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这天辰时许,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骆思恭刚来到御书房门口,里面便传来万历昂扬顿挫的朗诵声。

  他很清楚,万历并不是故意念给他听的,万岁爷这是在教授未来的太子殿下呢。

  这户部贪腐的事跟他就没关系,万岁爷只是正好教到这里了而已。

  不过,他心中还是莫名有些感慨。

  这年头朝中君子是真不多。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的太多了。

  他暗自叹息一声,随即疾步走进御书房中,拱手躬身道:“微臣参见万岁爷,参见三皇子殿下。”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又将手中的《论语》往小朱常洵手里一塞,这才问道:“户部所有官员和所有仓库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没这么好查啊,这么点时间,我也只查了个大概而已。

  骆思恭想了想,随即小心道:“民间皆传闻,户部官员肥得流油,微臣命人暗中查探过了,传闻基本属实。

  户部官员不说每一个都富得流油,但大多日子过得比一般官员都要好。

  而且他们喜欢吹嘘自己的功绩,说什么现在户部诸库钱粮、布匹、棉花、钢铁、颜料等都快存满了,盈余早已超过元辅大人在日。

  至于户部仓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微臣也命人暗中去查探过,不过,户部的仓库外人想进去很难,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万岁爷,微臣斗胆,实在不行,微臣命人趁夜偷偷潜入户部诸库,查探一番虚实?”

  钱粮满仓吗?

  户部仓库闲杂人等的确很难进去,让密卫去查探好像有点不妥。

  现在户部官员明显贪腐严重,户部仓库十有八九有问题,他们肯定会严防死守,不是他们自己人,那肯定进不去。

  密卫除非如同做贼一般偷偷潜进去,除此以外好像还没其他办法。

  他如果让密卫这么干,那就等于是纵容密卫无法无天了。

  户部仓库都让偷偷潜进去,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干的?

  这样肯定不行。

  万历细细想了想,随即果断道:“算了,户部诸库你就不要去查了,你主查户部官员吧。

  肥得流油只是个概论,肥到什么程度,到底有多少油水,谁又是最肥的等等,这些你都命人好好去查一查。”

  户部仓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还真不好查。

  还好,万岁爷没让我硬查。

  骆思恭连连拱手道:“微臣明白。”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挥了挥手。

  骆思恭连忙拱手躬身告退。

  小朱常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立马忍不住问道:“父皇,户部诸库不查了吗?”

  这个自然是要查的。

  现在奴儿干都司那边都已经开始进购粮食了,内库的钱只够勉强撑三个月的,户部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粮,奴儿干都司那边就有可能断粮。

  那可是一千五百余万男女老幼啊,断了粮可不得了。

  还有建奴,那就是个足以让大明灭亡的隐患,必须彻底清剿干净才行,问题,清剿建奴那也需要大量的钱粮。

  万历缓缓摇头道:“户部诸库自然是要查的,父皇原本不想摆明了查,摆明了查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父皇让密卫暗中去查,现在看来,密卫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有的地方他们也没法安插人手,更没法进去查探。

  这也算是好事吧,密卫要是无所不能,那就麻烦了,万一换个有问题的人来统领,我们都会有危险。

  洵儿,你要记住,以后也不要给密卫太大的权力,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暗中查探,也无需什么权力。

  你最多在需要的时候临时给他们抓捕的权力,刑讯、惩处、乃至先斩后奏的权力千万不要给他们。”

  呃,这不正说查户部吗,怎么又说到密卫身上去了?

  小朱常洵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头道:“儿臣记住了,父皇,您意思,我们摆明了查户部?”

  这么搞动静属实有点大,问题,不查不行啊。

  他不能再如同先帝嘉靖一般官员纵容贪腐了。

  现在大明官场上的风气本就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他再纵容官员贪腐,那官场风气就会彻底崩坏,再难扭转过来。

  万历细细想了想,随即缓缓点头道:“没错,我们摆明了查。”

  那您怎么没一点动静呢?

  小朱常洵好奇的回头看了看,又忍不住问道:“父皇,这摆明了查怎么查?”

  这个自然得好好想想。

  万历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朗声道:“传户部尚书陈省。”

  户部尚书陈省,那是妥妥的张居正旧党。

  他与堂兄陈瑞皆是张居正的亲信。

  原本就有张四维一党和申时行一党的言官弹劾,陈省和陈瑞皆是靠巴结张居正上位。

  风传,陈瑞为湖广巡抚之时恰逢张居正丧父,其立马丢下一切差事去张府帮张居正处理张父后世,如同一个大孝子一般,张居正大为感动,自此大力提拔陈瑞、陈省兄弟云云。

  此事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

  不过,陈省和陈瑞兄弟确是张居正的亲信无疑。

  此时陈瑞已然病故,就剩陈省了。

  万历之所以用他们,那就是为了借张居正一党来收拾张四维一党和申时行一党。

  陈省当时也是出了力的,算是有功之臣。

  他原本是不想让这些人太难堪的,毕竟,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张居正旧党,他只是想要收回这些人手中的权力而已。

  辛自修他就让人家体面致仕了。

  不过,陈省好像还跟辛自修不一样,这会儿这家伙看上去着实有点肥得流油。

  这是因贪赃枉法肥得流油还是因日子过得太好发福了呢?

  万历盯着眼前貌似恭敬的陈省看了一阵,假意感慨道:“孔震,你这脸圆得,朕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小皇帝是说我肥得厉害!

  这当皇帝的说手底下臣子肥得厉害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省闻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他强装镇定道:“万岁爷,微臣喜食肥肉,这的确不是个好习惯,微臣一定改。”

  你说的肥肉是真肥肉吗?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孔震,你应该知道,奴儿干都司那边正准备开荒。

  朕调集了三百多万户屯卫准备把那边的荒地全开成良田,这会儿那边尚且不能出产粮食,一千五百余万男女老幼的口粮还得从辽东都司进购。

  这消耗属实有点大,朕都有点撑不住了,所以想从户部调拨点钱粮。

  户部这会儿应该是钱粮满仓吧,调拨一点问题应该不大吧?”

  哦,你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事。

  户部就算是钱粮满仓那也经不住一千五百多万男女老幼耗啊。

  陈省闻言,细细想了想,随即小心道:“万岁爷,户部诸库的确差不多都满了。

  不过,万岁爷,微臣斗胆,户部诸库原本是为存储官员俸禄和边军将士粮饷所建,远远达不到供养一千五百多万男女老幼的规模啊。

  京城十三仓全塞满也就能存粮八百九十万石,还不够一千五百余万男女老幼吃一个月的。

  至于银钱,这些年各种支出加上充盈诸库,盈余也只有七百余万两,哪怕按一两银子三石算,也只能进购两千一百多万石粮食啊。

  如果再加上漕运损耗,能运抵奴儿干都司的恐怕都不到一千万石,也不够一千五百余万男女老幼吃一个月的啊。”

  他这话貌似没有问题。

  户部诸库可不是为了一千五百多万屯卫军户存口粮的,大明官员和所有边军将士全加起来也不可能达到一千五百多万。

  不过,万历却是听出这话里的问题来了。

  这话问题很大,户部亏空很严重!

  粮食也就罢了,塞不下那也不能硬往里塞。

  银钱的问题就大了。

  开玩笑呢,盈余才七百多万两?

  如果按现在大明的税赋收入和官员的俸禄支出算,三年的盈余就不止七百多万两!

  内库独力承担各路人马的粮饷绝对不止三年了。

  这帮家伙到底贪了多少钱?

  万历闻言,微微点头道:“嗯,这么多钱粮倒是够了,朕的意思并不是让户部全部承担一千五百多万男女老幼的口粮。

  内库的钱还能撑几个月,到时候或许只需从户部支出五六百万两银钱就够了,这点钱,没问题吧?”

  这点钱?

  这是一点钱吗?

  算了,这些钱反正不是我的。

  你别搞得户部入不敷出就行。

  陈省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

  万历竟然还确认道:“真没问题?”

  这话问的,什么意思?

  陈省压根没整明白。

  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道:“万岁爷,真没问题。”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挥了挥手。

  陈省连忙拱手躬身告退。

  万历看着这家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待小朱常洵发问,便考校道:“洵儿,你觉得这陈省有没有问题?”

  这家伙有问题吗?

  小朱常洵细细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道:“儿臣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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