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含雁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郑怡和印素琴也沉默了下来。三人都转头看向倒在炕上的那具尸体,细细地看着。

  平心而论,如果彦凡的遭遇放到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身上,他们都有无数种更好的破局手段。

  最简单一点,去年行迟还活着呢。带把短刀到了少林,一撩前襟跪在山门外,血书放在面前,一刀朝着自己胸口捅过去——行迟当晚就会攥着拳头、揣着血书赶过来除魔卫道。

  或者直接赶到顺天,一头撞死在锦衣卫衙门口,或许某位闲的蛋疼的李大人也会溜达着过来、提几个人头回去冲冲业绩。

  江湖上有太多名门正派需要一个为民除害的名头,随便选一个大派门口撞死,叫上几个说书先生把这事儿在江湖上传开,他们都会很乐意替彦凡把这事儿给办了、搏个好名声。

  但,李淼说的对——他们没资格对彦凡求全责备。

  他是个没钱没势、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没有能力走出开封,甚至没有能力走出这个村子。

  他算不上聪明,也没什么计谋,更不了解江湖事,他唯一有的就是一条没剩几年的命,而他也将这仅有的筹码推上了赌桌。

  七星海棠只有七瓣,他用这几乎可说是愚钝的办法,赌这七次里,有人能替他这个无用之人挖出真相。

  当他泡好了毒茶,在空荡荡的屋内静坐等待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亲手将薛傍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磨去一角,泡在茶水之中的时候,他对薛傍竹的记忆是否也随之缺损了一些?

  今晚凶手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举起面前的毒茶一饮而尽的时候,是觉得解脱,还是觉得释然?

  五年前他卖掉祖产,搬到了这村庄之内,拖着已经行将就木的身体走街串巷,努力鼓动着已经缺损了牙齿的嘴,笑着向旁人讲起这故事的时候,又是什么情绪在支撑着他?

  三人有太多疑问想要说出口,但眼下已经无人再能回答。

  彦凡已经死了,只留下了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只留下了一块蜜蜡,和其中已经被磨去了两瓣的。

  “好了。”

  李淼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遐想。

  “人都死了,再去多想也没有意义。”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转着,边走边说道。

  “虽然彦凡已经死了,但他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线索。”

  “其一,这幕后黑手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也没高到哪儿去,我估计恐怕连绝顶都没有。”

  郑怡皱了皱眉头,诧异道。

  “不会吧,他可是能杀了薛傍竹,至少也应该是个天人吧?”

  李淼晃了晃手指。

  “不,且先把薛傍竹的事情放下。”

  “首先,凶手是我们到了义庄之后,才发现事情泄露,转头过来找到了彦凡,彦凡这才喝下了毒茶。”

  “这里有一个时间的问题。”

  李淼缓缓说道。

  “曹小子和印小子是中午到了义庄,而我和小怡子是晚上才到,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薛傍竹的尸体。”

  “从我和小怡子赶到义庄,到我找到此处,中间不过半个多时辰。凶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到彦凡、找上门来。”

  “也就是说,他是中午见到曹小子和印小子到了义庄之后,就直接转头过来寻找彦凡灭口。”

  曹含雁恍然开口道。

  “大人的意思我懂了。”

  “凶手是见到了我和印兄来到义庄,就直接转头找了彦凡。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对我和印兄动手!”

  “他是在大人到达之前就到这里来找彦凡,也就是说在他眼中,接近真相的人就只有我和印兄两人。彦凡没有发掘真相的能力,比起他,凶手更应该杀的是我和印兄——但他却没有动手。”

  “他急匆匆赶过来杀了彦凡,反而暴露了一点,那就是他没有把握杀了我和印兄,只能提前掐死我们从彦凡这里获知真相的可能!”

  李淼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你们两人都是一流水准,联起手来也拼不过一个绝顶。他既然没把握杀你们,就代表他的武功在绝顶之下。”

  “他最多是个一流水准的小瘪三儿。”

  曹含雁和印素琴表情一窘,李淼这句话连带着他们都框了进去,可偏偏他们又无力反驳——在李淼面前,一流高手不是小瘪三又能是什么呢。

  郑怡皱眉说道。

  “可这就又有一个问题,薛傍竹为什么会死在一个一流水准的人手中……难不成咱们之前的推测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武功已经废了。”

  “所以她脊椎磨损,所以那客商的家人能将她推倒在地,所以她当年没能杀掉‘不留行’。”

  “可这是为什么?瀛洲的人没有找到她,她在这开封的四十几年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到底是什么废了她的武功?”

  李淼说道。

  “估计又是瀛洲和你们蓬莱的手段。义庄丢失尸体的事情,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且先把此事放到一旁,彦凡还给我们留下了第二条线索。”

  李淼举起第二根手指。

  “这凶手,并不了解瀛洲和蓬莱的事情。他恐怕只是个寻常的江湖人。”

  这点三人倒是没有提出异议。

  彦凡是用七星海棠自杀。如果凶手与瀛洲和蓬莱有关,就会知道这东西不耐保存,从而推测出彦凡手中有保存这玩意儿的物什。

  既然凶手将彦凡的尸体和七星海棠留给了李淼等人,就证明他并没有掩盖薛傍竹来历的想法。而只是想掩盖薛傍竹本身和他自己的身份。

  所以凶手不会是瀛洲或蓬莱出身——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不过,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线索了。”

  李淼说道。

  “好处是知道了凶手的实力,你们便无需一直跟在我身边,可以兵分两路去查探。”

  “小怡子,你带着印小子返回义庄。凶手可能会趁我们不在清理痕迹,你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能抓个正着。”

  “有你在,他翻不出什么水。”

  郑怡点了点头,一伸手就抓住了印素琴的领子,不等他开口,直接就闪身出了房门,朝着义庄方向赶去。

  曹含雁走到李淼身侧,低声说道。

  “大人,那咱们做什么?”

  李淼看着彦凡的尸体,捻着手指说道。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他的尸体收拾一下,别让他这么难看的躺在这了。收拾完了,咱们去另一个地方看一看。”

  曹含雁问道:“咱们去哪儿?”

  李淼笑道。

  “你忘了?薛傍竹灭门是在二十年前,她搬到义庄是十三年前,中间这七年,她是住在夷山脚下。”

  “事情的起源是二十年前的灭门案,而薛傍竹在灭门案之后的这七年去做了什么,咱们不应该去看一看吗?”

  曹含雁认可地点了点头。

  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从这里到夷山脚下足有四五十里路,是从义庄到这里路程的两倍。

  而李淼,很明显不会让他慢悠悠的腿儿着去。

  想起方才自己一路上的惊叫,和落地之后昏天黑地的呕吐,曹含雁的面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

  “呃呕——呃咳咳咳……”

  曹含雁扶着树干,一阵干呕。

  他无比确定,李淼就是故意的。以他的武功,就算是用明教的“飞絮轻烟功”那种轻拿轻放的轻功,速度也绝不会慢到哪儿去。他用这种跟陨石落地一般狂暴的赶路方式,明显就是为了折腾自己。

  不过他这倒是冤枉了李淼。

  李淼诸武皆通,百般武学都能信手拈来,但他也不是没有不擅长的东西,轻功就算是一样。

  绝大多数的轻功他都只是学了个皮毛,他也懒得把“俸禄”在推演轻功上边。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这跟“绿巨人”一般直来直去、动静奇大的轻功。

  反正杀人的时候又不用讲究动静,能最快冲到对方面前把头拧下来的轻功,就是最好的轻功——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虽然不耽搁他杀人,但被他拎在手上赶路的人可就遭老罪了。沈寻凝和曹含雁,都吃过不小的亏。

  且说回眼下。

  两人已经赶到了夷山。

  此处距离开封府城已经有数十里,周围也没有什么官道、村庄,人烟稀少。两人远远就望见了山脚下的一座木屋。

  曹含雁左右扫视了一圈,视线所及的地方再没有屋舍。想来这座木屋,就是薛傍竹搬到义庄之前的居所了。

  两人朝着木屋走去。

  越是靠近木屋,曹含雁就越觉得,此行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木屋应该自薛傍竹之后就没人住过,建的时候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七八年的时间便朽烂的不成样子,屋顶塌陷,窗棂破碎,门外生满了杂草,墙上甚至已经长出了蘑菇。

  靠近之后,还能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些小动物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消失在灌木之中。

  “就算是当年薛傍竹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估计也已经被野兽扒拉出来叼走了。”

  曹含雁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

  李淼却是笑道。

  “这是好事。”

  “你能想到的,凶手也能想到。如果这地方完好无损,看上去就能找到线索,凶手不会提前过来搜上一番吗?”

  “越是不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凶手就越是会大意,也就越有可能留下什么东西。”

  李淼踩着倒在地上的木门,挥手扯去挡在面前的蛛网,迈入屋内。

  “凶手比咱们多了数年的时间,这是他的优势。但他也有劣势——他不知道蓬莱和瀛洲的事情。”

  “义庄是凶手藏尸的地方,也是薛傍竹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今天凶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们,就代表他一直在关注义庄的情况——在那里留下线索,跟送到凶手脸上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是薛傍竹,我就会在这个远离义庄、凶手难以顾及的地方,留下只有了解蓬莱之人才能发现的线索。”

  李淼眯着眼扫视屋内。

  与义庄的那木屋一样,这里也已经是空空如也。在薛傍竹离开的这七年里,风将泥土带入了屋内,杂草从屋外爬了进来,铺满了地面,彻底抹除了薛傍竹生活过的痕迹。

  曹含雁迈步走了进来,绕着木屋的墙边走了一圈,却是皱了皱眉。他不死心,又蹲下身来,一边用刀鞘敲着地面,一边再次绕了一圈。

  “大人,什么都没有。”

  曹含雁站起身,对着李淼摇了摇头。

  “墙上没有凸起,地下也没有空洞。”

  “就算是薛傍竹当年留下了什么物什,估计也被野兽挖出来叼走了。咱们白跑一趟。”

  他在这沮丧莫名,却听得李淼笑着说道。

  “不。”

  “薛傍竹可是留下了不少东西,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曹含雁猛然抬头。

  就见李淼缓步走到了墙角,并掌如刀在墙面上一刮,墙上的泥灰便簌簌落下,露出了墙体。

  李淼招了招手。

  “你来看。”

  曹含雁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看向李淼指着的地方,却是一时不解。这墙角处确实有一处痕迹,相较其他地方颜色稍浅一些,想来是之前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这墙角压出来的印子。

  可单靠这印子能看出什么来?

  李淼笑道。

  “你也见过小怡子的剑了,你想一想那剑的长度,加上剑鞘,是不是刚好能跟这印子卡起来?”

  “蓬莱人的脸和武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这薛傍竹用的也是长剑。”

  “按照这屋内的空间和布局,这地方应该是床头。也就是说薛傍竹一直都把长剑放在床头,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说明什么?”

  曹含雁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说道。

  “说明两点!”

  “第一,薛傍竹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武功还没有完全废掉,但她没有把握杀掉凶手!”

  “所以,她的武功和境界,不是‘忽然消失’,而是‘逐步消退’!”

  “第二,薛傍竹从那时开始就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她才会一直把兵器放在自己床头,随时都能取用!”

  “也就是说,凶手确实是在二十年前,薛傍竹搬到此处的时候盯上了她。她从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而自己的武功又在逐渐消失,所以她一定从那时开始就在想办法破局!”

  曹含雁站起身来,激动地走了几步,转头对着李淼说道。

  “这就能推导出两个结论。”

  “第一,凶手八成与二十年前,薛傍竹夫家灭门案有关!”

  “第二,既然薛傍竹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险,那她在此处留下线索的可能,就很大!”

  “大人,咱们没有白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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