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浔的注意力已全然落在了盛帝手中。

  殿下的亲笔信?

  圣上落了泪,可见信是殿下生前所写无疑了。

  太子妃与烨儿来得这般及时,可今日之筹谋他并未——

  江浔心神电转,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是......岁岁。

  他到底,让岁岁忧心费心了。

  与此同时,一股热气自他心底升腾而起,遍体生温。

  何其有幸,在乎他的人有很多很多。

  且他毫不怀疑,太子妃呈上的这封信,许就是殿下当年预料到终有这么一日,故而未雨绸缪,想为他谋求一条生路。

  殿下啊......

  “阿浔,你说,我今日就稍稍懒怠些,无碍吧?”

  “阿浔,我瞧见奚姑娘就心生欢喜,这就叫心上人吧?”

  “阿浔,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心上人了。”

  “华夏?哈哈,阿浔你又胡诌!你一定是唬我的,对不对?”

  “阿浔,我信你,我总是信你的。”

  “阿浔,我能不能......能不能将烨儿托付给你?”

  “阿浔,如此深恩,我实在......无以为报了。”

  .......

  殿下,你我之间,莫要言恩。

  殿下之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已然叫我这个异世之人,于一片混沌渺然中寻到了落脚之处。

  唯怨天薄待于你,又恨这人心似海叵测,叫你我兄弟阴阳两隔,再不能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江浔想得入了神,低垂的眉宇间盈动着悲意,忽而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先生为何在此?”

  赵元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扬起脸看向江浔,稚意未去的眉眼里,分明已是故人的模样。

  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御书房内幽静,到底还是叫殿中人都听到了。

  江浔神色难掩触动,微微俯身而下,温声道:“殿下这几日可有好生温习?”

  赵元烨闻言小脸一垮,委屈巴巴嘟囔道:“哪有如先生这般,一见面就问功课的。”

  盛帝眼中泪意未去,此刻闻声也望了过去。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瞧见一大一小立于明暗交界处,脚下夕照晕开,将二人都拢在了浓浓暖意里。

  盛帝缓缓起身,张了张嘴,“稷儿”两个字于嘴边辗转迂回,良久良久,终究化作一声幽微低叹,止于唇边。

  他知道的,眼前和烨儿站在一处的,是江浔。

  他只是触景生情,忍不住去想,若稷儿还在,定就是眼前这幅父慈子孝的光景。

  于稷儿,他无可否认,到底......到底是他造的孽。

  思绪走到这里,盛帝仿若被抽去了筋骨,刹那间脱了力,身形一晃,又重重跌坐了回去。

  这些年,他于心底无数次告诉自己,稷儿是带着对他的满心怨念与无穷怅恨离去的。

  如此畸态的自我慰藉,仿佛能让他觅得一丝解脱,亦能稍稍减轻几分负疚。

  可偏偏......在稷儿留下的最后一封信里,满纸满眼,全是对他这个父皇的诚挚祝祷,殷殷切切,满怀眷恋。

  仿若稷儿那颗霁月般的孺慕之心,在信纸之上依旧鲜活如初。

  他自欺欺人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了个粉碎。

  压抑了数年的负罪、心虚、悔恨便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几乎冲垮了他。

  “父皇,信已呈至御前,儿臣告退。”

  御书房里,响起了太子妃恭敬的声音,而后便见她冲赵元烨招了招手。

  赵元烨似乎还有些不舍离去,扭头看看盛帝,又抬头看看江浔,最后还是恭声道:

  “皇爷爷,孙儿告退。”

  “先生,婚嫁之期过后,莫忘了来给烨儿授课。”

  他这般小小声地冲江浔补了一句,这才走向自家母妃。

  太子妃带着赵元烨,果真转身出了御书房。

  来之前,她本欲借着书信,开口为江大人求情。

  可观父皇如今心绪激荡,数次落泪,她再多嘴,便过犹不及了。

  殿外余晖洋洋洒洒,太子妃只觉眼眶中一阵酸涩涌起,满心的悲意似杂草疯长,几欲撑破她的心房。

  阿稷,我想,这就是你留下的绝笔信出现的最佳时机了。

  希望,我没叫你失望。

  而身后那人,我恨之怨之,瞧见他的眼泪,我只觉呕心与虚伪。

  待到时机成熟,我总要做些什么的。

  他该在无尽的怅惘与悔恨中,独自咀嚼苦果,余生每念及此,皆感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若没有这份良心,那由我来手持刀刃,又如何呢?

  眼泪被倒逼了回去,太子妃眼底悲意渐去,步履坚定,踏上铺满夕照的宫道。

  而赵元烨走在太子妃身旁,踏出殿门时,袖子下的手便紧紧攥成了一团。

  他懂,他什么都懂。

  他只恨自己太过年幼,护不住先生,回应不了殿外诸位良臣的一片赤诚。

  皇爷爷永远也不会明白,先生之于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

  若今日,父王的信仍不能改变皇爷爷的决定,他不会视若无睹,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这是先生不愿看到的,他也必须到皇爷爷面前一搏!

  快些长大,快快......长大吧。

  ......

  随着太子妃与皇孙殿下的离去,御书房再次陷入了沉寂。

  盛帝手中紧紧捏着献怀太子留下的遗信,心潮久久难平,眸光亦定定落在了江浔身上。

  “生死至交”,这是何其郑重的字眼。

  稷儿这是......要他无论如何都留江浔一命。

  可江浔,能留吗?

  盛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方才怒急攻心晕倒后,还未及歇息,而后心绪又几度剧烈起伏,现下竟觉喉咙干涩无比。

  他抬指敲了敲御案,正要叫福顺进来伺候,敞开的殿门口却出现了三个御医的身影。

  “圣上。”

  盛帝心头蓦地一紧,急忙使了气力,哑声问道:“老二如何了?”

  为首的刘太医低垂着头,偷眼向身旁两位同僚瞥去,三人目光轻轻一碰,便听刘太医满是惶恐地应声:

  “圣上,王爷恐是......心脉受损。”

  “什么!?”

  盛帝猝然起身,晕眩感骤涌,却急忙撑案站稳了,咬牙道:“说清楚!”

  刘御医额上隐见冷汗,疾声开口:“回圣上,王爷气息微弱且紊乱,脉象虚浮涩滞,显是心脉受创后气血逆行,瘀滞不畅所致。”

  “如今王爷胸痛难忍,呼吸亦觉艰难,时有晕眩之状,臣等虽竭力施为,然心脉之伤非旦夕可愈。”

  “然王爷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只要精心调养,假以时日定可康健如初,再显英武之姿。”

  盛帝怔住了,一下子没了动静。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盛怒之下随意的一脚,竟会致使赵怀朗伤重至此。

  长子逝,次子伤,三子禁足。

  三个儿子,他竟......一个也没留住?

  盛帝忽感一股蚀骨的无力感从脚底直窜心头,眼底生出了几分空洞和迷茫来。

  这一刻,他不由地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步步惊心、险象环生的夺嫡之争中精心算计,险中求胜,才终于将那梦寐以求的皇位揽入怀中。

  彼时的他俯瞰江山,豪情万丈,为何此刻,心中只余空落与孤寂?

  众叛亲离.......众叛亲离.......

  盛帝耳边回荡着赵怀朗的癫狂嘶吼,面上青白交加,身子摇摇欲坠。

  御医们满是惶恐,眉眼低垂,又跪于御书房外,故而不曾瞧见盛帝的异样。

  福顺公公侍立在殿门口,此刻心神不知被什么牵引,频频看向宫道尽头,因没有盛帝的传召,也不曾入殿来。

  唯此刻站在殿中的江浔,将盛帝的脸色尽收眼底,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他没有出言提醒,也不曾......上前劝慰。

  恰在此时,福顺公公双目圆瞪,似是瞧见了什么。

  来了!

  只见宫道尽头,一御林军手里捧着什么,正朝这边快步而来!

  嗒嗒嗒——

  沈嘉岁等人扭头望去,瞧见御林军在宫道上如此疾行,都不由微微色变。

  只怕,是有何十万火急之事!

  沈征胜等人尚且镇定,可沈嘉岁却反而揪起了一颗心。

  她知晓阿浔接下来的谋划,该不会惹得御林军如此失态才是。

  莫非,是出了旁的差错?

  沈嘉岁思绪方起,便见那御林军已跪在三位御医身后,口中疾声:

  “圣上,帝师自裁于诏狱之中,留此血书——”

  嗡——

  沈嘉岁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茫然地望向远处,嘴唇微微颤抖,试图说些什么,却唯有破碎的气息逸出。

  她正觉得整个人拼命地往下坠,忽而身旁有人紧紧托住了她。

  沈嘉岁呆呆仰头,视野中只见自家爹爹嘴唇几度开合,声音却好似隔着水面传来。

  直到胳膊上的疼痛渐渐唤回了她的神智,耳边声音渐大渐沉,慢慢清晰。

  “活——还活着——岁——帝师还活着——”

  沈嘉岁猛地长吸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扑棱出水面,终于找回了些许自己的声音。

  “爹爹,老师他——”

  沈征胜这会儿面色也隐隐发白,急忙应道:“那御林军说了,发现得及时,还有气息!”

  “圣上也晕倒了,御医都进了殿,修直不便留下,已赶去诏狱,让人将太子妃与皇孙殿下急召了回来!”

  沈嘉岁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沈征胜的话却一句又一句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听进了心里。

  她蓦地抬起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自家爹爹,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爹——”

  似有未竟之语,不能宣之于口。

  沈征胜眉宇沉沉,在此刻重重点了头。

  沈嘉岁缓缓站直了,胸口隐约还有剧痛未散,方才听闻老师自裁的噩耗,几乎夺了她的全部心魄。

  可眼下,山雨欲来,竟是——“改天换地”的重要时刻!

  爹爹特地和她提及,阿浔“不便留下”,太子妃与皇孙殿下正朝这边赶来,她心中有数,心中有数了.......

  下一刻,沈嘉岁紧紧捏了捏自家爹爹的手,而后脚步一迈,趁着众人忙乱慌张之际,往方才太子妃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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