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第二日,大校阅。

  城外的军营里,甲士如云,健马似林,旌旗迎风招展,大纛更是高耸如云。

  宾客数百,都在观礼,这场面苏武自是看惯了,却也看得认真,只看看各部新兵老兵配合情况,也看各部军械军备情况。

  将台之上,也站满了人,李赵自不用说,苏武没料到的是,李姐也来了,只管往将台去站。

  苏武还给人家见礼,李姐只是轻轻一福,并不多看苏武,只管往将台远方去看。

  场面也着实震撼人心,只看那步卒大阵开始在动,脚步整齐划一,踩得大地咔咔作响,轰鸣一般。

  真听入耳,那一步一步,不是咔咔咔,而是回荡在天地之间的一种共鸣,轰轰轰轰……

  极为有节奏!

  李迒看得眼睛都直了,只管来说:“真是强军,钢铁之军!”

  赵存诚惊叹之间,问得一语来:“倒也不知学士这支人马,要花多少钱去。”

  苏武也答:“所以啊,还要仰赖父老乡亲们的资助!”

  赵存诚点头来说:“这钱啊,只怕用不到地方去,真若这般去用,说起来,我也当真舍得……”

  李迒也愣愣点头:“是,是这个道理,只管教我眼睛看得到,不作假,我也舍得!”

  只看那远方,忽然,铁骑也动,瞬间,天地之间,再也无了节奏,激荡轰鸣仿佛拢成了一片,那钢铁洪流冲杀而起,就是势不可挡之气势。

  苏武左右去看,将台之上,将台之下,刚才还只是震惊,此时个个不言,惊呼声都没有,只有那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只待轰鸣声来去几番,慢慢也有人转头来看苏武,许也有人在想,难怪,难怪苏学士如此百战百胜,如此悍勇无当,如此深受圣宠……

  李迒来说话语:“这般强军,哪里还有打不胜的仗……”

  苏武却皱眉:“辽人也是披甲百万之国,马匹多的是,那女真,此般精骑,而今至少有三四万之数。”

  李迒闻言已然就愣,却问一语:“学士这里多少?”

  “轻骑重骑加在一起,不过堪堪三四千。”苏武答来。

  李迒一时就是无语,心中之惊骇,无以复加,心头之上,岂能不起担忧?

  连赵存诚都愣得一愣,直看苏武来。

  苏武却也把话往回说:“但他们的步卒,远不比我麾下精悍。”

  大宋,真说起来,很多部曲的步卒,其实是堪用的,特别是西军。

  乃至,西军的战绩,这好几十年来,往往还是胜多败少,靠的主要是精锐步卒,骑兵为辅。

  但为何胜不出大的战绩呢?鲜少有那种值得称道的大胜,不外乎还是马少,你打赢了,追不上人家,人家远远去了,集结起来,自又卷土重来。

  你打输了,你跑不过人家,人家追来,你就是一泻千里。

  这是冷兵器时代的一种无解的劣势。

  还有一点,那就是西军多防守姿态,也是兵种的限制,以防守为主,出击为辅,在城池堡寨里,守住了,捷报传来,岂不也是胜利?

  如此,胜多败少,便也不难理解。

  也是此时,不理人的李清照,也开始主动来看苏武了,其实两人相距并不远,苏武自也感受到了,转头去给了一个笑脸,算是客气。

  李姐却又把头一偏,假装又不看了,甚至假装没看到。

  苏武一脸苦笑,也问李迒:“你家姐姐这是怎么了?”

  李迒笑来:“苏学士可把家姐得罪不浅……”

  “哪里有的事?”苏武一脸错愕。

  “有!”李迒点头,正要再说个详细,却忽然感受一股寒光射来,正是家姐锐利的目光,他便立马尴尬一笑,摆摆手:“不谈不谈,今日观阵!”

  苏武点头,也去看赵存诚,其实苏武挺喜欢这个大他不少岁的赵家大郎,也知他不是赵明诚之辈。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家的儿子,有人能一吓就怂,逃命飞快,也有人能面对强敌,岿然不动。

  苏武一语来:“许多事就不多言了,拜托二位。”

  赵存诚连忙拱手:“分内之事!”

  李迒也只管点头:“学士放心,自是尽心尽力,便也要做点模样出来,免得家姐日日说我不务正业!”

  苏武闻言也笑,便也去看那“家姐”,“家姐”并不看他。

  苏武叹口气去,不多看了,只看眼前千军万马听大鼓。

  忽然,鼓声正要急,苏武就在将台边,抬手一挥:“李成,备马!”

  马匹就到将台之下,苏武翻身就上,打马就走!

  不知多少目光集中而去,千军万马都不看,就看学士一人之背影。

  学士去了,往那铁骑而去,百十亲卫跟着,大纛在随。

  学士入阵去,领头一个,随后前后左右簇拥一片,马作的卢飞快飞快,鼓声急,马蹄飞。

  一阵去,虽无敌人在前,气势已然九霄。

  步卒在奔,马军在绕。

  慢慢的……鼓声也落,骄阳也残……

  数百宾客,却还好似意犹未尽,只恨自己只长了两只眼,看不得千军万马的每一处。

  苏学士回来了,再上讲台,把那马鞭一扔,有军汉熟练接去,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苏武是要装逼,在京东所有高门大户士绅之流面前装逼。

  这一逼,装得意义重大。

  钱也好,粮也好,人也罢,父老乡亲多多支持。

  自也愿意多支持一些,这些富贵人,讲究的是个投资,投资求的是个未来的回报,许回报在能挣得更多……

  许也回报在来日安全上的保障。

  兵马在归营,众人意犹未尽也在散,震惊之后,人类有个共性,那就是喋喋不休。

  各种交谈之中,都在来说,京东军如何如何强横,苏学士如何如何大公无私、义薄云天。

  伐辽之事,而今早已不是隐秘了,也说苏学士此番定还大胜,还要高升。

  也说京东父老,与有荣焉。

  归去……

  苏武还要在军中来复盘,做得好的要夸奖,做得不好的要严厉,时不我待。

  夜半,苏武还在看公文,陡然间,忽然想起什么来,真就是记忆深处的灵光一闪。

  提笔就写,一张信纸写罢,装好,便有军汉拿着信去送,不远,就在城中客栈。

  易安居士还未眠,正在抬头邀月,低头吃酒。

  信来了,展开来看,看完,便也笑了……

  无甚,就一首词来。

  《瑞鹤仙》的词牌,内容如此: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著。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桃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落黄昏,数声画角。

  一旁同饮是李迒,便就来问:“姐姐缘何就笑来?苏学士又不气人了?”

  那书信递过来,李迒也看,一边看,一边也看姐姐反应,然后来说:“《瑞鹤仙》这词牌,音律可复杂得紧,一般人可填不好。”

  姐姐点头。

  李迒心中一定,便再来言:“这曲,着实是好,与姐姐头前那一曲当真相似,此曲也说梅,通篇却没梅字,最相似,莫过于姐姐把梅来比,比是的‘玉人浴出新妆洗’,苏学士和来,便也比,不免也比成了玉人,和得真是好。还有那一句,转盼万花羞落,不免也是一直寒梅独傲……”

  李姐微微在笑,有一种开怀,却又克制矜持……

  李迒更摸到了脉搏,那就更要说了:“此曲更好在……也说春开,也说梅之孤苦,说粉蝶儿不解风情……”

  李姐稍稍皱眉,便是她最通词句之愁,有些人,天生就是感性。

  李迒更要再说:“本以为苏学士是那豪迈汉子,只知大开大合,此来再看,岂不也是婉转细腻?”

  只待稍稍一顿,李迒做个恍然大悟模样:“我知道了,苏学士此来,那是致歉,说的是他也会得,靡靡之音,无病呻吟,他自也懂此道!”

  却是李姐眉黛一蹙:“你这瞎说什么呢,拿来!”

  便是李姐把信纸一把夺取。

  “啊?我又说错了?”李迒一脸无辜。

  李姐来言:“此词抒怀,抒的是无人知苦,也是无人知意……”

  “哦,那是我胡说,那就不是无病呻吟……”李迒点着头,又道:“回去之后,我就请人来唱,来去几曲梅,一曲一曲唱来听。”

  “明日就回家了……”李姐忽然如此来说。

  “嗯,明日回家,姐姐回家,我自去忙……”李迒点着头。

  却看姐姐低头又看了看,又是一怼:“词极好,深得我心,倒是这笔字,张牙舞爪要吃人。”

  “许是军中汉子,自是这个气概,吃人的气概,那苏学士,可不全是个学士,胸中有猛虎之辈也!岂在乎这一笔一划来?”李迒再摸脉搏。

  “许是此理吧……”李姐点头,便是一招手:“取纸笔来!”

  “伺候姐姐来了!”李迒转头去。

  纸笔来,一手执笔,一手挽那笔下之袖,轻柔之间,蝇头小楷,娟秀非常。

  “明早你辞别的时候,送去吧……”李清照吩咐。

  “那是自然!”李迒点着头,只管看着家姐俯身轻轻去吹墨迹,双手慢慢叠来,温柔非常。

  李迒忽然忍不住一语说:“姐姐,怕是你苦……”

  这一语说来,李清照浑身一颤,好似定在当场。

  “姐姐……真算起来,相隔十四五岁去了……”李迒再说,意思其实简单,也知道姐姐何等聪慧,岂能听不懂?

  李清照忽然莞尔一笑:“你自胡说,知己何妨?我李易安,何等秉性?岂落世间俗套?”

  说着,便把信纸塞进信封,递给弟弟。

  弟弟点头接过:“如此甚好!是为佳话,可传千古!”

  夜深,还当邀月再来佐酒,李姐常常喝醉,不知多少酒醉之词,真说她无病呻吟,她吃酒来,也如男儿一般,一盏接一盏,兴致极高。

  大早,城内车架街头排到街尾,宾客们都要赶回家去,多也不去辞别叨扰。

  但李赵还是要去辞别一番。

  苏武也早早到得军中,便见李赵。

  再无寒暄,只管托付,再托付就不是口头了,而是实际之事,一一来说。

  只待说尽,李迒一封书信留下,去也。

  苏武自也来看,好多句,《孤雁儿》,自也还是梅。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也难怪,昨夜李迒看此曲,却说那话。

  苏武看来,心中陡然一动,想起的不免是李姐洁白脸庞上眼角边的那稍许皱纹。

  似也话里有话,着实不是一般女子,从来不理什么世间桎梏,当时心意当时说。

  许也不是那般意,头前苏武说粉蝶儿不理南枝开遍,只顾桃柳,说心中之孤独。

  此时李姐来说,说的是世间再无相伴,说的是心意无处去放,倒也是和在一处,不免也是无人知苦,无人之意。

  只是说来,只把苏武惊得心意一阵乱。

  却是门外武大来了……

  武大到府城来,给武松操持婚事,苏武不得空闲,只管让武大去操持,武将军成婚,自也要好生筹备。

  武大作为长辈来主持一些礼节,程娘子却是真正的操持事情的人,府城里给武松寻个宅子,给武松下帖请宾客,帮武松准备宴席……

  都在忙,家中还有一事在忙,就是备一小宴,把孟玉楼从侧门抬进家中来,还要把握一个度,既不显得过于高调,也不显得过于低调。

  如此,苏武家宅之中,便有了大娘子程霁月与孟姨娘。

  随后日子,苏武只管一心忙军中之事,太急太急,此番大战不比以往,一万出头的新兵,时间紧迫非常。

  江南之地,王禀也接了枢密院的令,开始带着一万五千婺州兵北上,先到大名府去。

  大名府来了新的知府,名唤李纲,但李纲并不是北京留守,留守之职暂时空缺。

  西北刘延庆,也接到命令了,他的准备时间更短,却也要往河北真定府开拔。

  然后就是河北之兵,各州府也开始要集结人马,其中却也还有昔日随着高俅剿过宋江的十节度。

  河东关胜,却是不动,因为河东本也与辽国接壤,太原往北,就是大同,大同而今,就是辽国西京,也属于燕云十六州之一。

  谭稹还要来,作为童贯的副手,跟着来。

  这个大宋朝,好似正在全力运转,童贯在枢密院里,啥事不做,开始进钱,三司衙门来的,江南来的,每日不断往枢密院的库房里运。

  朝廷给的现钱数目,第一笔是四百万贯,各路州府转运的粮草,集散地是大名府,再分到河间府与真定府与雄州,河北各州府民夫差调的自也压力极大。

  旁处不知,苏武差人去大名府问了几番李纲,李纲正是焦头烂额,不过许多话,他倒也不说,只管大名府下各个州县,自己亲自去走。

  东平府下宗泽,那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个县多少户籍,抽调多少民夫,他都把数目一一亲自过问,甚至有时候还自己下县去看。

  齐州张叔夜,青州赵存诚,密州赵思存,乃至李迒,各地的公文如雪片一般往宣抚使司衙门里来。

  苏武更是在两个衙门上值,兵马总管衙门他上值,宣府使司衙门甚至时间更多。

  有一点苏武没想到,连程万里都开始连轴转了,工作态度与工作强度,大大提升,每日眉头紧皱,起床就坐在案前,夜半还不睡觉。

  青州秦明,兵马在来,五千七百余人。

  张清领兵在往大名府去,苏武直接把他介绍给了李纲。

  东平府内,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整个城池都有一种肃杀之气,

  东平府内部分人马,主要是骑兵,由林冲花荣等人带着先北上入沧州,一来是牧马,二来是准备草料,也要征调民夫去收割青草,当然也给钱,这是为入冬做准备,显然,草料供应的压力其实极大,比军粮的供应压力大得多。

  沧州海岸线极广,此时沧州海岸线上的滩涂湿地很大,乃至还有河流沿岸,以往东平府的许多草料,也来自这里的贩卖。

  苏武本以为战事要等到明年,也就是宣和四年,没想到,今年就动了。

  天子之命也!

  当然,这天子背后,便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天子当真太好拿捏,会拿捏天子的人,自也是把天子手拿把掐。

  其实,仓促。乃至,西军那边更是仓促……

  今日苏武在座,燕青疾奔而来,进了屋话语更急:“叔父,燕京密报,甚急甚急!”

  “快拿来看!”苏武大手挥去,人也站起。

  密报到手,出自李处温,三言两语:奉先动,天子怒,晋王薨,文妃死,余堵惊,大变!

  萧奉先还是动手了,北边那个天子,与南边这个天子,真是一回事,轻易教人忽悠拿捏,真动手把在外领兵的大将耶律余睹支持的皇子与贵妃都给赐死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更何况还是此般危机之时、用人之际。

  真是神仙操作。

  大辽东路军总管耶律余堵,许正在惊恐犹豫,叛变不远了。

  好事,其实是好事,此时此刻,虽然仓促,许与历史上的节点真不一样,但好似胜算也多出不少。

  耶律余睹一旦叛变,辽国中京大定府,立马陷落,辽国人心惶恐,正是时机。

  历史上,宋可没抓住这个时机,也是没这个情报能力。

  此番不同,一切好似歪打正着,更也好似苏武有意如此。

  苏武连忙与燕青来说:“你速去燕京,亲自去,与赵相公说,让他稳住李处温,若是耶律余堵真临阵倒戈,教他勿要惊慌,且看时局,就说我正在四处联络,准备带兵北上到边境驻扎,只在策应……”

  “得令!”燕青点头,立马就走,便知事情紧急。

  苏武深吸几口气,其实心中也紧张,紧张不已,许多事有一种未知,与以往大不同的未知。

  说宋江,苏武知道宋江要亡。

  说方腊,苏武也知道方腊要亡。

  辽国大不同,一切都是未知,且辽国真有豪杰,耶律大石之辈,那是不世的雄主,岂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不免,压力山大,一时间着实是一种紧张的情绪。

  苏武立马开口与一旁宗颖:“写信,写给枢密院童枢相,着他快快北上来汇合,直接去河间府,时不我待,急,甚急!”

  宗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面色板正,动笔快速,手似乎也有些抖动。

  只看苏武在堂前踱步来去,眉头紧皱一处,左右去去想。

  片刻,又道:“以枢密院之名,着大名府索超一部,并张清一部,先去雄州,速速去!”

  片刻,再道:“以枢密院之名,就以我直学士之名,去信西北,着西北各部,再加步伐!要快,越快越好,甚急!”

  “着秦明部,不要南下来汇合了,直接掉头转北,往河间府去。”

  “下令京东各部,所有休沐,一应归营,余下未休沐者,不准再休,两日内做好准备,战兵先走,直去河间府,辅兵辎重五日内也要出发!”

  说完,苏武直奔府衙去,要动了,一切都要配套,辅兵辎重也好,民夫也罢,还有匠作……

  宗泽是总后勤的负责,工作量大得不可想象。

  只看得瞬间,整个东平府城,到处都是奔起来的游骑,四处出城去。

  便是百姓都知,要动了要动了,要打仗了。

  梁山泊那边,船只也开始靠去,装东西,主要是装钱,这钱要运到前线,苏武随时开口,随时要发。

  总管衙门里,文官文吏也在忙碌,带多少东西,笔墨纸砚之类是其一,舆图要整理,复刻复印了许多许多,还在整理,还要分发……这事,来得太急,显然许多准备还没做好……

  也是这世间,有一个道理,没有几件事,是完全准备好了再来做的……

  (兄弟们,今天太忙……六千字,写得也认真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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