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滴滴答答,载着一行人朝山下行去。

  车厢里,裴渡和虞笙面面相觑地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无数的细节在脑海中翻涌,虞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她以为裴渡在金陵出家修行,不会出现在京城附近,故而从未将尘寂大师和裴渡联系在一起过,也就忽略了那些奇怪的巧合。

  甚至,她还生出过那些难以启齿的妄念。

  上辈子她一生蹉跎在裴家,裴渡虽没有直接害过她,却一直不曾归家,导致她一再被裴瑾母子欺辱,求告无门。

  前世,她对于裴渡的怨恨在日复一日的痛苦生活中累积。

  好不容易能够重来一世逃离裴家,自己居然在阴差阳错之中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虞笙突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企图以疼痛让自己清醒。

  裴渡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对的瞬间,虞笙率先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去。

  “你为什么答应不退婚?”

  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指印,裴渡轻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心口有些堵。

  “虞姑娘想退婚吗?”

  “那是自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像是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与他划清界限。

  裴渡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变化这么快。

  明明昨夜她也是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的。

  今日,二人之间多了一层名不副实的身份,虽有些诧异,但她应该更能相信自己不是吗?

  裴渡轻捻手指,压下心中的烦躁,淡声开口。

  “我见虞家夫人对你并不好,虞姑娘若是退婚,今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虞笙的眉间染上一层明显的烦忧。

  “她自小就厌恶我,自然是不会对我有多好。

  退婚之后,我不会回虞家,我可以离开京城,远走他乡。”

  她虽这般说着,相较于一月以前出逃时,却少了几分底气。

  当初她豪情壮志地逃出永安侯府,立志要开启新的生活。

  可她甚至连京城的地界都没走出去,还眼睁睁地看着垂容在自己面前死去。

  外间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要更为复杂,她活了两辈子,却仍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走多远呢?

  裴渡凝神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却没有拆穿。

  “世道纷杂,女子生活更是不易,除了娘家就是婆家。

  我知永安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相对虞府来说,勉强也能落脚,不是吗?”

  虞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裴渡这是在挽留她。

  “可,可你常居径山寺,我一个人住在永安侯府,如何能应付得了公婆小叔?”

  虞笙没有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对于裴渡的信任。

  上辈子,她对裴渡可谓是满腔怨言。

  可经历过这一世的许多事情,她知道,裴渡不是坏人。

  若是要留在永安侯府,他是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人。

  裴渡的嘴角浮现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笑,先前堵着的那口气也因着这句话变得通畅了许多。

  他认真地看向虞笙,墨眸中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神情,语气更是温柔。

  “虞笙,你信我吗?”

  虞笙愣愣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在他极具诱惑力的眼神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裴渡展颜笑了,如三月春风,将一整个冬天的阴霾都尽数扫去。

  “如此便好。”

  “你暂且住到永安侯府去,我会护着你。至于以后,我们再商量。”

  因着这句“我会护着你”,虞笙感觉脸皮子烫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支吾着应了一声好,没敢再看裴渡。

  三辆马车在城门口分道,虞笙看着窗外的景致越来越熟悉,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裴渡看着她惴惴不安的模样,心生疑窦。

  寻常的女子不喜婆家是常事,但像虞笙这样害怕到了极点的,他倒从未见过。

  难不成是侯府里的人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裴渡忽然间想起,虞笙是新婚夜从侯府出逃的。

  若是不愿意嫁,婚前便可逃婚,却偏偏等到了新婚夜。

  八成是当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渡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直到入府时,都不曾展现出一份笑意。

  永安侯裴明颂看到许久不曾回家的儿子时,刚想展露笑颜,裴渡却直接跪下了。

  “儿子不孝,离家修行一年,让父亲忧心了。”明明说的是孝顺的话,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关切。

  裴明颂的脸上也挂着浮于表面的笑:“说什么傻话,我儿虽皈依佛门,在为父的心中,依然是最疼爱的儿子。”

  裴渡顺着他搀扶的动作起身,裴明颂这才发现,儿子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裴渡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明颂,眼中尽是淡漠:“父亲既然疼爱儿子,为何又不经过儿子同意,擅自给儿子定亲呢?”

  裴明颂没想到,儿子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这门亲事。

  他赶忙将眼神落到蒋氏身上。

  蒋氏接收到讯号,于是上前道:“子渊,你有所不知。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时常挂念你。

  子思如今要准备科考,暂时没有精力娶妻。我们便想着替你寻一门亲事,一是盼你心中能有所牵挂,早日归家。

  二也是让新妇代替你承欢膝下,聊解父母亲的思念之情。”

  蒋氏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泪眼朦胧。

  一旁的裴明颂赶忙松开裴渡,安抚般地抓住蒋氏的手,附和道:“是啊子渊,做父母的也是为了你好,你离家一载,双亲挂念的得,哪有一回家就来质问我们的道理?”

  一旁的虞笙闻言替裴渡捏了把汗,原本永安侯夫妇瞒着裴渡私定亲事就是不对,却被蒋氏三言两语以舐犊之情掩了过去。

  甚至任凭谁听到她今日这番话,都要夸她是个慈母。

  虞笙心底泛起一阵凉意,这个蒋氏,还真是如前世一样的好演技。

  一旁的裴渡明明落了下风,却丝毫不恼,不急不缓地开口。

  “父亲母亲对儿子的惦念,儿子感怀不已。

  但儿子还想问一句,成婚之前,可有告知虞姑娘,她要嫁的人,是个和尚?”

  蒋氏闻言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虞笙,又将视线落回到裴渡身上。

  裴渡抢先开了口:“看样子应是没有的。”

  “母亲,您这可属于骗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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