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位神色冷厉的中年妇人,黑衣绣金菊的广袖长袍,用技艺超高的绣技制成,右手只轻轻一摆,袖间尽显大气威严。

  众人都朝这位正一品诰命夫人行了礼。

  “这位夫人,不知道贵府府主是哪位官人?为何你在本夫人的花宴上动手责打客人,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陈十一忙恭敬回道。

  “是在下的唐突,还请夫人见谅。”

  龙图阁直学士夫人眉头微皱。

  “你是?”

  温之柔在一旁笑着回道。

  “夫人,她是圣上亲自册封的勇毅县主。”

  这话一出,瞬间就炸开了锅。

  直学士夫人的眼眸蓦地亮了起来,周围围着的夫人小姐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

  “唉呀,真是失敬,我派人一直在门外守着,就怕你不熟悉,想不到你已经到了园内。”

  陈十一在外练达多年,看过太多人的脸色,连忙笑着回道。

  “夫人有心了。”

  直学士夫人面目慈祥,端详着陈十一眯着眼嘴角上扬。

  “县主刚刚这是?”

  “哦,我与白伯夫人相识,说了几句话,谁料白伯府的两个妾室,当着我的面吩咐白伯夫人的贴身丫鬟去帮她们拿放置在马车上的外袍,竟然还指手画脚到我头上,脾气上来了,一下没忍住,就教训了人,这也是我的不是,是我僭越了。”

  直学士夫人听罢,眉头直皱,她牵起陈十一的手,亲热地拍了拍,温和道。

  “这些妾室也该好生管束才是。”

  她转头对温之柔语重心长说道。

  “你看你,背后是忠义侯府,你大哥还是当朝权相,还和县主是旧识,你啊你,怎么这么立不住,如今竟然还被两个妾室拿捏,真把我们这些正室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温之柔屈膝行礼。

  “谨遵夫人教诲。”

  直学士夫人摇了摇头,又转头和颜悦色对陈十一说道。

  “这里人多,我带你到处转转。”

  陈十一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直学士夫人转身凌厉地对着下人说道。

  “那这两个无端闹事的妾室赶出去,本夫人的花宴不欢迎她们。”

  说完,就带着陈十一慢慢走了。

  温之柔听得离开的陈十一的声音。

  “夫人,我从海外得了一紫色的珍珠,配你这身衣衫极为合适,回头,我让人送过来,你仔细瞧瞧?”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只是觉着这紫色珍珠极为配你这衣衫,况且,只有在你这里,才不会让珍珠蒙尘啊。”

  温之柔淡淡的笑了。

  陈十一这辈子,能活成这样,真是女人的楷模。

  她从黑暗中爬出来,要经历多少常人不能经历的苦楚,要遇到多少常人觉得难以承受的事,要做出多少次比如撞船时候的艰难抉择,才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

  自己有容貌,有地位,身后有靠山,却过得比她不如,到了最后,还由着她还帮自己解围。

  这样的日子,也确实该过到头了。

  菊花宴结束后,温之柔出门找到自己的马车,却发现温之衡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一旁。

  温之柔缓缓走了过去,眼眸中生起疑惑。

  “大哥…”

  温之衡撩开了车帘,目光漆黑且平静。

  “上来。”

  温之柔上了温之衡的马车,见得他以前锋芒毕露的锐气收敛了不少,一身冰蓝色外袍,清俊简雅,修长的手指卷着一本书,神色淡漠。

  良久,马车内安静异常,只有轻微翻动书页的声音。

  “想好了吗?”

  “什么?”

  温之衡缓缓抬起头。

  “想好要和离了吗?”

  温之柔轻声回道。

  “你不是不允准吗?”

  温之衡乌黑的眸子十分沉静。

  “以前,你太过任性,我之前劝阻你良久,你也不肯低头,而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看清了,没有结果的事情,便不要强求。你莫怕,你是我亲妹妹,有我给你做靠山,你便可以活得恣意些,我在云雀街给你备了一套两进的宅院,你一个人住进去,想如何便如何。”

  温之柔忽然红了眼眶。

  良久,她淡然一笑。

  “大哥,你变了很多。”

  温之衡眼眸平静无波。

  “嗯,总归是要变的,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温之柔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她一个人,斜靠在车壁上,静静地回想她这六年来的婚事。

  白嵩霖袭爵了伯爵府,她一嫁进来便是伯夫人。

  她的洞房花烛夜,是她一个人过的。

  白嵩霖派人传话,说他为了悼念前妻,不得不在前妻的灵牌前忏悔。

  她当时被那年少的惊鸿一瞥迷了眼,居然认为他做这一切都是对的,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她眼光没错,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她操持着家中的一切,尽心尽力,婆母对她也是青睐有加。

  她的夫君从外面回来时,偶尔会给她带点小玩意,有时候是一包糕点,有时候是一包板栗,偶尔会送点胭脂水粉,虽都不值钱,但她却很满足。

  只是,他一直未曾与她同房。

  直到两年后的一日,她偶然听得她的夫君与他的妾调笑。

  “老爷,你为何不宠幸夫人啊?”

  只听得那异常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回道。

  “她是流放回来的,谁知道在外面是不是已经脏了,要不是看着她背后是忠义侯,而且温之衡的手段厉害,她给我做妾都不配。”

  温之柔听到的那一刹那间,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不可言喻的痛楚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明白,既然嫌弃她,为何平时与她温情缱绻,又极具温柔,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地将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难道那青涩的少年郎君,浸淫官场多年,已经可以做到情意来去自如,变脸犹如家常便饭?

  她想嫁的是那年的少年郎啊!

  可如今,物是人非。

  那些纯粹爱慕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留下的只是戴着面具活着的傀儡。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看着他再次来到她面前嘘寒问暖,但依旧未留在房内一宿。

  后来,她慢慢打听到了,她收到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礼物,是他的那些妾室挑剩下了,才丢到她这里来的。

  而他每次来她的院子,是因他的母亲,她的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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