忌骑着马在中间。

  左手边是脸色铁青还在强颜欢笑的李治。

  右手边是两眼通红、一言不发的李明达。

  身后是程知节和几百大汉。

  长孙无忌觉得,屁股下的马鞍好像长满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对了。”

  长孙无忌冷静下来,想起了一件本来就打算尽早汇报的事项。

  他像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拿来缓解这尴尬的沉默。

  “启禀殿下,监国……那个,李明,给臣安排了一份任务。”

  李治顺口一句:

  “哦?明弟给舅舅安排了什么工作啊?”

  这副亲热的语气,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自然流露一般的娴熟演技,让长孙无忌不禁感到胆寒,赶忙回答道:

  “回殿下,是监国。”

  “嗯?”李治一时没听明白。

  “李明将监国治理国家的重要职能,基本都移交给了我。”长孙无忌详细地解释道:

  “加上朝内太子、魏王两党式微,而势头正盛的李明一党又被他自己先行一步送到辽东,这就意味着……”

  长孙无忌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伏低身子抬头向上,以谦卑的姿态,仰望着自己的小外甥。

  “这就意味着,治国的大权,都在我们……都在您的手中!”

  “嗯。”李治只是嗯了一声。

  长孙无忌等了老半天,都没等来小领导的下一步指示。

  晋王殿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居然这么淡泊超脱……长孙无忌心中发出迪化的感叹,主动提议道:

  “若殿下有令,臣自当将托付给臣的治理之权,拱手还给殿下您。”

  过了半晌,李治才像如梦初醒一般。

  “什么?哦,不用……不是,父皇不在朝,就全赖舅舅打理国政了。”

  他下意识地拼凑着客套的词语。

  和外表的无表情不同,李治现在的心中那叫一个波澜壮阔。

  国家大权!

  此刻,竟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可是内心深处十分渴望、但理智又让他不敢奢望的权力啊!

  李治参与四子夺储的初衷,原本只是看不惯李明那个庶子的突然蹿红,心里难免有“他做得,我做不得?”的不服气。

  如果继承帝位的是他的两个嫡兄之一,李治就不会眼红了。

  不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他都只会平静地接受。

  就如这一次,李泰请他“共谋大事”,他也欣然配合。

  心中默认由哥哥来领导,他只是被动执行即可。

  然而,然而。

  当手中真的握住了权力的时候。

  即使只有一刻,即使他还没有时间去行使。

  李治的心态,也已经完全改变了。

  老李家的血脉,对权力的天生渴望,彻底在他的血管里觉醒。

  “我知道了,哈,我知道了。”

  李治笑了起来:

  “我知道李明的阴谋了。狡猾的家伙,临走前还不忘给我们挖坑?

  “以全天下为诱饵,诱导我和李泰反目成仇,互相攻伐,他能躲在东北坐收渔翁之利是吧?

  “狡猾,狡猾!”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

  笑得长孙无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笑得李明达眉头直皱,担忧地问:

  “哥哥?”

  李治却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惜啊,就算我参透了李明的秘密,可我还怎么做呢?

  “还不是被他操控着,心甘情愿地替他火中取栗,替他和李泰大战三百回合?!

  “因为,因为……”

  李治的笑容逐渐扭曲。

  “因为,全天下的权力,我真的不想拱手相让啊……”

  有些东西,一旦曾经拥有过,勾起了心中的贪念。

  是不可能轻易放手的。

  并不是每一个李世民的子孙,都有李明那样的大智慧。

  而李明也是在两个时代的基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时刻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才达到的如此觉悟。

  李治、李泰、以及其他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并不具备这样的智慧。

  李明正是找准了他们的这一心理,才挖的这个坑。

  即使明知道这是个大坑,这些皇子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阳谋无解!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治自言自语道。

  长孙无忌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的小外甥:

  “呃……殿下?”

  “舅舅。”李治恢复之前温文尔雅的外表,和风细雨地对他说:

  “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得出城一趟,可能没法送舅舅回府了。

  “能烦劳舅舅,护送明达妹妹回宫吗?”

  李明达大惊:

  “雉奴哥,大晚上的你要出城做什么?”

  李治无视了妹妹的抗议,继续吩咐长孙无忌:

  “我拨给您五十骑,不知够不够?”

  “够够够,绝对够!”

  长孙无忌把头点得像捣蒜似的,摁住还想继续抗议的李明达,把缰绳往太极宫的方向一拉。

  “臣这就护送晋阳公主回宫!”

  说着,强硬地牵着李明达的马缰绳,脚底抹油地溜了。

  李治看着他们走远了,一刻也没耽搁。

  “卢国公。”

  “末将在。”程知节策马上前。

  “我们率军走金光门出城向西。”李治快速说道:

  “如果魏王给我的信没有说假话,那在今天后半夜,他差不多就要率领部队前来长安了。

  “长安城东门外,有一条截断东西的龙首渠,不方便大部队行军,所以他会绕道向西走。”

  不知不觉中,他对五哥李泰的称呼,从哥哥变成了“魏王”。

  “遵命。”

  程知节领命,多嘴问了一句:

  “是迎接魏王殿下么?”

  “嗯……”李治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阻止他和他的部队进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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