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诏令还未到时, 曹操就带着荀彧跟谭昭碰了个头。

  两方暂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因时间紧急也不谈虚的, 就着重研究了小天子究竟要干什么, 然后两方如何应对的问题。最后的最后, 谭昭秉承着友好合作的理念, 送了曹操一份度过旱灾的礼。

  这份礼,就是地瓜种植推广。

  谭昭从来不是一个藏私的人,东西既然他都拿出来了, 肯定不是给一部分人用,况且青州大搞种植是瞒不住的,地瓜种起来又不难,稍微有点儿手段的诸侯都能从青州得到这些情报,无所谓就是个时间差问题。

  但这个时间差, 在谭昭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旱灾致死吗?当然致死,但饿死的,不是高官,也不是能打仗的兵士, 而是……最没有能力自保的老百姓。

  原本他是准备将地瓜送给曹操和刘备的, 两人分属两个联盟, 刚好还能省他一点力气,谁知道……哼哼, 现在他不送了。

  “元璟, 不如同行?”

  这完全就是礼貌式的客套了, 谭昭要答应估计人一下子就要变脸, 谁都知道现在兖州形势紧急:“曹公美意,自然甚好,只是琛还有一些私事要往颍川一趟,便不与曹公同路了。”

  “倒也是,那便告辞了。”

  谭昭颔首:“就此别过,望曹公旗开得胜。”

  这就说得很是露骨了,曹操不置可否,他喜欢这股少年锐意,连带脸上的郁色都少了两分,荀彧也冲着两人点了点头,这才打马离开。

  临走前,荀彧还看了一眼郭元璟,他和吕奉先站在城门口,看不清神情,但外的放松,那种状态,根本不像是一方殚精极虑的诸侯,倒像是恣意逍遥的人间隐士一般。

  等一行人远去,谭昭才骑上马,道:“走!咱们去扶风!”

  吕布:……有点想飞过去,但还是算了,今天的主公有点刚。

  等到了扶风,青州的七百人马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他们带的粮草并不多,所以谭昭也没准备逗留太久,故而等进了城,便十分直接地开口:“小将军,如今长安可缺粮?”

  那可真是老鼻子缺了,全国各地都缺,只是长安特别严重而已,皇甫坚寿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这……如何使得?”

  “我既然给了,你便安心收着,这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所有长安百姓的,只希望小将军,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怎么说呢,皇甫坚寿都要哭惹,原来这便是士逢知己的感觉,他托付信任,却也被别人信任,这种可以放手去做的感觉,便是与他千金,亦是不换。

  “是,必不负卿。”

  “如此甚好,话不多说,这便告辞了,山长水阔,我相信,总有一日,会再见面的。”谭昭自问算半个江湖人,道别也必须非常江湖。

  皇甫坚寿没想到离别这么快:“不留下……”吃顿宴席再走吗?他们,还未正式喝过酒呢~

  “下次吧,下次,你请我吃地瓜宴,如何?”

  再扭捏,便矫情了:“好,下次,一定!”

  谭昭露出一口白牙,外的爽朗,怼了小皇帝一顿,简直开心得飞起。

  另外一边,贾诩在询问进宫时的情况,吕布的回答非常地支支吾吾,贾诩不太明白:“可是主公,让你不要宣之于口?”

  吕布摇头。

  “那是为何?”

  算了,这可是你执意要知道的,可不怪他,他的良心已经稍微阻挡过了,吕奉先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然后他就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虽然他讲得不够生动,但他的情绪已经非常到位了。

  贾诩:……这可能是个假主公。

  “你确定你讲的都是真话?”

  吕布就差立誓了:“千真万确,贾文和,你这是不相信我?”

  ……你有什么好值得相信的,二楞莽夫,贾诩背着手,一点点琢磨消化着,等离开扶风,他寻了个机会,便进了主公的马车,还特意支开了小武侯。

  “我就知道文和先生要来,酒都备好了。”

  贾诩一看桌上的酒,神色倒是轻松了许多,往常主公都喜欢各种搪塞他,这会儿竟然没有任何躲闪,怕不是真被人调换了?

  “文和先生,你眼睛里的怀疑,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儿吗?你主公我,其实还是要脸的。”

  “……”现在不太怀疑了。

  贾诩端起桌上的酒中,因青州瓷的畅销,如今青州的各色酒器也愈发多样起来,这小盅釉色剔透,入手却有种温润感,乃是出门前主公为了远行特意烧制的。他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组织好语言开口:“主公究竟是何时,改变的主意?”

  显然,贾诩想问的是——争霸之心。

  无可否认,谭昭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对天下没有任何的雄心,即便他爱民如子,为百姓谋福利,但他没有野心,这是贾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一个人有能力,却不去做,而恰恰,这天下,多的是没能力却去做的人,贾诩很好奇,所以他或多或少,都在用自己的行动去逼迫郭琛去做一个选择。

  而现在,他还没下杀手锏,主公竟然自己就……想通了?

  “可能是我进宫,见到天子的那一刻。”随后,谭昭严肃的脸迅速瓦解,“哎,咱们可说好,这事儿它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事情,以后可不许再‘天降神雨’了。”

  “这个自然。”贾诩心想,你都给人推广地瓜送粮食了,相信皇甫坚寿是个聪明人,必得让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付出,在对他们好。神雨?不存在的好吗:)。

  “主公,老朽有一问题。”

  谭昭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开明的主公,态度非常友好:“但说无妨。”

  “若易地而处,主公为少帝,会如何做?”

  谭昭一笑,这个问题好像前几天系统也问过他,问他若是一个不小心穿成了汉献帝,那他会怎么做?当时他没有回答,现在嘛:“你知道的,我是个非常直接的人,要对付人,就光明正大地来,有时候看似复杂高明的计谋,反而掣肘。”

  贾诩没有半点惊讶,他莞尔一笑,也不再追问,因为他问出口,就发现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老师呢?他不是要一场富贵?”谭昭想起这个,不由地一乐。

  贾诩摇头:“老朽也不知,主公离开,他便走了,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所以,就来故弄玄虚一下,几个意思啊?

  紫虚上人本人也非常地郁闷,他找了个座深山,决定先一个人冷静一下,明明卦象显示青州刺史必得登临高位,怎么又……不不不不,肯定是时间出了问题!他决定苦修三年,再卜一卦。

  如果紫虚上人打一开始就跟着郭琛,他就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算错。

  谭昭既然跟人说要回颍川阳翟一趟,那就绝不会说空话,顺便他还能替他哥去跑个腿,以他如今青州刺史的身份,那绝对没人拒绝他、为难他的。

  当然了,也是有郭家本家送来邀请的原因。

  早些时候,郭嘉的名声就在颍川流传开来,可却不够正面。郭奉孝此人,颍川的名士基本都听说过,其人生得风流,性子也风流,实在不符合士人的自我约束。最关键呢,郭奉孝还特别会拉仇恨,能说会道,一人能干十个,荀彧和戏志才都给他收拾过烂摊子,甚至有一段时间,郭母听说这些,还特别发愁小儿子以后出去交际被人为难怎么办。

  反正,中二少年比中二青年杀伤力不知大多少。

  颍川郭家主家……也非常头疼,同龄的几个对郭奉孝那是又妒又恨,也是因此,主家对郭嘉这个后起之秀根本没什么照拂,反而是荀家投资更多一些。

  但现在好嘛,风水轮流转,郭嘉还没出头,郭嘉那个病弱弟弟走了狗屎运,一朝救驾,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起先,还有人觉得以郭琛的能力,无法统领青州。但谁知道啊,这人活久了,是容易见鬼的。

  这不,就见鬼了,郭家主家也非常能屈能伸,开宗祠的前三月,就来信青州,邀请两人参加。

  非常简单直接,就是示好。

  郭奉孝何其人啊,立刻就说不去,已他的聪慧,自然知道郭家拉拢的并非是他,而是他弟弟郭琛。走之前,郭嘉曾对他说过郭家主家的一些基本概况。

  就谭昭本人觉得,这真的不能怪郭家主家不讲情面,实在是他家兄长……拉的仇恨太广了,恨他的人可以绕阳翟一圈,他自己能耐干不过他,其他的郭家人,就非常倒霉了。

  所以一入颍川境,谭昭就派人去信郭府了。

  等他到城门口时,竟有郭家人在此相迎,谭昭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郭钰拜见刺史大人。”

  来人,应该是他们同辈,如果按照亲戚关系,大概就是表了那个三四五六七八里。

  “唤我元璟便好,你我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妈呀,郭奉孝果然是郭家唯一一个长歪的!郭钰差点喜极而泣,他早就想好了,要郭奉孝的弟弟同郭奉孝那厮一样讨人厌,他就给人安排一个……差点的院子,出口恶气。

  但现在,如果不是他们还不够熟,不是场合不对,他很想跟人坐下来谈谈人生,比如建议郭元璟换个兄长什么的,都是使得的。

  “那为兄便抬一句大,元璟,这边请。”

  后面跟着的诸葛亮:……呵,天真!

  贾诩一脸笑眯眯:小朋友,收敛一点。

  老狐狸和小狐狸对了个眼,吕布半点没察觉到,反正赤兔在场,他眼里没旁人。再说这些劳什子规矩,忒的没意思,他乐得不跟人打交道。

  到了郭府安排的地方,一行人安顿下来,谭昭才带着贾诩诸葛亮赴宴。吕布没进城,他觉得颍川这地方文气太重,呼吸间都带着对他的不友好,干脆就没进城,跟他的七百兄弟驻扎在城外,然后拉着几个亲信打猎去了。

  谭昭也没拦着,他甚至都没带高顺和张辽,除了一老一少,连个侍卫都不带,可以说非常地亲民了。

  郭钰问起,谭昭便回答:“此处是我家乡,兄长乃我亲人,难道会伤害我吗?”

  “……”这个弟弟,为什么这么会说话!

  知道真相的贾诩和诸葛亮:……主公,你开心就好。

  谭昭当然非常开心,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人模狗样起来,也是非常带的出去的。反正经过一场宴会,郭家上下对郭元璟那是大大的赞赏,好儿郎啊,是他郭家血脉。什么?郭奉孝,滚远点好吗:)。

  接下来的几天,谭昭带着一老一少各种赶场子,后来诸葛亮嫌没意思就不跟了,自己百无聊赖地过了两日,第三日就乔装打扮,出门寻乐子去了。

  左右他身上带着主公送的小□□,保命还是没问题的。算算日子,明日主公应该就能得空,陪他一起去拜访叔父和徐先生的好友水镜先生了。

  走在颍川街头,诸葛亮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感触,这里明明是人才之地,却比不得青州府的繁荣,这里明明汇聚了全天下最多的人才,却做不成主公一个人能做成的事情。

  何其可悲,又何其幸运。

  “请问……”

  诸葛亮抬头,就看到一个又黑又矮的小胖子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眼睛里都是希冀,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全然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诸葛亮其实喜洁,且有些孤高,不喜欢搭理别人,但这回却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要问路?”

  “对对对,兄台当真懂我。”

  “你几岁啊,就兄台了。”瞧着,比他还矮上两寸。

  小胖子非常坦诚:“今岁一十四了。”

  竟然比他还大两岁?不长个光长肉了,这小眼睛都眯起来了:“只可惜,我也是外乡人,帮不了你了。”

  小胖子整张脸都垮下来了,眼睛里的光都微弱了起来。

  诸葛亮:……这莫名的负罪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你且说说你要寻访之处,我也来了四五日,总比你强些。”这小胖子这般好骗,若非遇上他,肯定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小胖子似是怕人返回一般,立刻便道:“我是来拜访水镜先生的。”

  哎哟,这般巧?

  诸葛亮微微一笑:“我正巧知道,左右无事,便带你去吧。”

  小胖子立刻大喜,道:“多谢兄台。哦对了,我叫庞统,字士元,你呢?”

  “……”没有字,不想介绍。

  不过诸葛亮虽然桀骜,该有的礼仪却还是有的,当下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士元,你这样不行,去拜访名士,不能如此穿……”

  小胖子头一歪,非常不解:“可圣人说,诚心即可,我在北郡听说水镜先生乃当世有大学问的,我走了两千里路才到这里,是为了求学问的。”

  有理有据,诸葛亮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不?你等等,两千公里路?一个人?”

  庞统点头,诸葛亮无话可说。

  于是他继续带着人去找人。说起来,他也未见过水镜先生,只是听叔父和徐先生提起过,说老先生乃当世顶顶清雅之人,也是顶顶的好人,就不知真人如何了。

  两小孩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地方。

  非常简朴的木屋,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旁边的篱笆上,还开着无名的小花,颇有些野趣。没什么名贵的花种,诸葛亮注意到旁边有些空的洼畦,不知挖来做什么。

  敲了门,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

  “咦?二位小公子可是来拜访我家先生的?”

  诸葛亮望着庞统,这一身褴褛,这下人态度竟出奇意料地好,少见,着实少见。他不由地将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小洼。

  “那原先是先生最爱的玉簪花,只是如今干旱,先生体恤百姓,便让小的拔了。”

  庞统立刻感动:“水镜先生果然仁义。”

  那下人听了,脸上愈发柔和:“二位来得不巧,我家先生今日去乡下田地了,恐怕天黑才能回来。若是不介意,可留下拜帖,小的定会转交给我家先生的。”

  庞统背着个小包袱,这会儿摊开包裹,然后撅着屁股拿着毛笔当场写了封拜帖。

  诸葛亮&下人:……

  不过这小胖子,字倒是写得不错,诸葛亮如是想道。

  “多谢。”庞统将墨迹微微吹干,这才郑重地递过去。

  “好,必不负小公子之托。”下人收好拜帖,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公子呢?”

  诸葛亮摇头笑了笑,下人这才关了门。

  天边金乌已经渐渐往西,诸葛亮正欲与人告别,却听得“咕——”一声,响在耳边。

  “不是,不是我,我一点也不饿!”庞统立刻喊道。

  然后他诚实的肚子非常诚实地开口:“咕——”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啊。

  “天也快要黑了,走吧,我带你去驿亭。”送佛送到西,诸葛亮表示认了。

  庞统仍然站在原地,诸葛亮等着对方的回答,小胖子才非常羞赧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没钱了,干粮也、也吃完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活着走到颍川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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