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将苏秦独自留下,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此处幽静安全,倘若苏秦躲进暗室之中,或许能逃过一劫。

  莫名的,他希望苏秦能够活下来,因为无论如何,这一遭过去了,他都绝对不可能变回,若水眼里的那个酒狂师兄了。

  他是酒狂,也是血狂,酒狂是他掩饰自己的一个身份。

  他真实的身份是魔教的人,血魔教的弟子,被宗门赐姓血姓。

  名字这个东西,有人在意,有人无所谓,但很多时候,名字会跟着人一辈子。血狂这个名字,本应该跟着他一辈子。

  江湖武林错综复杂,为名为利为声色犬马,你杀我我杀你,特别是加入血魔教之后,江湖之人称之为魔教,所谓的正道之人遇见魔教之人,必定只能活一个。

  血狂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的鲜血,有敌人的有自己的,有正道的有魔门的。

  他加入血魔教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不记得了,即使从他的外貌也判断不了...习武之人随着境界的提升,自身的血气甚至精气神,都在慢慢提升。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他或许还是如今的模样。

  直到他卡死在某个境界,或者身受重伤之后,才会随着年龄的老去,慢慢呈现疲态。

  而血魔教,想到关于血魔教的事情,血狂的眼里泛起了复杂的神情。

  血魔教,是大乾境内,赫赫有名的歪门邪道,因为血魔教之人修行的武功秘籍,与常人不同,威力虽然大,突破境界之际,还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辅助。

  在很久之前,血魔教初成立那些年,名声不显,不像现在这样坏,人人喊打。

  那时最喜欢和血魔教打交道的人,一是放牧畜牧的人,二是酒楼烦肆。

  血魔教武功需要新鲜血液,每当有弟子突破,要购置大量动物,鸡鸭牛羊猪,诸如此类。血魔教既是他们的生意伙伴,也是保护伞。

  而那些畜生,放血练功之后自然是都死了,多出的血肉要么自己处理,要么便宜卖出。

  虽然看起来可怖,但那时,是有人愿意同血魔教打交道的。

  直到某一任血魔教教主上任。

  有人认为他是血魔教的中兴之主,但更多人把他当做开启惨无人道的杀戮时代的敲钟人。

  许是有意,许是无意,某一天一个奇妙的想法进入教主的脑袋,你不能说他错,但也不能认为他对。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和万物没有区别,天生地养,除了穿上衣服使用工具,和畜生没有分别。

  既然兽血可用,那么人血呢?

  想到了就去做,做了也就犯了错。但是当困扰教主多年的瓶颈,被同源的人血所撬动,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刚开始小心翼翼,但越往后越忍不住,越往后信他的人越多,刚开始是弟子,护卫,亲信长老。最后是整个宗门,反对他的人死的死,走的走。

  而血魔教也就此完成了滑稽的转生,也就成为了血魔教,以人为畜颠倒黑白枉顾性命,为了武道抛弃了人性,化身为魔。

  他们在大乾之前就存在,犯下无数血案,人神共愤,武林门派联合起来,歼灭无数血魔宗人。

  但狡兔三窟,血魔教的传承,在阴暗的角落悄悄生长,时不时的冒出头来,提醒全天下的人,他们还没死。

  哪怕是其他的歪门邪道,也没有像血魔教这般血腥残忍。

  没有弟子,血魔教就没有传承,对于他们来说,想招收弟子,除了去抢去偷,就只有孤儿才最容易骗进宗门。

  没有孤儿,就去制造孤儿。

  所幸,血狂是个真正的孤儿,被人遗弃,流落在外,以乞讨为生。没有衣服,没有温饱,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人多看一眼。

  普通人的善心和同情只有短短的一瞬,就已经是他的全部。

  那天他实在太饿,偷偷摸摸去街上,摸了两个肉包子。

  他被一顿好打,但死死的把肉包子护在胸前,小摊贩打了一会最终还是消气了,让他把包子拿走,只说再有下一次一定打死他——虽然这样的下一次,已经有过几次,但小摊贩做的多了,也会被家里人骂。

  血狂跌跌撞撞的带着两个肉包子离开,一路贴着墙角,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处被废弃的四面透风的房屋,但他身后,却跟着几个同样饿的受不了的乞丐。

  乞丐偷袭他,想将他打晕,用力抢着那两个肉包子,但血狂死死攥住,最终保住了半个...包子皮。

  他嘴角满是血丝,一口口咽下包子皮,残留的肉香,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美好,也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失望。

  他就像死了一样,双眼望天,不想说一句话,不想再理会任何事情,只是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就这样一觉死了或许也好。

  但他醒来之后,身上的伤势似乎全好了,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拿着一碗热汤递给他,一边还微笑的说。

  “来,喝完之后,我带你去杀人。”

  就仿佛是带他直挺挺的走进阳光之中。

  接过热汤,他就不再是乞儿,而是真正成为了血狂。那一天,除却小摊贩一家人,整个镇子的人无一幸免。

  后来,他成为了中年人的弟子。

  后来,他知道了,中年人就是当代血魔教的教主,血魔子。

  血狂脚步匆匆,没多久就来到了城主府,整个罗家之人,在悄无声息之间被血魔教替换。

  至于全城的士兵,自然是由血魔教弟子替代的。

  这个计划进行了很多年,但最关键的一点,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的根本,在于一个人。

  拦在血狂眼前的人。

  “罗三,你干什么?”

  血流脸上露出冷意,“别叫那个名字,我叫血流,和罗家没有任何关系。

  教主正在和长老商量事情,你在这里侯着,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叛徒。”

  血狂没法解释,就和他没法理解血流的所作所为一样。

  家人对于他来说,曾经是个遥远的词,值得羡慕,仰望,可望而不可即。

  而罗三,为了血流之名,将整个罗家出卖给血魔宗。更是在三天前,亲手杀了罗城城主罗文,毁灭了罗家几代人的基业。

  即使血流自己也流着罗家的血脉,但对于这一切也毫不手软,或许血流背后的故事,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也许他这个沾满鲜血之人没有资格过问,但不妨碍他看不惯。

  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片刻之后,从院落里传来教主的声音。

  “好了,血流血狂,你们进来吧。”

  进入之后,血魔子已经卸下了伪装,此刻露出自己本来的面貌,吊捎眼,八字胡,皓首白发,也许是晒过太阳,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

  长老们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事情,不过,或许和那锦衣卫有关。

  “这一次,血流立下大功,等我神功大成之后,就定你为血魔教下一代教主。”

  血流听后激动不已,当即跪下对血魔子行礼。

  “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多谢教主赏赐!”

  血魔子安然受之,随后如清风拂面将血流扶起,仔细看去,血流与之前所处的位置方向,不差一分一毫,血魔子的内功深厚可见一斑。

  血流忍不住趾高气昂的看向血狂,但血狂却没有理会。

  直到血魔子开口,他才变了颜色。

  “血狂,我的好弟子,这几年你真是让为师一顿好找,哈哈,想不到你自己竟然一头撞进来,看来你我师徒的缘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血魔子的神情有一些唏嘘,似乎在感慨过去的时光,按理说血魔教的叛徒,一个都不能活,但血魔子对血狂稍微网开一面,不仅是他对血狂的抚育之情,更因为,他信天命。

  三天前血狂一下子出现在面前,他还不敢相信,直到逼得血狂出手,不经意间使出血魔教的武功,他才暗中出手,将血狂擒下。

  当时血狂错愕悔恨的神情,他还历历在目,没过多久,就弄清楚了血狂来罗城的目的。原来是被他们为了围困罗城编造出来的理由而来。

  王宇自然是存在的,不过已经死了。

  血狂也想死,但在血魔子面前,他没有任何机会。血魔子,是大宗师。尽管他已经很老了,却还是大宗师。

  于是,血狂面前有两个选择。

  “回来,继续当我的徒弟,和为师一起重振血魔教!

  或者,和你现在的师弟师妹,一起死。”

  对于血狂来说,本就没有太多选择。

  这些年他和若水一直若即若离,是因为,他也没能看清自己的心。

  当年若水,陷入的包围圈,不是三人,而是四人。

  她以为救她于水火的酒狂师兄,却也是毫不留情,带走其他人性命的血狂。

  这么多年,他不敢说,不敢提,不敢问。

  因为他当年,是真的想过杀死若水。

  但最后,却杀死了其他三个人。而自己,从此之后,隐姓埋名,直到现在。

  为何救她?为何救她?

  或许,是看见那种绝望的眼神,他曾经也拥有过同样的眼神,他不想,杀死哪怕只在回忆中的自己。

  因为,太可怜了。

  “我会帮你,师父,从今往后,我会是血狂,再不会有酒狂这个人。”

  那么,就再救你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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