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彻底过去了。

  冰河化为一腔春水,滋润着万物。

  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秦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在西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从没有到过秦国的乐间大为震惊。

  满朝文武,自上至下执意要战的场景他不是没看过,燕王喜欲伐赵时整个燕国朝堂就是这样。

  那时的燕国朝堂满是欢笑,个个将赵国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宰割。

  乐间反对伐赵。

  一是认为这有悖于道义。

  二也是真的认为如此燕国,讨伐久经战事的赵国,难成也。

  然而,今日同样是满朝文武欲伐。

  只不过攻伐者变成了秦,被伐者变成了燕,乐间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秦国朝堂上的攻伐声,能够传到九霄云外,让那高高在上的昊天上帝不得安宁。

  但乐间偏偏感受不到一点欢喜、蔑视之色,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都是愤懑、慎重之情。

  前殿一星半点的笑声也听不见。

  面对刚刚遭逢大败的燕国,秦国这群文臣武将嘴上都是蔑视的不能再蔑视,但实际上并没有一个人有小视之心。

  面对战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真真正正在计划如何彻底绝灭燕国。

  [老虎抓兔,亦需全力。]

  乐间脑袋里瞬间冒出这八个字。

  身为名将乐毅之子,自燕国辗转千里来到秦国的他,立刻做出判断。

  假使秦、燕真的开战,在没有他国参与的情况下,燕国必败!

  [这就是秦国……有虎狼之称的秦国……真是可怕。]

  乐间想着。

  在乐间身边,双腿时常感到疼痛的名将乐毅站起来。

  “伐燕!毅请为先锋!”

  乐间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为何站出来了。

  他亲眼看见了父亲的老迈,也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无意再上战场。

  乐毅感受到了儿子视线,但没有做声,只在心中叹息又叹息。

  在这种时候不表忠心,在什么时候表忠心呢?

  他乐毅当初是很辉煌,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总沉湎在过去,是要被淘汰的啊。

  来到新的国家,就要摆清自己的地位,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不然来秦何用呢?

  养老哪里不能养呢?

  他乐乘在赵虽然只是一个名誉君爵望诸君,可那也是君爵啊!

  侄乐乘在赵国被封武襄君,深得赵王信任,做到了臣子最高的君爵,已经到顶。

  那儿子乐间想要有所发展,就不能在赵,哪个大家族只在一个国家下注?

  他带着儿子来秦,还公子成蟜人情是真,为儿子博取一个远大前程更是真。

  武将想要出头,再没有比秦国更容易的国家了。

  因为乐毅这一句话,满朝文武看向这对父子的眼神都带上了诸多善意,这就是政治正确。

  队站对,做任何事情都是事半功倍。

  秦王子楚看向乐毅,自上朝以后一直冷硬的脸第一次笑了。

  “看来燕王这次真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连乐公也想要伐之。

  “伐燕既然是诸君心意,寡人也不能违背之,那就向燕宣战吧。”

  秦王子楚笑容敛去,眉心挤出一个“川”字,眯着眼睛“嘿”了一声。

  “成蟜在寡人身边长到七岁,在咸阳有神童之美誉,能说的寡人哑口无言,比寡人还要机敏。

  “怎么到了他燕国,就容易上当了呢?奇哉怪哉。

  “吕不韦。”

  相邦吕不韦微微欠身。

  “臣在。”

  “去告诉赵国,寡人要借道伐燕,救自己的儿子。”秦王子楚漠然道:“问问他们借不借。”

  “唯。”吕不韦应声后,问道:“若是赵国不借……”

  秦王子楚揉着眉心,似乎很是头疼的样子。

  “不借……不借……唉……

  “既然借不了道,那寡人就只能打过去了啊。

  “你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勿言寡人言之不预。”

  秦王柱元年,五月,三日。

  秦以救公子成蟜之名,对燕宣战。

  月余时间,天下皆知。

  诸侯震动,列国沸腾。

  五月七日,秦相邦吕不韦出使赵国,向赵借道伐燕。

  赵国信宫前殿上,赵王丹闻言,沉吟半晌。

  “此事至关重大,贵使容寡人想想,容后再议。”

  自巴蜀归来的吕不韦掉了十数斤,面容不再是圆润,瘦方正了许多。

  颧骨高耸出来,眼中再不见商人的市侩。

  只见这位秦相邦目绽精光,冷声道:

  “赵王晚一日答复,我秦国公子就危险一分。

  “赵王是想把我秦国公子拖死吗?

  “我王忧心公子安危,相思如焚,看不到公子安全就无法宽心。

  “赵王想让我王忧心成疾,做病卧榻,不日而薨吗?

  “我秦国等不了太长时间,也不能等太长时间,望赵王早日决定,给我一个确切答复。

  “否则,我有理由认为,赵王早已联合燕王,欲借我秦国公子谋秦国,害我王!”

  吕不韦的声音在赵国大殿上回响,震得赵国文武都是面沉似水。

  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沉浸在荣光中的赵国朝堂,被吕不韦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赵国向来不是一个软弱的国家,从来都会有敢于血战的将领。

  赵宗室子弟,将领赵葱指着吕不韦怒斥: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贾,需要靠着贿赂门口守卫来逃脱赵国抓捕。

  “这不过是十年时间,你换了身衣服,就敢来我赵国朝堂大放厥词了吗?

  “十年前没抓到你这贱人,让你苟活十年。

  “你要试试我赵国今日能不能抓你而杀之,赌一下我赵国大门还有让你收买的门口守卫吗?”

  吕不韦冷眼看赵葱:

  “你能代表赵国吗?”

  又转首,抬头,看赵王丹:

  “他所说的话,是赵王心中所想吗?”

  赵王丹一时默然。

  新晋为赵王丹所宠的赵王公子赵偃立身道: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商贾贱人!安敢登堂入室!”

  吕不韦眯着眼睛,在看赵偃的脸,赵偃的官服。

  离得不够近,看不清。

  他就“踏踏踏”数步走到赵偃面前,相距不足三寸。

  赵偃心脏狂跳,后退两步。

  察觉到父王目光看过来,咬着牙,挺着胸膛想要走回去。

  只走了一步,就失了勇气,再不能向前。

  不管他在心中如何贬低吕不韦,如何说这是一个贱到不能再贱的商贾,他都不能进。

  他的身体颤抖,他的心神颤栗。

  他有一种面对父王的错觉,受到了全方位的压制!

  他面对的人,曾经是一个贱商,如今则是秦国相邦!

  这个天下最强大国家的相邦!

  “你要做甚!”他色厉内茬。

  周围的赵臣有些站起喊着“放肆”,有些喊着“大胆”,有些则是阴着脸拖着椅子向吕不韦走来。

  这里是赵国!

  秦相邦安敢在此欺辱赵公子!

  吕不韦对一切视若不见,恍若未闻。

  离得足够近,他能完全看清赵偃,连赵偃鼻毛都能看得清楚。

  “我知道你是谁了。”吕不韦忽然一笑:“春平侯活得好好的,我就听说赵国要换太子了,特意看了新太子的画像,就是你。既然你是赵国新太子,自然是能够代表赵国的。”

  自一介商贾而至官位至高相邦位的吕不韦大甩两手大袖,信步外行。

  其声在大殿回荡,绕梁不绝。

  “我代表我王,以救子之名,向赵宣战。

  “请赵王早做准备,勿谓我王言之不预!”

  吕不韦闲庭信步,就像在自家庭院中。

  走至殿门前,将迈未迈之际。

  背对他的赵王丹面色狰狞,咬牙切齿,艰难地喊道:

  “贵使留步!”

  吕不韦依言落足,回首视之,面色平静。

  “赵王还有事?想留下吕不韦这条命乎?”

  在吕不韦回头的那一刹那,赵王丹的面色恢复正常,除了面还有些赤色。

  赵王丹勉强一笑。

  “贵使说笑了。

  “半月之内,寡人给贵使答复。”

  吕不韦摇摇头。

  “太长,十日。”

  “好!”赵王丹一口答应:“十日就十日!”

  当日,散朝不足一个时辰,赵使秘密赴燕。

  五月十日。

  赵使至蓟,陈词燕王喜。

  燕王喜大惊失色,召假相邦将渠问计。

  燕假相邦将渠亦是头晕目眩,完全没有预料到秦国反应能如此暴烈。

  不过是强留了个公子,每日还好吃好喝地供应着,怎能就能达到跨国攻伐这般境地。

  “将相,我燕国绝不能和秦开战啊!”燕王喜很急很急很急。

  和残了的赵国打,被打到都城。

  和完全体霸主秦国打,那不直接是国灭?

  “要不,就放那竖子归秦吧?”燕王喜提议:“秦国用救子借口来攻打我国,寡人放了秦王儿子,秦国就没有了理由,不会来攻打了。”

  “糊涂!”将渠恨声道:“王上此举,不是向天下表明之前致乐间的信是假的吗?不是失信于天下吗?要放公子成蟜也不是在此时!这时候放,我燕国名声就臭了!哪里还有人来投啊!”

  燕王喜转来转去,如热鼎上的蚂蚁。

  “那也别被灭了强啊!谁能打过秦国?你吗?!”

  又到了危急关头,燕王喜情绪焦躁极了。

  将渠长身而起。

  “臣赴赵!

  “他秦国想打过来,还隔着一个赵国呢!

  “我燕国怕秦国,他赵国就不怕了吗?!

  “我王且宽心。

  “请立刻遣使去齐、魏、楚、韩,言秦有鲸吞天下之志。

  “借赵国道灭燕是第一步,回程顺道灭赵是第二步。

  “赵、燕覆灭,秦版图连通北境,列国覆灭在即,请合纵以攻之!”

  燕王喜应之。

  自从吃了一口公子成蟜口水,他就仿佛开了窍,愿意听谏言了。

  可惜,假相国将渠的崛起,也无法完全消除昌国君乐间惨烈下场的影响。

  燕国仍旧愿意进谏者,寥寥无几。

  当日,将渠代燕使赵。

  五月十三日。

  将渠至邯郸,赵王丹秘见之。

  赵王宫,一处偏殿内,将渠见到了坐在上首位的赵王丹。

  看到赵王丹坐的也是椅子,而不是席,将渠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赵国生活也是越发舒适了……]

  但此时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只是一瞬就将这念头抛在脑后,眼睛看向赵王丹位次之下的人。

  那是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的兄弟,来之前他看过画像。

  再之后,就没有人了……

  [这等大事,廉颇既是名将又是假相国,为何不在?]

  将渠心中第二次泛起涟漪,但仍然因为事态紧迫而暂时搁置,对着赵王丹匆匆下拜,道:

  “燕人将渠,拜见赵王!”

  赵王丹很不耐烦,竖起一根手指头。

  “有话快说!寡人等不了你!寡人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秦相逼赵王,赵王逼燕相。

  将渠敢怒,又敢言:

  “赵王非要如此敌视我吗?

  “我此次来是为了救燕,更是为了救赵啊!

  “赵国覆灭在即!赵王尚不可知吗?”

  将渠知道燕、赵刚刚交战,还是燕国背信弃义起六十万军攻打赵国,赵王心中定不会对他有好感。

  所以说了一句话挽燕国尊严后,不敢等赵王回应,立刻紧接着道:

  “当年晋献公向虞国借道进攻虢国。

  “晋臣宫之奇劝阻虞公说:‘虢国是虞国外围。虢国灭亡,虞国必定跟着灭亡。不能让晋国的野心开这个头,我国绝不能借这个路。俗话说嘴唇与牙床相互依存,嘴唇没了,牙齿便受寒冷,这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

  “虞国国君是个目光短浅、贪图小利的人,听不进劝阻。

  “晋国使者带来一匹千里马、一双名贵的玉璧,就让他垂涎三尺,欣然答应了借道伐虢的要求。

  “于是,晋国借虞国道讨伐虢国,灭了虢国。

  “晋军回晋时,又从虞国走,请求在虞国休整,虞国国君同意了。

  “结果虞国也被晋国所灭,国君被俘,与虢国被灭在同一年。

  “现在的燕国,不就是当初的虢国吗?

  “现在的赵国,不就是当初的虞国吗?

  “我听说秦国使者吕不韦只身来此,在大殿上冒犯赵王,还不如当初给虞国国君送千里马、玉璧的晋国使者呢?

  “虞国国君是被礼物蒙蔽了双眼,赵王你又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呢?

  “赵要借道给秦伐燕,燕国灭亡的时候,就是赵国灭亡的时候啊!”

  赵王沉吟,不言。

  将渠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时。

  赵王座下,在外无名,为将渠忽视的平阳君赵豹睁开双眼。

  老人看着燕相。

  “你说吕不韦冒犯我王,那你又是在做什么呢?

  “你不过是比吕不韦委婉一些罢了,委婉的冒犯就不是冒犯了吗?

  “你是不是忘了。

  “长安君不但是秦国王公子,还是我赵国相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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