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阳正好。

  少年和儒士漫步至学塾后的竹林。

  竹叶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小径上。

  齐静春负手而行,忽然开口:“你今日为何说自己母亲病重?”

  “可是觉得那公子哥是个有钱人,想要抬价?”

  “还是说,你知晓那铜钱的来历?”

  方知寒脚步微顿,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学生并非故意抬价,但也的确知晓那铜钱并非凡物。”

  齐静春点点头,又问道:“如若今日那两人对你出手,你当如何?”

  方知寒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时目光如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狭路相逢,唯有砥锋挺锷!”

  齐静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递来。

  “学塾这边,你想来便来,没空来念书,也不打紧。”齐静春说完,转身走向竹林深处。

  方知寒看着手里的薄书。

  册子封面泛黄,上书《淮南子》三字,扉页写有一句话。

  ‘天有阴阳,地有刚柔,人与天地合,方得始终。’

  少年抬头望去,竹叶间漏下阳光,在青衫上跳跃,仿佛洒了一层碎金。

  先生恍若神人也。

  ...

  一条幽深的巷子里,高稹一拳重重砸向斑驳的墙壁,眼中怒火熊熊。

  “那小子竟敢耍我!害我白白浪费了一袋金精铜钱!”

  身旁的老宦官吴钺微微眯眼,嗓音阴柔如毒蛇吐信:“殿下何必动怒?一个蝼蚁罢了,就算得了重宝又如何,也得留得住才行。”

  高稹自然是听出了其弦外之音,皱眉看了看头顶的苍穹。

  “可是......”

  吴钺解释道:“这骊珠洞天虽有天道压制,但咱家走的是纯粹武道,体魄强横,杀个毛头小子,轻而易举。”

  高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吴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五指缓缓握紧,骨节发出“咔咔”声响。

  “殿下放心,咱家出手,向来干净利落。”

  老宦官乃是大隋王朝的十二貂寺之一,实力强横,所以才能担任此行护道的重任

  在他看来,死这么一个人算不上什么。

  但是动作要快,否则坐镇此地的那位圣人便会出手阻拦。

  而且不能留下活口,这才算是了结了这个因果。

  就在两人低声密谋时,巷子旁一栋老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你们说,要对谁动手?”

  高稹和吴钺同时一愣,随即相视一笑,眼中满是不屑。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山下的蝼蚁,杀一只和杀两只,没什么区别。

  吴钺阴笑道:“老哥,夜深了,还是回屋歇着吧。有些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

  李二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巷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高稹和吴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座山岳正缓缓压下。

  吴钺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这种感觉,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少年时初次入宫,某天远远看见那位身穿大红蟒服的前辈,那时他战战兢兢,双腿发软。

  此刻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高稹更是脸色苍白,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木讷的中年汉子,竟有如此恐怖的气势!

  高稹当即抱拳致歉,“打扰前辈休息了,我们这就离开小镇!”

  “如果前辈一定要追究,我愿意以此物作为弥补,只求前辈不要追究先前吴爷爷的无心冒犯。”

  高稹掏出那方装着金鲤的鱼篓,单手托着,递向不远处的李二。

  眉发皆白的高大老宦官顿时悚然,单膝下跪!

  “老奴何等腌臜,殿下万万不可!”

  李二面无表情,“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在小镇晃悠。”

  高稹再次抱拳致谢,正要扶起老太监吴钺,忽然感觉到面前拂过劲风。

  原来这位在大隋权柄煊赫的老人,根本就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御马监掌印太监吴钺!吴貂寺!你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如此偏执行事!”高稹怒骂道。

  “殿下,老奴这都是为了您,只有杀了此人,老奴才能安心!”

  吴钺朝着李二狠狠挥出一掌,甚至打开了几处身体窍穴,势在必得!

  可就当他以为自己偷袭即将得手之际,那汉子竟是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只手。

  吴钺的手腕被死死捏住,心中已是一片死灰。

  李二朝着小镇学塾的方向,闷声问道:“齐先生,我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外乡人,没关系吧?”

  春风拂过,似是默许。

  李二看向高稹二人,咧嘴一笑。

  ...

  暮色四合,泥瓶巷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昏黄中。

  方知寒踏着青石板路往家走,远远便瞧见陈平安的院门大开。

  清瘦少年手持一根红烛,另一只手握着桃枝,正轻轻敲打房梁、墙壁,口中念念有词。

  二月二,烛照梁,桃打墙,辟邪驱祟,保家安宅。

  方知寒在院外驻足,陈平安似有所觉,抬头望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转身从门后取出早已备好的桃枝和蜡烛,递给方知寒:“二月二,龙抬头,驱驱晦气。”

  陈平安点点头,正要再问,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宋集薪又站在黄泥墙头,身旁立着个杏眼桃腮的黄衣婢女。

  “方知寒,听说你今天捕到一条金鲤?怎么不带回来让我们开开眼?”宋集薪笑道。

  方知寒耸了耸肩,“遇着个钱多的公子哥,卖了两袋铜钱。”

  宋集薪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袋铜钱,真是让你赚到了。”

  “你还记得那条四脚蛇吗?”宋集薪转头看向陈平安问道。

  陈平安点了点头。

  正月里,有一条四脚蛇钻进了宋集薪的屋子里头,怎么也赶不走。

  宋集薪试图将其扔到了陈平安家里,第二天依旧是爬回前者床底。

  宋集薪正想说,那条四脚蛇头上隆起,如头顶生角。

  一旁的稚圭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便改口道:“我和稚圭可能下个月就离开这里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语气真诚:“路上小心。”

  一旁的方知寒轻笑出声:“宋大公子又不缺银两,出门都使不上两条腿的,你担心他作甚?”

  宋集薪脸色一沉,却罕见地没有发作,只是装作警告道:“有些物件我搬不走,你们两个可别趁我家没人偷东西。”

  陈平安摇了摇头,方知寒又咧了咧嘴。

  宋集薪似乎是觉得无趣,便招呼稚圭回屋。

  方知寒与招呼陈平安,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夜色沉沉,泥瓶巷被一层薄雾笼罩,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方知寒的书桌上。

  他正伏案翻阅齐静春赠予的《淮南子》,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映得书页上的字迹忽明忽暗。

  翻了几页,他只觉得书中内容晦涩难懂,尽是些玄之又玄的道理,看得方知寒脑袋发胀。

  “罢了,明日再细读。”

  方知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手准备吹灭油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节奏轻缓,却带着几分犹豫。

  他皱了皱眉,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黄衣少女,她披着一件单薄的黄衫,杏眼中带着几分慌乱。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微微凌乱,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可以让我进去吗......”稚圭低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方知寒歪了歪脑袋,眯眼看着对方。

  二月二,龙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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