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派感人肺腑的景象。

  秦正刚躺在病床上,意识迷迷糊糊,却也大概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并意识到:伏在自己身上嚎啕大哭的,正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

  秦正刚意外又感慨。

  自从儿子进入青春期后,父子俩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

  这还是兔崽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袒露出这样脆弱、崩溃、无助的一面。

  秦正刚很感动!

  本来可以更感动的……如果不是儿子压到了自己的氧气管的话。

  病房里,五个少年心情各异。

  秦佳鹏哭得啥也不是,鼻涕眼泪蹭了一床,冷酷学霸的形象崩得稀碎。

  陈爽作为准儿媳的身份,在一旁也是热泪盈眶,却又努力隐忍。

  毕竟早恋是不好的。

  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让刚刚醒过来的秦正刚发现儿子早恋,估计又得被气晕过去。

  那秦佳鹏可真是……孝死你爸了!

  至于另外三个少年。

  脸上复制粘贴一般刻着两个大字:多余!

  三人看了半天戏,最终意识到自己没有出场的机会,于是交换半天眼神后,悄咪咪走出了病房。

  不得不说,踮脚缩头、推推搡搡的样子,偷感很足。

  来到医院外,时间差不多中午。

  林宇抬头看天,发现连绵多日的暴雨终于已经停下来了。

  想到还奋战在抗洪一线的老哥。

  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雨停了并不等于洪水就没了。

  但最起码,没有暴雨的加持,洪水就不能再继续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抗洪一线只要把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就行。

  这终归算是一个好消息。

  三个少年站在医院大门口,神色都很忧伤。

  不过,林宇和梁甜的忧伤都是真的,而张子航是装出来的。

  额……

  张子航主要是不知道要忧伤啥。

  但看大家都不太开心的样子,自己要是笑场好像有点不合群。

  所以算了吧,还是跟大家保持一致。

  “这都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张子航见这两人也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闷。

  林宇和梁甜却兴致缺缺。

  梁甜道:“陈爽和秦佳鹏肯定来不了了,我们这餐……还聚吗?”

  林宇不说话。

  张子航挠了挠头:“那饭总得吃吧……”

  梁甜叹了口气道:“没心情了!我之前不知道洪水的威力这么大,秦佳鹏他爸竟然差点没了……我姐夫现在还在抗洪一线,我姐都担心得不行,我却还天天想着跟朋友聚餐……真是不像话!”

  梁甜说着,光洁的小脸拧成一团,显然是真的觉得内疚。

  张子航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继续提议。

  三人一商量,干脆各自回家拉倒。

  张子航去坐公交。

  林宇早上是骑电动车来的,所以带梁甜去车棚,骑上电动车回家。

  “呐,戴上吧!”

  林宇给梁甜递去一个头盔。

  梁甜顿时不乐意了:“戴这个很难受……你慢点骑就行,我摔倒了也不会怪你的,你不用担心我!”

  林宇有点尴尬。

  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个……不戴头盔,抓到了会罚钱的!”

  梁甜:“???”

  还以为他把唯一的一个头盔让给自己,是出于担心,没想到原因这么朴实。

  这下有点尴尬。

  “那我戴了,你怎么办?抓到也会罚钱吧?”

  梁甜立刻指出漏洞,努力要扳回一城。

  林宇却不说话,打开后座上的储物箱,从里面又掏出了一个新头盔。

  梁甜:“……”

  场面更尴尬了。

  “我戴这个!”

  她把新头盔拿过来,迅速戴上并在后座坐好,试图以动作快来掩盖自己丢脸的事实。

  林宇察觉了她的意图,并以不接触的目光和淡定地启动车辆,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支持。

  车子嗡嗡起步。

  刚把蛇形摆位走成直线,就碾上了一道减速带,顿时连车带人一起上下摆动。

  梁甜双手本来抓着座椅两边。

  一颠簸,下意识就抓上了林宇的腰,第一下没抓稳,又赶紧把攥到手的布料多抓了一些。

  林宇迅速从变紧的衣服,分析出了受力的来源。

  微微低头,在左右两侧看到了一双白嫩透光又紧张不安的手,心脏立马快速跳动起来。

  一张脸猝不及防地红了。

  “走啊~”身后梁甜催促。

  “哦,哦……”

  林宇愣了一下,才把支撑车辆稳定的左腿收回来,重新起步。

  说好了不在外面吃饭,所以他直接回家。

  结果没骑出二里路。

  梁甜看到路边一个卖炸串的小店,扑鼻的香气勾得她馋虫大动,立马喊起来:“停停停……”

  林宇吓了一跳,赶紧停车。

  正疑惑着,就在雨后的便道上,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咕噜咕噜声。

  “嗯?”

  林宇疑惑,瞬间明白,抿嘴偷笑。

  把车骑到炸串小店门口,稳稳当当停下,梁甜则在旁边乖乖等着。

  这一幕,正好被坐上公交路过的张子航看到。

  张子航气得小眼都放大了。

  “什么鬼!我说吃饭不去,我刚走,小两口就去约会了……合着嫌我电灯泡啊??!”

  张子航简直要爆炸了。

  知道这两人有情况,可也没必要一边打死不承认,一边又暗戳戳嫌朋友多余吧?

  果然长得漂亮才有青春,小胖子就只配受嫌弃吗?

  太太太可恶了!!

  简直是重色轻友,有了老婆忘了爹!!

  疯了疯了!!

  不过……

  梁甜明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小两口想要独处一下,感受一下二人世界,也很正常……

  张子航这么一想,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在医院门口自己一直不肯走,倒显得是自己不懂事了!

  “额……他们谈恋爱磨磨唧唧,还怪我咯?”

  “算了算了,当我成全你们好了!”

  “林宇你给我记着,你欠老子一顿饭……不,两顿!三顿!!!”

  ……

  林宇和梁甜吃完炸串,回到林家村已经12点半了。

  听见车子响动。

  周秀萍赶紧从屋里迎出来,叫两个小孩去吃午饭。

  梁甜诧异:“大妈,你们还没吃饭吗?我姐呢?”

  周秀萍道:“希希说不饿,也还没吃呢,说是要等你们,我给林宇打电话也没接,我估计你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这不就回来了!”

  梁甜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

  这时,韩希希正好从楼上下来,几个人一道去厨房吃饭。

  午饭很丰盛。

  即便暴雨下了一周,现下洪水肆虐,可处在乡下的林家村还是能轻易交出一桌有肉有菜有汤的丰盛美食。

  梁甜看得馋虫大动,可刚才的炸串实在把胃里填得太满,现在根本吃不下。

  林宇看出了她的为难,便要交代事情:“其实我们刚……”

  话没说完,梁甜便先声夺人将他打断:“好香啊大妈,我一定能吃一大碗饭!!”

  周秀萍被哄得开怀,连忙说好,盛了一大碗米饭给她。

  梁甜硬着头皮接过来,明明都撑到嗓子眼了,却还要装出一副很有胃口的样子。

  林宇看着就替她为难。

  “希希,快吃吧,都要凉了……”

  周秀萍招呼着,然后看向小儿子,立马换了一副脸色,“你站着干嘛,还等着我给你添饭啊?”

  林宇倒是不为老妈的两副面孔感到不平。

  哼,食物链最底层嘛,早就习惯了。

  “我不饿,不吃了!”

  他道。

  这话一出来,周秀萍还没怎么样,梁甜先急了。

  “林宇你——”

  太不讲义气了!

  梁甜瞪圆了眼睛,生生把后面五个字咽进了肚子里。

  不过这突然一叫唤,还是叫三个大人莫名其妙,同时向两个少年投掷过眼神来。

  韩希希这时已经差不多看懂了。

  不过现下,她的心思都在多日未联系的丈夫林骁身上,也就没心情去关注其他。

  她低着头,继续用筷子数米粒,一点胃口也没有。

  对面,林宇感受到左侧少女的眼神威胁,以及右侧老妈的虎视眈眈,吓得缩了缩脖子。

  迫于压力,他最终还是端起空碗去盛了大半碗米饭,坐下便大快朵颐起来。

  一桌五个人吃饭,却没人说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希希,你没胃口啊?要不喝点汤?”周秀萍看着食不下咽的儿媳妇,有点着急。

  “不用了妈,我就是不饿……”

  希希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

  周秀萍又道:“是不是因为来这里没跟你妈妈说,怕她生气啊?你放心,我刚才给她打过电话了……”

  韩希希还是摇头,努力维持笑容。

  周秀萍便没有办法了。

  梁甜见状,叹了口气道:“大妈,你放心啦,我姐没事的。她就是担心姐夫……外面洪水泛滥,姐夫他单位的镇长都掉到洪水里差点淹死,现在姐夫还在抗洪一线,我姐能不担心吗……”

  话没说完,周秀萍和林建平同时变了脸色。

  “还有这事?!”

  两人震惊又慌乱。

  这个反应,倒是叫梁甜猝不及防,她以为这事就发生在周边,大伯大妈肯定会知道的。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知情。

  梁甜自觉说错了话,赶紧低头扒饭,掩饰尴尬。

  周秀萍两口子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儿媳妇为什么冒着洪水天、挺着大肚子,突然开车过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林宇说同学的爸爸差点被洪水冲走,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就是潮白镇的镇长?”林建平反应过来。

  “啊……是!”

  梁甜硬着头皮承认。

  一听这个,周秀萍的眼神立马化作一把钢刀,射向了默默吃饭的林宇!

  “猪脑壳啊你,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清楚,还扯什么同学的爸!!”

  老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来就是同学的爸啊……”

  “还犟嘴!!”

  周秀萍这回是真生气了,“你同学的爸是潮白镇的镇长,跟你哥一个单位,你怎么不说?我上午才跟你舅妈打了电话,还说水不大,情况不危险,庄稼也没被淹……一个镇长都差点死了,这还叫情况不危险?”

  林宇放下碗,两眼无神,怀疑人生。

  他都懒得吐槽了。

  反正不管是谁说了不该说的话,最后被清算的都是自己,食物链最底层嘛!

  梁甜替朋友的遭遇感到深深的同情,却无力挽救。

  因为祸是自己闯出来的。

  而且她还注意到,在林宇挨数落的时候,表姐在一旁的脸色也越发紧张惶恐起来。

  梁甜本想宽慰几句。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最好是姐夫赶紧回来,哪怕来个电话,也是好的。

  想到此,梁甜不禁有点生那个男人的气。

  工作再重要,也不能忘了家里还有爹妈,还有怀孕的老婆,在担心记挂着你啊!

  “真不明白姐夫是怎么想的……”梁甜心中腹诽。

  因为她的一个意外消息,叫餐桌上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顿午饭吃得更肃静了。

  吃到一半,周秀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浑身一震,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啪嗒”一声脆响。

  另外四人同时向她望去,都很疑惑。

  周秀萍忙讪讪地一笑,捡起筷子继续吃饭,手却抖得根本控制不住。

  “大妈,你怎么了?”梁甜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

  “没,没的事……”

  周秀萍极力掩饰。

  越是掩饰,梁甜就越好奇,追着问:“大妈,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好吓人……”

  周秀萍瞥了儿媳妇一眼,见她也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最终还是架不住一桌人的好奇和压力,颤颤巍巍道:“我就想起来……林骁之前下水救人,也差不多是现在……现在这个时间……”

  一句话磕磕巴巴说出来,几个人都沉默了。

  “妈,你是说他11年前下水救人那次?”韩希希问。

  “对……林骁告诉你的?”

  “是我说的!!”

  梁甜很傲娇道。

  话刚说完,林宇就夹了一大块排骨到她碗里,示意她不会说话就赶紧把嘴给堵上。

  周秀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对对,上次振鹏结婚,甜甜也跟着一块去了……”

  桌上气氛越发严肃。

  周秀萍忙道:“没的事没的事,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没的事……”

  虽是这么说,可语气里的慌乱却作不得假。

  韩希希心情忐忑了一上午,直到这一刻,终于到达了最顶峰。

  “妈,你还记得具体日子吗?”她慌不择路地瞎问。

  “什么?”周秀萍被问得一懵。

  “就,林骁11年前在外婆家下水救人那次……是哪天?”

  “哪天啊……我还真不记得了……”

  周秀萍努力回忆着。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林建平冷不丁地开口:“8月8号!”

  这话一出,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今天不就是8月8号?!!”

  梁甜大呼起来,“这也……太巧了吧!”

  话刚说出口,又一只大鸡腿被夹到了她碗里。

  林宇都有点急了,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餐桌上的气氛越发诡异了起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韩希希。

  希希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涌,然后便控制不住,撑着桌沿疯狂干呕起来。

  ……

  因为这奇怪的巧合,韩希希彻底绷不住了。

  在干呕平顺下来后,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会不会打扰丈夫工作。

  她直接给林骁打电话过去。

  却是关机。

  韩希希更慌乱了,莫名的第六感叫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梁甜见状,连忙挽住姐姐的手腕安抚:“姐,你别着急!姐夫在一线抗洪这么多天,手机没电啊,或者是进水了,都是有可能的……你别着急!”

  韩希希知道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也过于矫情了。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做噩梦,早上起来也是整个人都六神无主的。

  她不信玄学,也不迷信。

  可紧接着梁甜告诉她,林骁工作单位的镇长刚刚从生死一线抢救回来,而这事,林骁只言片语未对她提过。

  这么可怕的事,出现在这么巧合的时候。

  韩希希很难不紧张担忧,以至于开始相信,这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了血脉联系,才引发了她一整天的不适。

  现下,电话打不通。

  韩希希越发控制不住地慌乱,以至于又有点想吐。

  强行压制住后。

  韩希希下定决心:“我现在就开车去潮白镇……”

  话没说完,就被周秀萍一脸恐慌地拦住了,两个少年也是连忙挡在车前。

  众人七嘴八舌,对她好一顿宽慰。

  林宇这时道:“我给秦佳鹏打个电话……他爸是镇长,他怎么也该认识几个潮白镇的人,可以问问情况!”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朝他投来了希冀的眼神。

  梁甜甚至觉得,这个平头少年竟然有点帅!

  林宇打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后总算接通。

  那头,秦佳鹏接到电话还有点懵,嗓子也有点发哑。

  听到林宇的来意后,他很快给过来一个潮白镇值班室的电话。

  林宇又拨过去这个座机。

  这次很快接通,他直接问:“我是你们副镇长林骁的家里人,他电话打不通,是怎么回事?”

  那边反应了一会儿,才道:“那可能是没电了吧……不过我刚才还在食堂看见林镇了,他在吃饭,要不你们一会儿再打电话试试呢……”

  林宇松了口气,把值班员的回复转述给众人。

  韩希希听完,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林骁的回电。

  “喂!!”韩希希赶忙接通。

  “喂,老婆~~”

  林骁刚回到办公室,语气疲惫,带着几分温存,“上午手机没电了,刚开机……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叫韩希希动荡不安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嗯,对啊!”希希安静回复。

  “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吃饭了没?”

  “刚吃完,你呢?”

  “我也刚吃完……”

  希希顿了顿,便道,“我没事啦,你要注意身体,再忙也要吃饭,有时间就休息一会儿,别太累,知道了吗?”

  林骁被嘱咐得有点意外,不过还是觉得很暖心。

  “好,我知道了!”

  “嗯,那你抓紧时间午休一下吧,我挂了!”

  “好,爱你哦~”

  “……”

  希希瞥了一眼旁边的四双眼睛,脸上爬过一脸羞红,没好意思接话。

  最后只能压低声音道:“好啦,快睡吧……我等你回来!”

  两人挂断电话。

  林骁看着手机页面,总觉得老婆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不过当下也没心情计较。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在圩堤上彻夜搜救秦正刚起,到现在已经快40个小时了,他总共睡了不到4个钟头。

  实在是太累太困了,以至于脑子根本转不动了。

  从村里撤回来,还是涂辉下的死命令,让各个点位上的人都轮流站岗,千万不能因为过度劳累反而发生危险。

  林骁这才回到镇里,安安生生坐下来吃了顿中午饭,然后打算睡两个小时。

  然而放下正充着电的手机,刚准备在折迭床上躺下。

  周宝平推门进来,一脸慌乱:“林镇,不好了,周家村的圩堤决口了……”

  林骁浑身一紧,顿时困意全无。

  ……

  二十分钟后,林骁赶到了决口现场的圩堤上。

  他是开着车一路狂奔来的。

  虽然周家村并不是他的包保行政村,但这里生活着他的亲人,是母亲的娘家。

  他的整个童年,有一小半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虽然那些记忆,属于另一个人,但如今早已和他融为一体。

  林骁很难把那些亲情的牵绊,看作是原身带来的负累。

  况且。

  抛开个人因素不谈,他也是潮白镇的副镇长,是全镇防汛抗旱指挥领导集体的一员。

  面对圩堤决口的险情。

  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因村子不归自己包保,就躺在办公室睡觉作壁上观。

  所以他风风火火地来了。

  还未登上圩堤,便老远看见了决口的所在,长长的圩堤上豁开了一个大约两三米宽的倒“V”型缺口,浑浊的洪水像是丧尸终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似的,疯狂地通过缺口向外涌来。

  圩堤之下,是连片的水田。

  经过一周的暴雨侵袭,整片农田早已被大水淹没,只在最顶端露出一点点绿色的尖尖。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

  虽然洪水泛滥,但大雨已停。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等洪水过境后,田里的积水也很快就能排出去。

  对于栽种了一个多月的青苗来说,底下根系已稳,短期水淹并不会伤害根本,泄水后照样能活!

  但问题是,现在意外已经发生了。

  肆虐的洪水正在疯狂地往水田里涌灌,短短半个小时,便已将缺口下面十几亩田的清水弄得浑浊不堪,青苗也彻底被淹没。

  如此大的冲击力、如此大的水量。

  这片田里的稻苗肯定是不能活了。

  当然,些许稻田损失不算什么,关键是据水利局预测,这波洪水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彻底过去,潮水河的水位才会慢慢退下去。

  这段时间,泛滥的洪水足以把这一片上百亩田全部淹没。

  更可怕的是,圩堤已经决口。

  在洪水的横向冲击之下,土筑的堤坝根本不可能固若金汤,缺口只会被冲击得越来越大。

  事实上,从发现决口到现在。

  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决口的横截面便已经扩大了整整一倍,而两侧的土石还在不断地垮塌,化作泥石流冲向了广阔的农田。

  如果放任不管,决口必将越来越大,冲刷下来的水量也将指数级增长。

  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骁赶到圩堤的时候,代镇长涂辉、包保周家村的副镇长贾明路,以及镇、村两级干部,县水利局的领导,几十号人聚拢在那里。

  现场坐镇指挥的,是县里一个退到老干部局局长的副处领导,叫齐海光。

  就像镇里的副镇长都包保着几个村一样。

  县里也有包联机制,所有处级领导都会包联一个街镇。

  在开展重点工作或者发生重大险情时,包联领导会下到包联单位坐镇指挥,指导开展相关工作。

  当然,说是指导,大多时候也就是走个过场。

  领导嘛,多半不了解基层工作,也并不愿意去了解。

  所以往那一坐,张口要么是“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废话,要么就是“我是来学习的”,把决策重任原封不动踢了回来。

  乡镇早就熟悉了这一套,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乡镇一把手也并不愿意来一个门外汉各种指手画脚,所以乐得在给予包联领导充分尊重的同时,按照既定程序开展工作。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当一项工作处置不力需要追责,或者这个乡镇没有能扛事的一把手,或者情况极其危险必须当机立断做出决策的时候。

  包联领导就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很不巧的是,现下的潮白镇,三种不利因素全集齐了。

  一把手因伤住院,境内发生决口险情必须立马采取决策,而如果处置不力引发重大伤亡或损失,必将被严肃追责!

  齐海光头都大了。

  他再有两年就退休了,一把年纪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没想到只是包联了一个单位,就莫名其妙面临一个这么艰险的处境。

  他觉得自己今年肯定是流年不利!

  不过要改运也得等事后,面对突发险情,不管是全力组织抢险还是迅速转移群众,他都得迅速做出抉择。

  洪水呼啸而下,如虎啸龙吟一般。

  圩堤上,大家感受着水流激发的潮气,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齐海光。

  好半天,齐局长终于下定决心:“赶紧组织人手,迅速将周家村全体村民撤离!!”

  听到这个号令,大家都意料之中。

  涂辉赶紧安排贾明路和村主任去动员,然后又追问:“齐局长,那这决口……怎么办?”

  齐海光脸色一冷:“能怎么办?圩堤上储存的沙袋都扔下去了,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缺口越来越大。现在田埂上都是积水,想要从外面运送沙袋过来,车根本开不过来!再加上这水泄得这么急,一旦全力组织抢险,再发生点人身意外怎么办?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几句话说出来,圩堤上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滔滔洪水的奔腾呼啸。

  齐海光又道:“暴雨洪水是天灾,圩堤决口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但好在,周家村地势较高,即便发生决口也顶多是把田淹了,不会威胁到村舍,就算威胁到……反正现在转移村民也完全来得及,人才是最重要的嘛,大家说呢?!”

  还是无人回应。

  齐海光脸色越发难看,不想拍板也只能拍板:“那就这样,全力组织村民撤离,再等候县指挥部的安排……”

  话音未落。

  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齐局长,我觉得趁现在决口还不算太大,如果全力组织抢险的话……还是有可能将决口堵住的!”

  这话喊得中气十足,所有人都听得一愣。

  齐海光循着声音望过去。

  在最靠近决口的地方,看到了一张端正、凝重又年轻的面孔。

  经过多日相处,齐海光已认得这个年轻人,就是前两天把秦正刚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副镇长林骁。

  说实话,齐海光挺欣赏他的。

  年轻、有冲劲、有胆魄,更难得的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但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决定,会有可能产生多么严峻多么恶劣的后果。

  “抢险?!”

  齐海光脸色黝黑,怒斥起来,“林副镇长,你别是在开玩笑吧?圩堤决口,足可见这洪水的压力有多大!现在决口还在逐渐扩大,通往圩堤的道路又都阻塞不通,怎么抢险?拿什么抢险?谁来抢险?”

  连声质问,在滔滔洪水的映衬下,仍显得掷地有声。

  圩堤上一阵沉默。

  林骁心里也有些踟蹰,可看着近处的水田和远处的村庄,再看向这泛滥无情的洪水,他的心立马坚定下来。

  “路不通可以用脚走,没人手可以发动村民!”

  林骁表情坚毅道,“险情虽然发生了,可远远还没到非要在救人和救灾之间只能二选一的地步。汛期到来前夕,各村就都储备了充足的沙袋,即便不够,也还可以从其他村紧急调度。

  “车开不进来,可以开到路口,再让村民一担一担往圩堤上挑——圩堤上的沙袋,都是这么挑上来的。

  “大家看这决口,虽然两侧沙石都在往下掉,但流速并不快,说明圩堤内部构造总体来说还是足够稳固的。

  “只要咱们加紧抢险速度,还是有可能把决口堵住,这个难度可比在江河中填堵大坝决口的难度要小得多……

  “总不能因为暂时威胁不到人民群众的安全,就连试都不试一下就直接放弃吧——这大片水田,也是村民的命根子啊!”

  一番话,在圩堤上也是喊声震天,几乎盖过了咆哮的湍流。

  在场脸色无不是凝重,却没人说话!

  齐海光怒道:“你说要抢险!那我问你,要是村民在挑沙过程中发生意外,从圩堤上不慎掉入了洪水中……谁负责?!”

  厉声质问,响若闷雷。

  林骁也被问得有些发颤,想挺直腰杆喊一句“我负责”,却又自知作为副镇长根本没这个权力。

  他很不甘心,张嘴就要骂这领导不担当不作为,只知道当缩头乌龟求保命!

  然而还未开口,一旁的代镇长涂辉却突然声若洪钟地喊了一声:

  “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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