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的名气,本来是大过李自成的。

  直到李自成攻克洛阳、擒杀福王,一战震惊天下,才反超了张献忠。

  现在张献忠攻克庐州,训练水师于巢湖。太监卢九德以总兵官黄得功、刘良佐之兵战于夹山,败绩,江南大震。

  下一步,张献忠向北可以攻凤阳,向东可以攻南京。

  即便失败,张献忠还可以向南往江西,往西往湖广逃窜,甚至进一步西去,再入四川。

  向西北方向逃窜,去投奔李自成那倒是没有可能了。去年张献忠被左良玉打的丢盔弃甲,就去投奔了李自成。

  结果李自成以部曲遇之,张献忠不从。李自成便想杀掉张献忠,还是罗汝才拨给张献忠五百骑兵,偷偷将其放走。

  堪堪才一年时间,张献忠又起势了。

  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崇祯朝的兵部尚书,那是动不动就会尘缘已了、安心上路的。张国维也很心慌,崇祯刚问完,立即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陛下,臣以为应命凤阳总督从献逆北面、东面主剿;杨阁老率军从南面的江西、左良玉从西面的湖广,协助围堵。

  半年之内,剿灭献逆,然后援军北上,会剿闯逆于河南。”

  崇祯点点头:“凤阳总督高斗光、安庆巡抚郑二阳,剿寇不力、逮治问罪。你们说说,谁堪代任凤阳总督?”

  今天首辅周延儒十分活跃,不待其他人答话,抢先推荐马士英。

  虽然周延儒将马士英夸的天花乱坠,但崇祯还是心有疑虑:

  这马士英于崇祯五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到任仅一月,便取公帑数千金贿赂朝中权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坐遣戍。

  其流寓南京至今已有十年,为什么首辅突然想起来推荐这么一个人呢?

  于是崇祯又询问吏部尚书郑三俊,郑三俊虽然没像周延儒那样对马士英极尽赞美,但也给予了肯定。

  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都赞同的人选,那也就没有太多可说的了。

  反正周延儒复任首辅后,已经推荐起复了一大批重臣,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崇祯点点头,认可了马士英出任凤阳总督。

  确定了凤阳总督,周延儒再接再厉,继续奏曰:“陛下,河南兵力空虚,而湖广战事和缓。臣以为只留左良玉固守即可,应立即将杨阁老麾下周遇吉、虎大威、猛如虎三总兵调到河南。”

  崇祯闻言都无奈了,你们都把杨嗣昌逼成什么样了,还不知足,是一心要弄死他啊。

  而且崇祯心里明白,是自己坑了杨嗣昌:‘当年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极为成功。

  张献忠、罗汝才兵败投降;李自成以十八骑之众,如丧家犬般,逃入商洛山中。偏偏这时候,清军入关劫掠,西北边军被调往北京勤王。

  任凭杨嗣昌如何苦苦哀求,要将洪承畴、孙传庭两人留下其一,彻底剿灭流寇。自己都执意将洪承畴、孙传庭调回来勤王。

  结果就是剿灭流寇的大计功败垂成,如今李自成、张献忠重新起势、席卷数省,眼看就控制不住了,杨嗣昌也因此背上了最大的黑锅。

  那次勤王也不顺利,卢象升战死,孙传庭闹情绪,被下了大狱。

  卢象升之死,杨嗣昌又背了黑锅。其实卢象升出兵的时候,杨嗣昌说是劝告他,其实就是在求他了,一直求卢象升不要浪战,不要浪战。

  结果卢象升出去野外正面和清军作战,这下可要了命了。

  杨嗣昌从头到尾,一直想实行保守战法,没有丝毫要催促卢象升作战的意思,结果最终又莫名其妙地背了锅。’

  崇祯暗自叹了口气,但是又不好过于驳周延儒的面子,再加上河南的形势确实非常严峻。

  于是崇祯答道:“周遇吉、虎大威、猛如虎依旧留给杨嗣昌,但把他们三人的兵马分出一半,调往河南。就这样吧,杨嗣昌也不容易,以后不要再从他那里分兵了。”

  这已经超出了周延儒的预期,便也不再纠缠。君臣又探讨了大半个时辰的政务,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太子身上。

  崇祯又开始感叹:”皇后坚请,朕给了太子五天假,让他休息休息。哎,东宫又荒疏四五日矣!”

  范景文对曰:“太子殿下少年英睿,天赋高绝,乃社稷之福。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略休息几日倒也无妨。”

  崇祯摇摇头:“天下形势数日一变,东宫早一日成才,大明就多一分希望。”

  周延儒顺势问曰:“陛下,东宫有女人服事否?”

  崇祯答道曰:“向前也拨了两个婆子。”

  东阁大学士蒋德璟奏曰:“要年高六十岁的。”

  崇祯闻言一愣,忙答道:“宫中法度严谨,他也不敢。”

  蒋德璟可不信这话,依旧不依不饶:“事关国家大体,陛下不可不慎重行事。”

  周延儒也附和道:“蒋阁老所言极是,若有不慎,恐损伤精神、再难弥补,比之学业荒疏,为祸更甚。”

  崇祯无奈地点点头:“那我明日就将东宫身边全换成六十岁的老婆子,这样总行了吧?”

  蒋德璟点点头,继续奏请:“陛下圣明,只是伴读及典玺也极紧要。”

  崇祯答道:“典玺田存善也还好,未知其心如何。东宫后来即位,此辈便是从龙之人。”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谁也不说话了。虽然大家都痛恨阉人,但皇家又必须要用到阉人。想要宫廷中一个阉人没有,那明显不现实。

  又闲聊了几句,君臣便散了。

  出了文华殿,虽然阴雨朦胧,但周延儒却面露得意之色。今天的收获可着实不小,其中最妙的,莫过于灵机一动,同意了汉王到汉中就藩,然后又将汉中、郧阳、兴安都分配给杨嗣昌统辖。

  接下来,就是在三年内运作安排定王、汉王就藩。

  汉王就藩后,再让流寇攻陷汉中,复现福王故事。

  皇子亲王完全不同于一般亲王,到时候杨嗣昌可就不是普通的失陷亲藩了。

  失陷福藩还好,失陷周藩也没问题,但若是失陷了汉藩,涉及的所有督师、总督、巡抚必死无疑。

  至于定王,则安排到东南就藩,也算布下一招精妙后手。到时候即使丢了北京,皇帝与太子死于社稷,还可以拥立定王即位,那又是盖世奇功。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所有人都要被算计进去。

  周延儒左右看看,越发得意:郑三俊、刘宗周、张国维、范景文等一大堆人,全是自己再任首辅后起复重用的。

  众正盈朝、济济一堂,真是二十年未有之盛况。

  却说清正轩中,朱慈炤睡到接近中午才醒。叫了叫方正化,无人应答。

  朱慈炤伸了个懒腰,轻轻挑开帷幔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天气阴沉,房中无人。

  由于担心有人在窗外偷看监视,朱慈炤也不敢下床走动,就赖在被窝里发呆。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一睁眼,就要面对数不清的烦恼。

  对西南和汉中的布局总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考虑怎么在京城组建团队、培养人望了。

  养望,是那帮文官最喜欢做的事情。朱慈炤决定师夷长技以制夷。

  人望可太重要了。没有人望,一旦北京城破,那就是‘假太子’、‘假亲王’了。没人认识你,没人拥戴你,甄亲王也会变成贾亲王。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培养出人望,身边聚集一批人才,那就能做许多事情了。

  最难的地方在于,现在只能偷偷布局,到崇祯十七年左右才能将养望计划付诸实践,做几件令朝野瞩目的大事。

  如果现在就冒头,就该被东林物理超度、肉体消灭了。

  既要当缩头乌龟,又要养望立威,此乃真正的既当又立,可谓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不过朱慈炤最近也想开了,朝廷军队不跟我走,本王就去西边找我的汉军。

  一路向西,其它地方不管了,随风去吧。

  对于东南,要做的也仅仅是派人去把洪承畴的家人接走,再把正在南京孝陵种菜的‘阉党余孽’召回来。

  洪承畴、吴三桂、姜瓖的家人必须打包迁往汉中。

  朱慈炤正想着的出神,方正化打开锁,推门走了进来。

  方正化也够小心,出去了半个时辰,还把门给锁上了。

  进来之后,方正化关好门,插上了门栓。

  见自家殿下已醒,方正化忙笑道:“殿下饿了吧,奴婢给您做饭去。”

  “且不忙了,你去哪里了?”

  方正化支支吾吾地答道:”奴婢出去打探了打探,看有没有对殿下不利的消息。”

  朱慈炤闻言,有些恼怒:“我不是反复告诫你别出去乱走嘛,现在宫里到处都是危险,就算人们一时还不敢对我下手,但他们要想让你悄无声息地死掉,可不是什么难事。”

  方正化心头一热:“殿下放心吧,奴婢有自保之道。”

  朱慈炤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没有脑后长眼。”

  方正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殿下,皇爷已经将您选汉中为封地的事情跟阁臣、尚书们讲了,首辅竟然出言支持,别人也没反对。

  而且汉中府,连同郧阳府、兴安州也都划归了杨阁老的统辖,江西、四川、云南、贵州,以及湖广的长江以南部分,也都归杨阁老负责。这也是首辅与兵部尚书都赞同的。”

  朱慈炤长舒一口气:周延儒这个老狐狸,终于上套了。你想的倒是挺美,帮我就藩汉中,再让杨嗣昌辖管汉中府,然后再让农民军把汉中拿下来。

  这样我被农民军干掉了,而杨嗣昌以失陷亲藩之罪,必死无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可惜啊,本大王早已预判了你的预判,我之所以提出就藩汉中,正是为了引诱你把汉中交给杨嗣昌。

  拿到了汉中府、郧阳府、兴安州,之后再把秦良玉调往兴安州,两年后你就看我怎么逆天改命吧。

  咱们的分歧就是,你认为汉中守不住,我认为汉中守的住,到时候看谁的命硬。

  想到这里,朱慈炤又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周延儒活不到那时候了。能在明亡前得到三尺白绫,也是一种幸福。

  看着汉王一脸严肃,方正化笑道:“殿下,奴婢给您讲个笑话,太子身边的女人,全部要换成六十岁的老婆子了。”

  “这是为何?”

  “早上周首辅和蒋阁老提出来的,说是怕太子殿下过早接触女色,伤了身体。”

  朱慈炤果然被逗乐了:“做太子可真不容易,都十四了,玩几个女人怎么了。这些阁老们,他们左一个小妾,右一个美姬,自己玩痛快了,却不让别人玩。这真是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

  虽然不知道周延儒他们这些阁老都在家里做些什么,但是联想下小阁老,美人孟、香唾壶、玉屏风、温柔椅、白玉杯之类的。

  这些君子、才子们,风格应该都差不了太多。

  方正化还要禀报些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却被一道甜美的声音打断。

  窦美仪站在门外,稍稍抬高声音:”殿下,奴婢来服侍您洗脸。”

  朱慈炤使了个眼色,方正化上前开了门。

  窦美仪端着热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倒也不见外,就好像本来就是朱慈炤的侍女一般。

  明面上,朱慈炤昨天是挨了板子的。所以只得假模假样地趴在床上,还哎哟两嗓子意思了意思。

  窦美仪果然请示道:“昨个娘娘赐了药,一会奴婢帮殿下涂上吧。”

  朱慈炤摆摆手:“你光知道我挨打了,父皇罚我出宫,去十王府闭门思过的消息还没传开吧,就难怪你不知道了。

  最多再有五六天,我就要去十王府了。

  你是懿安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我肯定没办法带你出宫的。所以好意我心领了,你就赶紧回娘娘身边去吧。”

  哪成想,不说这话还好,一听有出宫的机会,窦美仪的眼睛都亮了,反而更坚决地恳求道:“奴婢就是个小小侍女,懿安皇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一说,自然会把奴婢改到殿下名下的。”

  “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再说我也不怕得罪人,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就算跟了我,我也会像防贼一样防你的,何苦呢。

  懿安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关系好,让她替你说和说和,调到太子或者定王身边,不比跟着我有前途多了。”

  说罢,朱慈炤就往身上摸索,又往被窝里搜检了一番,终于把自己的荷包找了出来,然后从里面掏出两颗金豆子递给窦美仪:“劳你又是给我送药,又是给我端水,一点心意,你买两件首饰戴吧。”

  窦美仪还要再说,方正化接过金豆子,一把塞在她手中,便往外面请。

  好说歹说,终于把人打发走了。

  朱慈炤和方正化相视一笑,都长舒一口气。

  这宫人的处境也是真难,一个不受宠的闲王都有人往上扑。

  方正化又小声禀报道:“懿安皇后娘娘已经在指挥着宫人做最后的收拾归整了,明天就开始往仁寿殿搬迁。”

  朱慈炤摊摊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这能怪谁呢,皇伯父的身体没有被照顾好,谁是第一责任人?自己没有尽职尽责,不跟皇伯父一条心,有今日的处境纯粹是咎由自取。”

  方正化不敢附和,只得陪笑。

  朱慈炤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想试探试探方正化会不会乱传。

  主仆二人还要再继续聊下去,忽的门口出现一个小内侍,尖着嗓子高声道:“启禀殿下,二王公前来传皇爷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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