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听到了一声深沉、略显尖锐的叹息,是嬴子发出来的。

  我强撑着不转动脖子,不去看嬴子的表情。

  快说吧!

  无论你的回答是对,还是不对,拜托你都快说吧!

  我在心中祈求着,这实在太煎熬了!

  我在欺辱一个少年君子。

  他才八岁就有如此学识,即将成为子。

  却要因为我这个非人而失去一切。

  若师长不是因他而死,我一定会追随在他左右。

  和一个君子同行,是多么欢喜的事啊……

  “呼!”

  我听到了祭酒的声音。

  祭酒邹子来了。

  他和楚墨巨子邓陵学子把我拖下了讲台。

  邓陵学子不是稷下先生。

  但我对他却比对稷下先生还要尊敬,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这位君子很愤怒,这从他粗暴的行为可以看得出来。

  他锁着我的右臂,硬向外拖,像是要把我的右臂硬生生拽下来一样。

  他拽的我很痛苦,很想叫出声。

  善于呼喊的我没有呼喊。

  这是我应得的。

  我咬紧牙关,右臂的痛苦让我觉得痛快。

  非人的我,就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牛马不听话,就该狠狠抽鞭子!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

  我的离去,将终止二十二辩。

  嬴子不回答,就无碍。

  就算我现在大声呼喊,要嬴子赶快给出答案。

  嬴子只要不回应我,我的呼喊就没有什么用。

  所以我就不呼喊了吧……

  师长,呼尽力了。

  呼善于呼喊。

  在呼喊没有用的时候,呼就很没用。

  犯下如此大错,我一定会被逐出稷下学宫。

  不在稷下学宫的我,以后应该也没有向嬴子发难的可能了。

  他是高贵的秦公子,学问最高的子。

  我呢?非人哉。

  在稷下学宫外。

  低贱如我,莫说与嬴子说话,便是能远远望上一眼,那也是吹嘘的本钱啊。

  我胡思乱想着,心情竟然变得意外不错。

  直到……我听到了师兄弟们的声音: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

  我听到了师兄玄的呼喊,听到了师兄棋的呼喊,听到了师弟黍土的呼喊……

  这一声声呼喊,让善于呼喊的我头脑轰鸣,就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别喊……别喊……

  不要喊……不要喊啊!

  我奋力挣扎着,右臂赶紧断啊!

  我没有挣脱,我怎么可能从邓陵学子的手上挣脱呢?邓陵学子善于武啊!

  我两腿向天上蹬。

  像是被罪有应得,绑在炮烙上的囚徒,在做临死前的挣扎。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模糊了我的世界。

  “不要……不要……你们都不要做人了吗?我一个人就好了啊!你们别喊了!”我终于呼喊出来了。

  没人理会我,或许有人理会了,但我没听到。

  我的耳中只能听到一种声音: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

  我崩溃了,像是一滩烂泥,箕坐在学堂外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我根本不知道邓陵学子什么时候放下的我。

  善于呼喊的我,呼喊的声音没有盖过我的师兄弟。

  嬴子完了。

  师兄弟们也完了。

  师长死了。

  八岁可称子的少年君子被我害。

  师兄弟们也被我害。

  我看重、诊视的一切都在消失!

  如果在我就是世界,我真的是王,那我现在想要这一切都回来!

  我做不到。

  我太蠢了。

  师长的最后一堂课,我依然没有明白。

  我的世界,因我而存在,但我并不是世界的王。

  我只能观,不能改。

  我可以不在意任何人,这是我的权力。

  但我没有在意人的权力。

  在意,不会让人、事、物,按照我的想法而发展。

  我的师兄弟们一个又一个被拉出来,在我的身边或坐或站。

  稷下学宫不会容我们了……我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忽然想到,我们都被驱逐了,稷下学宫就没有公孙龙子学派了。

  上千人将我和师兄弟们围成了一圈。

  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言语满是嫌恶之情。

  “非人哉!竟如此恶毒!”

  “赵人就是这么可怕,我听说他们一言不合就杀人。”

  “公孙龙子的性情就是如此,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诡辩欺瞒,教出来的弟子能好到哪去?”

  “滚出稷下学宫!”

  “对!污了学宫的土地!”

  “与这等人同顶一片天空,让我难受至极!”

  “……”

  我像是个活着地尸体,麻木地看着,麻木地听着。

  我真的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耳朵边嗡嗡作响,我低下脑袋,看到了一块裸露的石头。

  我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大声呼喊:

  “一切都是我呼的过错!与我师无关!与我师兄弟无关!呼以命致歉!”

  我对准那块石头,闭上眼睛咬紧牙齿,用尽全身气力磕了下去!

  我希望能以我的血,洗清公孙龙子学派的污名。

  额头没有传来剧痛,头发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

  有人在我磕下去的一瞬间抓到了我的头发。

  现在,他正在向上猛提我的脑袋,用蛮力。

  我奋力挣扎,但力量远不如其人,被迫仰起了头。

  我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英俊面孔,眸子中燃烧着炽热的怒火。

  我认得他,他叫盖聂。

  是嬴子门客,也是我们赵国的剑圣。

  “赵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剑圣低吼着。

  我愧疚欲死,羞于和剑圣对视。

  低垂眼睑,视线中是剑圣的白衫。

  剑圣这俩字在稷下学宫不响亮,但在我们赵国江湖可是极为有名。

  剑圣。

  剑是指剑术无双,圣是指心性为圣。

  能号为剑圣者,都是真正的义士!

  赵国至今只出过两个剑圣。

  二十年前的剑圣是鲁勾践,如今的剑圣是盖聂。

  “盖聂!不可无礼!”是嬴子的声音。

  “唯。”剑圣应声有些沉闷。

  他松开了我的头发,我想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以剑圣的为人,此时该用传说中的承影剑刺死我……我也想被刺死。

  我低下了头:

  “杀了我吧。”

  “我从未听闻世上有因为好学而失去生命的人。”一个小身影闯进了我的眼帘,是嬴子。

  他才八岁,不高。

  我低着头也能看到他的脸。

  我羞愧难当,狠狠低头,想把脑袋埋到胸腔里。

  我该死。

  我的手被拉住,很温暖。

  拉住我的手很小,是嬴子的手。

  他拉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说:

  “不就是问了个辩题?不就是想知道这个辩题答案的人多了一些?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邹子啊,这可是我的第一堂课。

  “你驱逐我的学子,扰乱我的课堂,一会可得给我准备一些好的吃食,否则这事过不去。”

  我听着嬴子的声音,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温暖的笑容。

  他听不出我们的诘难,不知道我们的用意吗?

  不!我不信!

  他能得子之称啊!

  那这是为甚啊……我思维混乱,灵魂出窍,不知身在何处。

  我想不明白。

  嬴子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们可是想毁了他啊!

  “先生,他们用心险恶啊!这不是认真求教!这是挖陷阱啊!”

  “对啊先生,你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啊!”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孔子都提倡要公正地对待仇恨,而不是一味地用德行回报啊!”

  “我们都知道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君子不是石塑木雕,也是可以生气的。面对这种对待,就应该把他们逐出稷下学宫!”

  “……”

  我的耳边响彻着学子们的声音,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要驱逐我们。

  有一些学子应该是学儒学的,说要代替嬴子和我们比剑,要让我们留下性命。

  我没有说话。

  若只是我一个人遭受这样的境遇,我会去死。

  但现在是我们公孙龙子学派所有人,我想让师长学说流传下来。

  我很无耻。

  我痴心妄想地想着嬴子能够再替我们说话,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嬴子会顶着众怒,再次为我们说话吗?

  他竟然真的会……

  当学子们声讨的声音渐落时,嬴子开口说道:

  “白马非马时,是名。

  “白马是马时,是形。

  “嬴成蟜非人时,是名,因为我嬴成蟜不可能代替所有人吧?

  “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学堂让我嬴成蟜讲课,那就只能我嬴成蟜讲课。

  “要是说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学堂,人都可以讲课,那你们所有人都能讲。

  “所以,嬴成蟜非人。

  “但要是形的话……”

  嬴子松开了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追着他的身影。

  他摊开双手,促狭一笑:

  “我一个脑袋,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有嘴,胳膊腿各两个。

  “我自认,应该算是人形。

  “我说我是人,诸君应该没有反对的吧?

  “这要是有人跳出来反对,我就真的要生气了啊。”

  我听到了笑声,三三两两。

  随后,连成了一片……笑走了我们的罪恶,笑走了我们的驱逐。

  嬴子笑了:

  “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要弄得那么复杂。

  “今日的课看来是讲不下去了,希望我下次讲课诸君还能来听。”

  应声此起彼伏:

  “先生授课,我一定来!”

  “先生何时开门收弟子啊?我能拜先生为师长吗?”

  “下次先生可要换一间大的学堂,我看百学广场就不错。”

  “先生今日只是解答,还没开始讲形名之学呢……这些人真是可恨!我还是认为该逐出学宫!”

  “……”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跟着一众师兄弟。

  往后三日,我没有出过屋子。

  师兄弟们来找我,赞扬我,说我这都是为了师长,是义士。

  我算什么义士呢?

  我说是为师长报仇,但师长真的是嬴子杀的吗?

  师长是大限已至啊……我险些害了一位真正的君子!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嬴子要帮我们呢?我们明明是要毁了他啊!

  为了他的君子之名吗?

  把我们驱逐了他也是君子啊!

  他不但没有驱逐我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自己非人。

  等下……我不是险些害,是已经害了!

  嬴子自称非人这件事,在稷下学宫或许会成为美谈。

  但传到外面,日后一定一定会成为攻击嬴子的话柄!

  我太清楚人性之恶了!

  我就是恶人!

  一定会有恶人说嬴子:

  “竖子都承认自己非人了,说的就不是人话,不是人话有什么可听的?”

  第四日,我走出了住所。

  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能逃避。

  我走到嬴子住所前,请求师兄弟们把我的双手绑住,双膝下跪。

  还有八位师兄弟,也绑起了双手,和我跪在了一起。

  来来往往的学子、先生们对我们侧目而视。

  我低着头,只当看不到。

  不到半个时辰,嬴子就回来了,从外面。

  “起来起来,这是作甚?”嬴子一边拉我起来,一边对我身边的师兄弟们喊。

  我不起:

  “嬴子,杀了我吧。”

  师兄弟们也一起喊:

  “嬴子!杀了我吧!”

  嬴子气笑了:

  “好啊,言语不行,改用行动了是吧?

  “我才八岁,你们都年长于我。

  “长跪幼,这是让我落下不知礼的名声。

  “求死,让我杀你们,失君子之名。

  “我作甚了?怎么就这么招你们恨?”

  我和师兄弟们很是慌张,连连开口否认。

  我们这次是真心请罪求死,没想害嬴子啊!

  嬴子肃容:

  “那还不赶紧起来!”

  我们一个一个都站起来了。

  嬴子一边给我们松绑,一边叹息着说: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大可不必自责。

  “为师报仇,这是道义。

  “虽然我很尊重公孙龙子,虽然你们的行为不可取,但你们做这件事的心是道义的。

  “为了几十颗存有道义的心,我的名声受一点损害又如何呢?

  “老子说过:‘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

  “我拿来曲解一下。

  “你们心中有道义,现在虽然懂得不多做错了事,但经以后学习就可以了嘛。

  “但你们的心中要是没有道义,就算你们懂得很多,你们也就止步于此了,道义是学不会的。”

  我的疑惑解开了。

  我热泪盈眶。

  师长,你看错了,这就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我又跪了下去:

  “呼愿追随在嬴子左右!”

  嬴子拉我,和我讲道理,让我起来。

  我不应,只跪着。

  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机会。

  三日后。

  我叫呼。

  是嬴子的门客。

  嬴子要我驾车送其入齐王宫。

  后太后邀请诸子论政,嬴子在列。

  后太后眼光真好。

  呼的视角写完了,下一章诸子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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