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柳含烟希望能撑过今晚,雪越下越大,就算有斜靠在货箱的木板,也发出吱呀的负荷声。

  柳含烟隔一段时间就喊沈砚舟:“沈砚舟,你不要睡着了,应我一声。”

  “在呢...“沈砚舟气音混着血腥味,他指尖忽地滑落她腰间禁步。

  而怀里的沈砚舟从开始还有的意识,到最后只有哼唧声,也越来越像个火炉。

  终于等到卯时梆子穿透雪幕,大雪已经停了,开始逐渐放晴。

  沈府里的春杏正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奔向州桥南巷的早市。

  麂皮靴陷入雪窝时溅起冰碴,她攥着荷包直哆嗦:“曹婆婆肉饼要现烙的!“

  朝阳刺破云层时,春杏看着还没有开张的铺子,在外喊了几声,也没有应答,立马着急了起来,撞开铺门。

  赶去二楼却只看见空荡的湘妃榻:“小姐?“,食盒“哐当“砸在青砖上。

  上下寻着,才知道生丝仓库塌方了,此时的雪已经堆着跟小山一样。

  春杏不由内心一颤,急切道:“小姐!小姐!”

  那声音经过雪层的过滤,逐渐朦胧且微小的,但是传进柳含烟耳朵里。

  柳含烟赶紧大喊道:“春杏!春杏!”

  春杏听见雪地里闷闷的回应,立马激动道:“小姐!你等着,我去喊人!”

  此刻厢兵离这里太远,只能沿路看哪些商铺开张着,借些人手。

  春杏踩着及膝深的积雪踉跄奔走。

  绸缎街两旁的店铺半掩着门板,刚开门----谁愿意管着闲事,大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推辞道:“你找厢兵,找衙门去,我这小铺子哪里有人手!”

  春杏急得团团转,大雪的路又很难走,一边急着流眼泪,一边去找人。

  春杏最后还是扑到赵氏绸庄门前----那个和自家主子斗来斗去的赵家丝绸铺。

  赵氏绸庄的匾下,赵三娘正用铜火箸敲打纺车轴:“雪再厚能冻僵纺锤不成...“

  忽见春杏扑跪在阶前,狐裘下摆沾满冰碴。

  “作死呢!“赵三娘丹凤眼斜挑,“大正月里触霉头!“

  转头瞧见春杏满脸冰泪:“作甚么,一大清早的,哭丧呢!“

  “求赵娘子发发善心!“春杏额角磕在冰棱上:“主子被埋在塌方的货舱里了!”

  赵三娘挑眉道:“哟,柳狐狸也有今天?“

  她招呼着正在铲雪的,洒扫的,能出力的都指点上,“抄家伙!“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赵三娘薅起跌倒的春杏:“没出息!柳含烟的泼辣劲,你是一分都没沾上。“

  坍塌的库房前,赵三娘抬脚踹向雪堆:“死没!“

  雪层下传来沙哑回应。

  “都愣着作甚?挖!”赵三娘叉腰呵斥道。

  铁锹破冰声惊飞寒鸦。

  沈砚舟忽然将柳含烟往怀中带了带,他冻紫的唇擦过她耳垂。

  柳含烟指尖触到他后背冰甲,借着渐亮的天光,才看清手掌上沾着的是血冰。

  “起!“椽子被撬开的刹那,赵三娘金缕鞋尖踢开碎瓦,“嗬!沈二爷这护花的架势...“

  她故意用铁铲敲打沈砚舟靴底,“快咽气了还搂着不放!“

  柳含烟挣开狐裘要起,却被沈砚舟铁箍般的手臂困住。

  赵三娘忽地俯身掰开他手指:“装什么生死不离!“

  她指点几个小厮将沈砚舟抬出来,先背到自个店铺里,又简单做了个担架,寻着四个小厮,将昏迷的沈砚舟送回府里去。

  赵三娘望着起身的担架,忽然将暖手炉塞给柳含烟:“欠我个人情。”

  柳含烟笑了笑,点点头,跟着担架回沈府。

  赵三娘望着远去的担架,旁边管账的小厮过来道:“赵掌柜,你救她干什么!吃力不讨好,柳家丝绸若是倒了,这条街不就剩我门一家店铺,平日里也不用想着法子斗她!”

  赵三娘给了他一脚:“你当我铺子对面死个人,还是好事呢?保不准人家说是我害的,没见识的东西。”

  赵三娘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她还有另一番考量,就上次把走私火油的事情,按下不报,她赵三娘就欠她柳含烟一个人情。

  如果不去救柳含烟,让着柳记丝绸铺子倒了,那来日会驻扎怎么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对手,都对赵家丝绸铺子来说是一种打击,不如留下柳家丝绸铺,这种似敌似友的同行来,更为稳妥。

  沈府又是一阵沸腾。

  沈老夫人赶紧过来看她的孙儿,大夫还是上次那个大夫,自从给柳含烟看过病之后,他就频频出入沈家。

  沈老夫人攥着她昏迷的孙儿的手腕,不禁落泪:“一天天都不安生的小冤家!”

  柳含烟赶紧避到一边,要是被沈老夫人知道她宝贝孙儿是为了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那可就要开罪自己了。

  正要溜出厢房,沈老夫人就呵斥道:“砚舟媳妇近前回话!”

  柳含烟见逃跑无妄,赶紧过去低头跪下。

  沈老夫人气涌如山道:“砚舟如何伤成这样?”

  柳含烟只能如实告知,果然沈老夫人大怒。

  “你这个惑人的妖精!叫砚舟把这个沈府绞了给你还不够,如今还想要他的命!你们今日就和离!”沈老夫人怒斥道。

  听到‘和离’两个字的沈砚舟,从混沌中挣扎出,拽住床边沈老夫人的手,他微微睁开的凤眸蒙着层水雾道:“不要!祖母!我要含烟......不和离。”

  听见孙儿发话,沈老夫人只能挥手示意柳含烟退下。

  直到晚上,沈砚舟退烧了,沈老夫人才离开。

  被沈砚舟护着很好的柳含烟,在偏房喝了点姜汤,暖了暖身子,倒没有什么大碍。

  青石还在床上躺着,柳含烟只能去照顾他。

  戌时更漏声里,柳含烟捧着药碗迈进厢房。

  沈砚舟即使退烧,那双颊还是绯红,正扯着锦被嘟囔:“娘子别跪...“

  她将沈砚舟往里面挪了挪。

  柳含烟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沈砚舟皱眉,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

  “闭嘴!“她肘弯压住他乱挥的手臂,指尖试温时蹭到濡湿额发。

  忽觉腕间一紧,沈砚舟竟抓着她的手往心口按:“这里...疼...“

  柳含烟抽手时带翻青瓷唾壶,碎瓷声惊得廊下鹦哥扑棱:“痨病鬼!装可怜!“

  她反手将凉帕子甩在他脸上:“再闹就灌黄连!“

  夜风卷着药香钻入帐幔,柳含烟倚着红木拔步床打盹。

  朦胧间指尖触到滚烫肌肤,学着他那晚照顾自己病体的哄人的手法,轻拍着哼起《卜算子》。

  沈砚舟紧蹙的眉峰渐舒,呼吸混着沉水香扫过她袖口。

  菱花窗外忽飘进雪粒子,正落在案头的比翼鸟,化成一滩。

  次日,周叔派人来报,一夜之间----盘点好的生丝货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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