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最热闹的酒楼。

  几十桌客人的话题,出奇的一致。

  “阙永修在菜市口跪了七天了!”

  “每天被问心,每天说啊!”

  “看来,这事儿绝对是真的!”

  “听说有密探要刺杀阙永修,但是被打更人杀了。”

  “嘶……打更人和陛下翻脸了……”

  “慎言!慎言!”

  ……

  另一桌上,以江湖人物为主。

  “狗日的元景帝,镇北王这么大罪竟然还要包庇!”

  “要不是靖宁侯及时发现,楚州三十八万百姓都完了!”

  “狗日的元景帝,狗日的镇北王!”

  “没有百姓,他们做个狗屁皇帝亲王!”

  “当年我跟随飞燕女侠剿匪,她一口咬定元景帝是狗皇帝,如今看来,高瞻远瞩!”

  “要不然能和靖宁侯成侠侣呢。”

  ……

  一桌行商走镖的人,消息更广一些。

  “听说了楚州百姓选出了两千人请命团!”

  “自掏腰包,自发组织,要来京城告御状!”

  “我看来了也没用,这都七天了,皇帝还是没吱声。”

  “狗皇帝脸皮太厚了,这种事能瞒得住谁啊!”

  ……

  宫城门口。

  王首辅等一众文官,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宫门口提前设置了关卡。

  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群臣毫不意外的被拦在了外面。

  “滚,我们要觐见。”

  “镇北王丧心病狂,死有余辜!”

  “然,身后事还没定,我等要为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请命!”

  有官员大声高呼,正义凛然,仿佛是正义的化身。

  “身为亲王,竟然意图屠杀百姓,死不足惜!”

  “淮王当贬为庶民,曝尸荒野,给天下一个交代。”

  群情激昂,穿着各色官袍的衣冠禽兽们,开始冲撞关卡。

  “放肆!”

  羽林卫千夫长,瞪着群臣,大声呵斥。

  “尔等胆敢擅长皇宫,格杀勿论!”

  “呸!”

  头发白的郑布政使,朝他吐了一口浓痰。

  他非但不惧,反而怒发冲冠!

  “老夫今日就站在此地,有胆砍我一刀。”

  “不怕告诉你,镇北王的狗头,就是老夫亲手砍下!”

  众位文官听到郑兴怀的话,一个个肃然起敬!

  曾经的大奉第一武夫,淮王的头颅,竟然是被一个文官砍下!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当名垂青史!

  羽林卫千夫长避开喷来的痰,头皮发麻。

  他还真不敢抽刀子砍人,虽说擅闯皇宫是死罪,但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

  眼前这些都是什么人?

  当朝首辅、六部尚书、侍郎,翰林院清贵,六科给事中.

  衮衮诸公,形容的就是这些人。

  士卒们身强体壮,挡住这些老东西不在话下。

  被吐唾沫,被踢,被抽耳光,就是不退半步。

  羽林卫越是半步不让,文官们闹的越汹。

  开始还是十几名朝堂大佬在闹事,渐渐的,皇城衙门里其他小官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城门口闹哄哄的,双方僵持不下。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许七安拉住了要上前的许新年。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许二郎大吃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许七安反问。

  许二郎脸色严肃:“我方才听说北方大捷,靖宁侯一行,带回来镇北王的尸骨。

  镇北王的事情,为一己私欲,晋升二品,竟然要屠城!

  大哥,你与我说,是不是真的?”

  许七安收敛吊儿郎当的姿态,点头。

  “镇北王是我师父擒下,百姓推举郑兴怀大人斩杀。”

  许二郎心口一痛,踉跄后退两步,眼眶瞬间红了。

  “镇北王该遗臭万年,靖宁侯当勒石记功,郑兴怀应永垂青史!”

  许七安拍了拍小老弟肩膀,“看宫里那位的意思,似乎是不想给镇北王定罪。”

  “文官的笔杆子是厉害,只是这嘴皮子,就差点意思了。”

  “曾记否,在斗佛大会,吾弟骂乱了高僧道心。”

  “大哥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许辞旧一掀长袍,大步上前。

  这事幸亏被发现,如若不然,三十八万生命枉死!

  纵观史书,如此冷酷残暴之人也少之又少!

  今日若不能直抒胸臆,我许新年便枉读十九年圣贤书.

  终于,来到人群外,许新年气沉丹田,脸色略有狰狞。

  “尔等闪开!”

  喧闹声突然消失,场面为之一静。

  许多人脑海里,不自觉的回忆起佛门斗法时,许辞旧言辞犀利,气的佛门净尘法师勃然大怒的景象。

  人群默默闪开一条道。

  许新年对周遭目光置若罔闻,深吸一口。

  高声道:“今闻淮王,为一己之私,意欲屠城灭种!

  母之,诚彼娘之非悦,故来此.”

  妈的,真他妈的不爽……

  太阳渐渐西移,宫门口,渐渐只剩下许二郎一个人的身影。

  这一骂,整整两个时辰。

  口述檄文,引经据典,倒背如流,阴阳怪气。

  最终,皇帝只愿意见王贞文。

  但是,这也只是托词。

  王贞文在御书房门口等候良久,始终得不到接见。

  “首辅大人,陛下悲伤难耐,有失得体,便不见您了。”

  听到太监如是说,王首辅眼睛的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陛下他需要时间冷静,您知道的,淮王是他胞弟。

  陛下从小就和淮王感情深笃。如今冷不丁的走了.”

  王首辅木讷点头,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目送王首辅离开,老太监进入寝宫。

  “陛下,首辅大人回去了。”

  元景帝“嗯”了一声,没有睁眼,闭目养神。

  “群聚宫门的人,都有谁啊。”

  老太监沉声道:“该来的都来了。”

  元景帝冷哼一声,“朕就知道,这些狗东西平时相互攀咬,一半都是在作戏。

  可恨,可恶,该杀!”

  他发怒了一会儿,恢复冷静,问道:“左都御史袁雄来了吗?”

  老太监想了想,摇头:“似乎没看见。”

  “把今日没有来的人记下来,往后几天同样如此。”元景帝命令道。

  “是!”

  五日后。金銮殿!

  皇帝憔悴了几分,眼袋浮肿,双眼布满血丝。

  充分的展现出一位痛失胞弟的兄长,该有的形象。

  不少人无声对视,心里一凛。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大步出列。

  “启禀陛下,楚州总兵淮王,勾结巫神教和地宗道首,为一己之私,晋升二品。

  意图屠戮云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自大奉开国以来,此暴行绝无仅有。

  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昭告天下。”

  元景帝深深看着他,面无表情。

  王首辅随之出列,“淮王此举,天怒人怨,京城早已闹的沸沸扬扬。

  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

  朝堂之上,诸公尽弯腰,“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

  元景帝缓缓起身,冷着脸,俯瞰着朝堂诸公。

  他脸庞的肌肉缓缓抽动,额头青筋一条条凸起,突然.

  他猛的把身前的大案掀翻,哐当

  紧接着,殿内响起老皇帝撕心裂肺的咆哮:

  “淮王是朕的胞弟,你们想把他贬为庶民,是何居心?

  是不是还要让朕下罪己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

  朕痛失兄弟,如同断了一臂,尔等不知体恤,接连数日啸聚宫门,是不是想逼死朕?!!”

  老皇帝面目狰狞,双眼通红,像极了悲恸无助的老兽。

  这.诸公不由的愣住了。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心机深沉,权术高超的形象在文武百官心里根深蒂固。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深沉的帝王,竟有这般悲恸的时候。

  而这副姿态表露在群臣面前,与固有印象形成的反差,凭白让人心生酸楚。

  群臣们高涨的气焰为之一滞。

  “朕还是太子之时,先帝对朕忌惮防备,朕地位不稳,整日战战兢兢。

  是淮王一直默默支持着朕。只因我俩是一母同胞,手足情深。

  “淮王当年手持镇国剑,为帝国杀戮敌人,保卫疆土。

  如果没有他在山海关战役中悍不畏死,何来大奉如今的昌盛?尔等都该承他情的。”

  被元景帝这般“粗暴”的打断,群臣一时间竟找不到节奏了,半晌无人说话。

  但没关系,堂上永远有一个人甘愿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郑布政使大声道,“陛下,功过不相抵。

  淮王这些年有功,是事实,可朝廷已经论功行赏,百姓对他爱戴有加。

  而今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自然也该严惩。否则,便是陛下徇私枉法。”

  元景帝暴喝,“混账东西,你这几日在京中上蹿下跳,诋毁皇室,诋毁亲王。

  朕念你这些年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直忍你到现在。”

  “淮王的案子还没定呢,淮王没有屠杀百姓,不是吗!”

  “他的案子只要一天没定,他便无罪,你诋毁亲王,是死罪!”

  “陛下!”

  王贞文突然出声,打断了元景帝的节奏,扬声道:“郑布政使的事,容后再说,还是先商议淮王的事吧。”

  元景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王贞文,在某处停顿了一下。

  礼部都给事中姚临,高声道,“臣要弹劾首辅王贞文,指使前礼部尚书勾结妖族,炸毁桑泊。”

  诸公们面面相觑,脸色怪异。

  这几天,王贞文率群臣围堵宫门,名声大噪,堪称“逼死皇帝”的急先锋。

  他在此时遭遇弹劾,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

  王首辅抬起头,沉声道:“臣,乞骸骨!”

  御史张行英出列,“陛下,王首辅贪污受贿,祸国殃民,切不可留他。”

  张御史可是魏渊的人。

  元景帝默然许久,余光瞥一眼老僧入定般的魏渊。

  淡淡道:“首辅大人为帝国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朕是信任你的。”

  元景帝一手打造的均衡,如今成了他自己最大的桎梏。

  换成任何一人,革职便革职了。

  可王首辅不行,他是目前朝堂上唯一能制衡魏渊的人。

  终于,魏渊出列了,“请陛下严惩镇北王,给他定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诸公们当即附和,但这一次,元景帝扫了一眼,随后目光一凝!

  “左都御史袁雄何在!”

  这次朝会,他安排好的人,竟然不在。

  一开始只顾着演戏,竟然没发现。

  魏渊沉声道,“袁雄涉嫌受贿八十万两,强占民田一百二十八顷,强占民女三人,已经被打更人收监。”

  元景帝滕然站起来!

  “魏渊,谁让你办的袁雄!朕没有下旨!”

  诸公惊呆了!

  魏渊竟然私自查办大臣,连皇帝都不知会一声!

  难道坊间传闻是真的,打更人要造反了!

  “曹国公何在!”元景帝不甘心。

  魏渊继续硬刚,“曹国公涉嫌杀良冒功两百三十六级,强占军田三十八顷。”

  “贪墨军饷八十二万两,侵吞贡品十三件,已经在打更人衙门地牢中……畏罪自尽。”

  哗……

  王贞文胡须颤抖着看着魏渊……

  老东西,你真要造反不成!

  堂堂国公,你说弄死就弄死了!

  大臣们更怕了,本来想帮元景帝说两句,以讨皇帝开心的人,吓得噤若寒蝉。

  魏渊环视诸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顺风仗打的,彼其娘之悦极!

  “历王呢……朕的兄弟……叔父呢!”

  魏渊眉头一挑,贞德帝差点说漏嘴了。

  “历王一辈子与世无争,你们能给他们安排什么罪名!”

  魏渊宠辱不惊的说道,“历王安好。”

  “但是小王爷强抢民女致人重伤,治不治罪……尚在两可之间。”

  “魏渊!”元景帝怒了!

  “你个阉人!你要造反不成!”

  “陛下!”

  魏渊高和一声,整个大殿都在震颤!

  诸公再度愣住!

  这是武夫气机!

  魏渊要动武……不对魏渊没武功的。

  元景帝颤巍巍的说道,“魏渊!你没有废武功!”

  “魏渊,你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魏渊站在大殿中央,岿然不动。

  “臣启陛下!”

  “臣已恢复二品武夫修为!”

  “不日,就能率领大奉儿郎北征巫神教!”

  “最后,陛下糊涂!

  臣魏渊!不是阉人!”

  哗……

  诸公麻了。

  元景帝麻了。

  魏渊这老银币,一向谋定而后动。

  今天这是怎么了,跟着年轻武夫一样,返老还童了?

  元景帝喘着粗气道,“魏渊,你当真恢复了二品武夫修为。”

  “千真万确!二品合道武夫……可断肢重生!”

  元景帝脸色狰狞,似乎知道魏渊在说什么。

  “所以,臣不再是阉人!”

  短短数个字,说的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滚滚诸公,今天完全成了背景板!

  “陛下,你早就知道淮王血屠之事。”

  “臣魏渊,请陛下,下诏罪已,以安人心!”

  连郑兴怀都震惊麻了……

  元景帝早就知道?

  这到底怎么回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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