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满舵!收帆,收帆!不想被水鬼拖进海里就特么赶紧收帆!”

  暴躁的船长大声喝令着,可是他的怒吼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

  东海,波涛汹涌海况高。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庞大的大唐船队仿佛一群蚂蚁一般,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李世绩坐在船舱里,面色苍白。

  “尉迟敬德那个老滑头……没想到他说的是真话啊……”

  当尉迟敬德以“不熟水性”为借口,拒绝了皇帝的征召时。

  大家还以为这不过是老黑炭头随便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没点水性,还真不能在夏秋季走海船。”

  李世绩虚弱地喃喃。

  “大总管!”

  舱门被砰地一脚踢开,大嗓门儿的船长红光满面:

  “真是天佑大唐,今年夏秋的海波格外平静,连台风都没有刮!

  “我们马上就要驶离扬州港啦!”

  什么?!今年还算是个小年吗?

  什么?!到现在还没出港吗?

  短短两句话,让李世绩深切体会了大海的残酷,以及尉迟老黑炭的套路。

  “呕~”

  …………

  次月。

  碧蓝的大海上。

  “哈~”

  李世绩凭靠着船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乘船就像娶个丑媳妇回家,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现在的他,只想把这些天在船上受的折磨,加倍发泄在伪明那群叛匪的头上。

  相信自己麾下的六万步卒也同样憋着一股气。

  现在,船外的景色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海水。

  西边的海岸线历历在目。

  一条苍黄的黄龙奔腾而来,狂暴地将海量泥沙轰入蔚蓝的大海,在入海口形成泾渭分明的界线。

  黄河,华夏文明的摇篮。

  她的流经之地,便是大唐最为富饶、人口最为稠密的中原地区。

  也是这支大唐船队的目标所在。

  “终于到了!”

  李世绩仿佛闻到了厚重的泥土气息。

  从扬州出发,经东海一路北上至渤海,黄河入海口就在前方。

  大唐的船队一路有惊无险,终于穿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旅程。

  一共六万精卒,还算完整地抵达了出海口,并没有遭受明显的损失。

  这不仅仅是因为老李家的祖宗显灵,让台风自动改道。

  更是因为,唐军特意推迟了启航的时间,躲过台风高发的月份,在“兵贵神速”和“保证海运安全”的天平两端,尽量达成平衡。

  勉强达成了“我全都要”成就。

  “但愿东都洛阳能吸住李靖的注意力,别让他提前察觉后院起火了……

  “呵,我在想什么?怎么能质疑太上皇陛下的决策?

  “中原的核心、关中的锁钥就在眼前,谁能抵抗这个泼天的大功?”

  李世绩踌躇满志。

  不消说,出发的命令是李世民陛下亲自下达的。

  早一天容易撞上狂风骤雨,晚一天可能让李靖跑了。

  这绝妙的时机,凝聚着天策上将戎马一生的经验和直觉。

  “六万精兵,尽在我手……”李世绩深吸一口气。

  毫不夸张地说,大唐的精锐就集中在此了,没有太上皇坐镇,彻底归他李世绩统辖。

  而洛阳那边摆着的,不过是装备不齐的二线守备部队而已,纯粹是为了牵制明军。

  这是唐军战略的精髓,让敌方在二选一中,猜错主力的方向。

  兵行险招,也是无奈之举。

  一旦战争拖长,就从纯粹军事的比拼变成了政治、经济、人口的全方位竞争。

  这就是李明的舒适区了,打消耗打烂仗,大唐不是伪明的对手。

  唯一的胜算,就是以肥沃富庶的中原大地为饵,诱敌深入,再从黄河后方包抄,创造一举歼敌的战机。

  只有把战争缩短,把双方的较量局限在军事的层面,大唐才能利用丰富的经验打败敌手。

  李世绩能换掉李靖,那伪明那边有谁来换李世民吗?

  大唐在这场田忌赛马里,是占据优势的。

  “大唐社稷的存废,就在我手中……”

  李世绩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他以为自己在二圣的眼中立场可疑,却没想到仍然能荣获信任,担此重任。

  李世绩已经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了。

  当庞大的舰队进入黄河入海口,两岸的城池已经近在眼前时。

  他的这股热血便再也无法抑制,一脚踩上船帮,抽出佩刀大喝:

  “随我南下,剿灭叛匪!”

  …………

  大唐的舰队在无垠的大海上或许如沧海一粟,但在内河河道上,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巨物。

  艨艟八百,舸舰过千,护送着大唐最珍贵的六万精兵,以及他们的战马、盔甲、补给等各式配套物资。

  终于告别了大海,战士们士气陡然高涨,一个个跃跃欲试。

  而横在这支无敌舰队面前的第一道障碍,是穿梭在黄河两岸、像蚂蚁一样的大明补给船队。

  “进攻!”

  没有一丝犹豫,李世绩的舰队立刻展开攻击队列。

  吊诡的是,当大明的补给船队第一次发见黄河航道上的不速之客时,他们并没有惊慌、疑问,或作死地上前核实对方身份。

  而是在战舰的护送下,有序地开始向大河北岸撤退,一刻也没有耽搁。

  此情此景,让李世绩不禁眉头皱起。

  虽然嘴上“伪明伪明”叫个不停,但不代表他不认可明军的作战素养。

  经常带兵打仗的朋友都知道,打仗不难,难的是打不过的情况下如何有序撤退。

  毫无疑问,明军的官兵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

  “如此精兵强将,本是同根生,却不得不同室操戈,空耗国力……”

  李世绩心中也不免感到唏嘘。

  可是唏嘘归唏嘘,该下的黑手还是得下。

  在他的指挥下,唐军以撞角艨艟在前,战舰紧随其后,整齐排列如一堵高墙,向敌方猛扑过去。

  这时,他发现明军的船团中,留下了几只小船停在原地。

  他瞳孔一缩。

  几乎在同时,明军的阵营中射出一发发火箭,点燃了属于己方阵营的这些小船。

  烈火很快烧断了船锚,无人的火船登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顺着黄河的水流,载着熊熊烈火,一头向下游的唐军冲去。

  木船最怕的就是火。

  因为黄河河道相对狭窄,唐军的船队太密集了,也顾不上队形不队形的,立刻四散。

  所幸,明军大约也是临时应对,所以火船并没有准备很多。

  除了让唐军的舰队阵型大乱以外,并没有造成“火烧连营”那样的重大损失。

  倒是有几艘船只在机动规避中,不慎搁浅。

  黄河的浅底全是泥沙,一旦陷入,很难脱困。

  李世绩担心船队停留时间过长会遭到更多纵火船的袭击,更担心停留时间过长会导致战略目标过早暴露,只能无奈下令:

  “大部队继续前进!”

  大唐舰队重新集结阵型,路过搁浅的同袍,继续沿大河西进。

  在视野的最后,他们能看见,明军的舢板船只像蚂蚁一样,附在搁浅船只的周围,将这些高价值的俘虏往北岸拖。

  明军是很讲武德的,绝不会杀降,所以这些战友的性命无虞。

  只是,在明军的战俘营里蹲过几天以后,这些接受了思想改造的战友是否还能称得上“战友”,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

  些微损失,并不能迟滞李世绩前进的步伐。

  因为整个战略的核心,就在一个“出其不意”。

  李世绩并不恋战,率船团一路驶过齐鲁沿岸,驶过齐州、郓州、滑州……等地。

  一路直插东都洛阳东边的郑州。

  郑州一旦陷落,围攻洛阳的明军就被彻底切断后路了。

  南边是颖水,北边是大河,西边是洛阳坚城,东边是李世绩所率的主力。

  都不需要直接动手,只要围困一段时间,兵粮寸断的李靖部,将会不战自降!

  “上岸!”

  李世绩一声令下,唐军战船纷纷靠岸。

  郑州也是李世民陛下精心挑选、钦定的登陆场地。

  这里河道宽阔,两岸地形平坦,是登陆作战的理想场所。

  唐军立即卸下人员和辎重,明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根本没有派出部队骚扰。

  但是李世绩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磨蹭。

  说不定在哪个阴暗的角落,明军的斥候正在观察他们的动向,并随时可能回报,打草惊蛇!

  而李世绩的对策也很简单——

  “全军出击,封锁郑州!”

  …………

  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抵抗,郑州就“光复”了,又双无血开城,喜迎王师。

  李世绩骑着高头大马,从正城门进城,给第一阶段军事行动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除了某些小细节让李世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比如郑州城的坊墙被全部推倒,随处可见商贩摆摊以外。

  一切进展皆如李世绩,以及背后的李世民所料。

  中原地势平坦,除了洛阳可借助高耸坚固的城墙以外,其他州县几乎无险可守。

  在这里打防御战,属实是脑子抽风。

  所以,李世民就以退为进,干脆把中原先让给对方。

  让双方的角色换一个个,明军防守,唐军进攻。

  果然,郑州光速投降,一下子就把大唐被动的局势给扭转过来了。

  “接下来,就是向西挤压李靖部。”

  李世绩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浓墨重彩的箭头。

  要耗干敌军的补给,光等着得等到猴年马月?

  得先给对方上点强度,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样,就能让对方加速崩溃。

  如今的战局对唐军来说十分有利。

  洛阳城下的明军,所有补给线路都被切断了。

  对岸虽然组织了几次进攻,试图夺回黄河的控制权。

  但是在唐军战船和岸防石砲的配合下,基本都是无功而返。

  “我军突入郑州的消息,恐怕还没传到平州吧,他们自然是组织不起有力的应对的。”

  李世绩暗忖,决定趁对方暂无反应时间的机会,给李靖的部队放放血,耗耗他们的补给和士气。

  号令既出,三军用命。

  六万人马排成整齐的行军队列,气势汹汹地向东都挺进。

  旌旗招展,铠甲铿锵,战马雄壮,兵精粮足,浩浩荡荡之势宛如滔滔黄河。

  这六万人,称为大唐最强的精锐也不为过。

  其中四万人,便是跟着李世绩在塞外驻扎半年的老兵,不受十四奸党蛊惑,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诚。

  另外两万人,则是朝廷从南方收拢的精兵强将,尤其擅长利用船舶进行海陆配合的攻防。

  都是对症下的猛药。

  “前进!”

  李世绩自信满满,一马当先,加速向战场疾驰。

  …………

  洛阳城下,营帐齐整,旗帜飘扬。

  李世绩亲自率领斥候,在城边的土坡上观察敌情。

  “敌人可有动作?”

  他问。

  从洛阳城中偷溜出来的守将如实汇报:

  “起初叛匪的攻势颇为凶猛,见我军不动如山,便渐次偃旗息鼓,与我军对峙,只是每天在城下叫阵挑衅。”

  “他们果然想打持久的消耗战。”李世绩轻轻点头,为猜准了敌方的动向而暗自兴奋。

  当敌人一板一眼地按照己方的指挥棒起舞时,这场仗就赢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请君入瓮了!

  李世绩注视着远处的敌营,一个作战计划在心中逐渐形成。

  …………

  是夜,明军营帐的东边,他们自以为稳如泰山的大后方。

  突然烽火连天,杀声震天。

  李世绩的军队裹甲衔枚,发起了无耻夜袭!

  与此同时,古老的洛阳城门上,也响起了沉重的铁链声。

  这扇被围攻多日、仍然屹立不倒的大门,在今晚第一次打开。

  “杀!”

  洛阳城中的守军同样杀出围城,向盘踞此地已久的明军大本营发起冲击,和李世绩的友军来个左右对进,两面包夹芝士。

  他们虽然是二线部队,不论训练还是装备都不如李世绩。

  但是他们毕竟也是唐军,龟缩在城中许久,一个个早就憋了满肚子窝囊气,能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至少,趁敌方陷入大乱时趁火打劫,或者再退一步、当个气氛组让对方的士气进一步崩溃,那是足够可以胜任的。

  然而,当他们嚎叫着冲进敌营时。

  里面的氛围,让他们感到有几分诡异。

  外面明明杀声震天,烽火连营,可是明军营帐静悄悄的。

  别说有人惊慌失措或者垂死抵抗,连个活人影的没有。

  有的只是整齐的营帐,在热风里列列飞舞的旌旗。

  以及一根根木头桩子,套着明军盔甲配色的布衣,从远处看去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但靠近了看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些木头桩子就杵在那里,不喜不悲。

  但洛阳人分明听见了它们背后某位顽劣稚童的大笑声。

  在营垒正中,李世绩对着木头人,嘴角咧起了夸张的弧度。

  “用稻草人……好啊,很好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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