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梅承宗的提司堂,顾经年走过长廊,在转角遇见了裴念。

  很奇怪,他近来看裴念,愈发能够看到她身为女子的柔美一面,少了之前的冷峻感,因此愣了一愣,直到裴念抛来个威严的眼神,才想起执礼唤道:“缉事。”

  “随我来。”

  裴念感受到顾经年没那么敬畏他,板起了脸。

  两人进了缉事堂,她上下打量着顾经年,以审问的语气道:“早上去了何处?”

  “看了会书。”顾经年给了一个很朴实的回答。

  裴念上前,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低到面前,压着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既已答应过你,会为你去昭文馆找《风物志》,你还要犯禁?”

  她其实记得当时许下的承诺,并尽力去办了。

  对此,顾经年心中虽有感念,但现在已不想再让她牵扯得更深,因此脸上态度平淡。

  “可缉事没找到《风物志》,有些东西,站得不够高就看不到。”

  “你找到了?”

  “嗯。”顾经年道:“我已经查到我的母族在何处,准备离开中州。”

  裴念默然片刻,问道:“炼术的案子,你不查了?”

  “查下去又如何?我们动不了那些人,缉事你只是个寻常人,惜身保命都难。”

  顾经年仔细想过,若禇丹青、顾继祖、魏禥、梅承宗这些人争个鱼死网破之后,可以由裴念告知徐允来收拾局面,但眼下还言之过早。

  总而言之,眼下还不是裴念这种弱者能入局的时候。

  可裴念显然不这么想,摆出缉事的威严,道:“开平司不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我是你的上司,这些我说的算。”

  面对她的强势,顾经年没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应了,回了廨房,听尤圭差遣办了些公务。

  待到傍晚快下衙时,一封调令送到了他手上。

  尤圭凑上前看了一眼,神色微动,向顾经年拱拱手,笑道:“恭喜啊。”

  “恭喜什么?”

  一声冷峻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裴念亲自过来了,向顾经年道:“再随我去一趟崇经书院。”

  “缉事,恕难从命了。”顾经年执了一礼。

  “为何?”裴念不悦问道。

  顾经年遂将手中的调令递了过去。

  待看到白纸黑字写着调顾经年为王清河麾下捕尉,裴念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她看来,顾经年的资历与功劳都不足以升迁,这份调令显然是有人为阻挠她查案而分化她的得力干将。

  但作为上司,若因下属升迁而表露出不满,未免太不得体。只好勉强摆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恭喜你啊。”

  “多谢缉事一直以来的提携。”

  顾经年难得很礼貌地说了句场面话。

  裴念反而感到彼此的关系疏远了很多。

  她看向周围众人,道:“看到了,都尽力做事,开平司不会少了你们的奖赏。”

  ————————

  次日,顾经年就去见了新上司。

  在开平司这种煞气极重之地,唯有王清河的缉事堂中有琴音袅袅,茶香阵阵。

  “来了,尝尝这茶。”王清河一大早端坐品茶,尽显风雅。

  “多谢缉事了。”

  “我虽一直说把你调来,可这次并非我的运作。”

  王清河并不据功,开门见山就道:“是有旁人要升迁你,才把你调到我的麾下。”

  “是,三殿下希望我为他办一桩大事,因此运作。”

  顾经年的直率,让王清河错愕了一下。

  这种事竟是能直接说的?

  但他也就直接问了。

  “是何大事?”

  顾经年道:“四日之后,我想离开汋京,往居塞城一趟,来回大概三个月,还请缉事成全。”

  王清河不像裴念,好说话得多,温文尔雅地道:“你既有事,我自当批你的假。不过,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缉事若能调一批好手听我全权指挥,包括黄虎也调给我,则感激不尽。”

  “调人不是问题,可我总得知道是去做什么?”

  顾经年想了想,干脆直接把饵抛出来,道:“捉拿万春宫一案中诈死逃身的大药师。”

  王清河正拿着杯子在嘴边浅抿,闻言,动作一滞,问道:“你从何得知的消息,可确切?”

  “消息来源暂时恐怕不可说。”顾经年道,“但等办完这桩案子,想必缉事会更信任我。”

  他很明白一个道理,他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之间周旋,是因为所有人都想找到虺心,不是因为他们信任他,他不需要顺从地回答问题,只需要抛出饵就够了。

  果然,王清河没有为难他,反而替他找了理由。

  “好,你是第一天到我麾下,这案子又迫在眉睫,我便用人不疑一遭。”

  “缉事雅量……”

  当日,裴念得知王清河想把黄虎从她麾下调走,直接冷着脸拒绝了。

  黄虎本人也拍着胸脯表态,声音震耳欲聋。

  “我只跟着裴缉事办事,谁也休想把我调走!”

  可仅过了一天,一封调令下来,就把他调到了王清河麾下。

  他顿时在裴念面前不敢大声说话,悻悻然道:“缉事,这就没办法了啊。”

  “去吧。”

  裴念脸色难看,隐隐却感到了奇怪。

  她不认为王清河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连着从她手下调走两人,往常就是提司、镇抚使要这么做,也会先与她打声招呼。

  王清河也很意外。

  他只是答应了顾经年就打声招呼而已,没想到事情能成。

  为此,王清河特意去问了闵远修,竟得知是指挥使亲自下的命令。

  这让他吃惊不小,没想到顾经年有如此背景,不由刮目相看,调拨人手给顾经年一事,也就安排得更尽心些。

  事实上,顾经年本就没指望王清河能调动黄虎,之所以提一嘴,就是为了亮亮手腕,他做这件事就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只是对禇丹青说,带走黄虎是顾继祖的条件之一。

  禇丹青还是爽快的,只要能得到沃民,这些小事顺手就办了。

  ————————

  下了衙,顾经年准备回顾宅一趟,忽有一辆马车挡在了他面前。

  一个说话颇为客气的青衣仆役上前,行礼,道:“顾公子,家主人邀你拨冗一见。”

  顾经年本以为是禇丹青又找他,但接过名帖一看,却是裴无垢。

  他本心并不想见,但既然上次在昭文馆被撞见了,此事已由不得他了。

  “顾公子,请。”

  顾经年遂登上马车,环顾看了一眼,车厢简洁干净,并不像王清河的马车奢华。

  裴府也并不气派,就是个普通宅院,前院种着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裴无垢一身单衣,正在树下练拳,动作颇为缓慢。

  见到顾经年来,他依旧完成了最后的动作,凝神静气片刻,方道:“随我来吧。”

  语气并不客气,长辈对待晚辈的口吻。

  进了大堂,裴无垢披上外套,屏退了下人。

  “家中人口简单,往日也无客人来,就不看茶了。”

  说着,裴无垢感慨道:“裴氏一族本有不少宗亲,因裴念办案六亲不认,都得罪光了。”

  顾经年道:“缉事铁面无私,我一向是佩服的。”

  “在旁人面前,你都称她为缉事?”

  “任何时候我都称缉事。”

  裴无垢忽然不悦,问道:“包括你轻薄于她的时候?”

  顾经年镇定道:“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好个不记得。”裴无垢克制着愠怒,“那你可记得我们上次会面?”

  这话,既提醒顾经年上次在开平司掌簿房他与裴念之间的亲近全被瞧见了,也提醒他在昭文馆他的乔装已经被认出来了,威慑之意毕露。

  顾经年是个很直接的人,遂道:“裴少卿既有吩咐,晚辈一定聆听。”

  “你娶了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顾经年不由疑惑,他很难相信堂堂大理寺少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目光看去,却见裴无垢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在表达深深的担忧与无奈。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已经拿裴念这个女儿没办法了。

  但,真是如此吗?

  “晚辈不愿娶,缉事也不愿嫁……”

  “啪!”

  裴无垢一拍桌案,叱道:“不愿娶,却敢招惹?当老夫收拾不了你吗?”

  他必是佯怒,否则早就发作了,不会等到在昭文馆捉到了顾经年的把柄之后。

  这份城府,顾经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沉默的对峙间,外面忽有人问道:“收拾谁?”

  是裴念来了,一脸别人欠了她钱的表情。

  “回来了。”裴无垢当即缓和了表情,笑道:“我正与他说笑。”

  裴念不理,向顾经年道:“你走。”

  “是,缉事。裴少卿,晚辈告辞。”

  顾经年向裴无垢执了一礼,转身就走。

  出门前,他听到了身后那父女二人的争执。

  裴无垢大概是故意的,曲解了裴念近来的行为,以能让顾经年听到的声音苦口婆心地劝着。

  “为父不是看你难得对他上心吗?先是央求我带你去昭文馆,近来又因他被调走而闷闷不乐。”

  “……”

  从裴宅出来,顾经年一直在想,裴无垢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能任官至大理寺少卿,其人只怕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安知是否像沈季螭一样,为的是他身上的血脉,好在就要离开中州了,理他们营营苟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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