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同一时辰,远在数千里外的并州娄月县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已经关闭多时的城门口。他虽满头华发,可却目光炯炯,精神矍铄;身穿一袭枣红色的对襟长衫,内里是裁剪得体的灰色中衣,脚上套着双分梢玉履,鞋底边沿沾满了长途旅行留下来的泥土。

  乍一看还以为是来省亲访友的老人,可再一细看,虽上了年纪,却像个错过了宿头的旅人。

  他本欲叫开城门,但抬头看时,只见城头上的守卫正在打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足尖轻轻一点,便高高地跃起,然后踩在城墙中段,以一种自然的姿态往上步行,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无声无息越过墙头,正见城内一排的桂花树,延伸向街面的尽头。

  老者微微一笑,自语道:“此县声名不显,这桂花倒是浑如天成。”

  落在第一棵树上,像毫无重量一样,桂枝只是往下沉了点,便托住了他。

  鼻间传来桂花的清香,实在沁人心田,不由低声漫吟: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神色说不出的怡然自得。

  他本来或许会沿着下去,但却停了下来,不知第几棵,总之是停了下来,毕竟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远远就看孤月楼烫金的牌匾高高悬挂,白底黑字,没什么出奇,倒是那字,颇有铁画银钩的意味,笔力十分苍劲。

  布局上看,孤月楼的位置抱阴退阳,又是孤阴不长之势,叫个风水大师来看,必定大摇其头,在这里做买卖,亏本是必然的。

  “真是不美!你甘当梁上君子,我管你不着,但我家桂树却不是种来给你踩。”

  倒数第二层窗门内传出声音,话音方落,窗门倏地洞开,一道紫光毫无预兆地激射而出。

  “失礼了。”面对凌厉的紫光,老者不慌不忙,淡淡笑着骈指为剑,轻轻一削,紫光便消泯于无形。

  窗门洞开,露出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容颜,但他却是男的,并且天下皆知,他叫燕十一。

  “真是不幸!原以为来的是个‘老不正经’,却不肯乖乖受死,实在正经过头了。只是你已步入昏黄,生命正在腐朽,我偶尔也会遵守‘尊老爱幼’的习俗,只盼你表现出你这个年纪应有的‘风度’,免得让我多背一条人命。”

  老者微微一笑,道:“你的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老朽原也如你所料,是个过路的生命正在腐朽的梁上君子;但听你说到年纪,老朽年轻时不比你丑,且争强好胜得很,被人从头说到脚,难免要讨个公道。现时虽年老,也不免追忆那时的意气风发,偶尔重温,倒也不妨。”

  “真是不幸!”燕十一不悦道,“难道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要自取其辱?”

  老者微微一笑,道:“只盼你有你说的那样自信,接老朽三招,便饶你不死。”

  三招具体在哪里对决的,各大势力派在这里监视孤月楼的暗子细作们不清楚,但知双方毫发无损,那老者临走前还留下一句:天下第一刀。

  ……

  四个一品武夫围攻一个人,除非是修真境的强者,否则败亡是迟早的事。

  燕朝阳今晚连路鏖战,体能与元气消耗甚剧,但尽管以他对上三个一品武夫而不败的战绩,能搏一个修罗榜下第一强者的美名,可还是无法避免败亡的下场。

  这一点,他显然是很清楚的。

  他猛然旋身利用龙魂枪回扫,将四人迫退,目中红光大炽。

  阮天河对此印象深刻,惊叫道:“又是那个妖法,快阻止他!”

  但已经来不及,燕朝阳脚下延伸开血色虹膜,此次进一步完整形态,形成一只诡异的眼球,就像大地上裂开一个血红色的口子,核心位置便是燕朝阳,他所立足之地,血色最为浓郁,就好像血色的瞳孔。

  血虹膜变为血瞳,这是四个一品武夫所无法预料的:原以为燕朝阳是垂死的挣扎,只不过为了再拖延一点时间;但是看起来,恐怕并不是如此。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蒋长天皱着眉头说。

  阮天河朝沈流云怒目相视,道:“若不是你拖延时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要为你的无能找借口,丑不丑?”沈流云虽惊不乱,淡淡说道。

  正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燕朝阳发出低沉的咆哮,脚下那血色瞳孔像活了过来,居然微微转动,诡异得令人发毛。

  与此同时,燕朝阳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场,并无限延伸,演化成了尸山血海,并着无数的哭号和惨叫,汇成一首惨绝人寰的乐章,宛如修罗血狱降临人间;而在血狱中央的燕朝阳,则宛如修罗魔王。

  四人突感真名躁动,心知这便是对方真名。

  “他这是要干什么?”蒋长天疑惑地问。

  在这个时候放出真名有何意义?尽管看起来气势恢宏,却根本不可能伤到人。他们又不是刚刚步入修行的愣头青,怎会放出真名与他对拼?

  “快看他脚下!”李邕忽然开口。

  其余三人循目一看,只见那眼球正在不断的转动,并有气旋在内中生就,卷吞那无穷尽的尸山血海。

  “他在吞噬真名!”沈流云脸色一沉。

  阮天河脸色倏地一白,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只听过真名反噬,谁能主动吞噬真名?根本没听过这种法门!”

  尽管是不可能的事,但就两句话的功夫,真名已被完全吞噬,融入了血色瞳孔里。

  “来不及了,全力阻止他!”

  沈流云目光凌厉,突地高高跃起,纤细手掌平平推出,看着并无稀奇,可稍一晃,就可察觉劲力暗藏,分四面八方,遂化掌影,如狂风忽起,万花齐落,繁复无比的掌影交织,姿态却一如既往的曼妙飘逸,宛若翩翩起舞,却又凌厉如剑。

  燕朝阳猛地抬眼,他目中黑瞳已完全化为血色,只一瞪眼,就有强烈勃发的气势,就如朝阳将起未起时,那一抹迎来光明前的孤独绚丽。

  轰!

  血色瞳孔猛地睁开,宛如巨人心脏的鼓动,竟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万千凌厉如剑的掌影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沈流云连同余下三个正在酝酿招式的一品武夫被无形的力量撞飞开去。

  阮天河本来已受重伤,受不住这一冲撞,意识一黑,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蒋长天猛地吐出两大口血,色泽鲜红,显然是五脏受到剧烈冲击而导致;他的神情颓靡下来,靠坐在坑洞的边缘,显是无力为继。

  李邕稍好一些,踉跄退了数步便站定,脸色有些苍白,胸腔微微起伏;眼睛里满是阴鸷,杀机十分明显。

  沈流云平稳落地,呼吸有些紊乱,但并无大碍。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蒋长天有些不甘,有些气愤。

  燕朝阳目中杀机暴涨,挈枪冲了过去。

  “桀桀!”李邕阴冷一笑,“这个状态他一定撑不了很久。看本座将你打回原形!”

  话毕挥舞屈蛇剑又冲了上去,他的身法灵活,全不与燕朝阳正面交锋,专以刁钻的角度偷袭,试图消耗燕朝阳的体能。

  他是如此打算,自然也如此行动。

  可他却忘了一句话:一力降十会。

  无论他的身法有多灵活,总有个界限。

  此刻的燕朝阳,宛如魔王降临,身法速度跟原先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仅仅一个照面,李邕就被撞飞出去;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龙魂枪已洞穿了他的心脏。

  “该死!”李邕口吐血沫,咬着牙,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燕朝阳可不理会他的感受,要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杀光所有有威胁的人。

  沈流云正要上前,耳听一个淡然的声音:“都退下吧!”

  蒋长天循声望去,不由一喜:“监院大人!”

  书院有个修罗榜的高手,一个是监院曲尤锋,一个是山主张大山。

  曲尤锋的出现,无疑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燕朝阳在他出现后,眉头微皱,却没有退却的意思。

  曲尤锋跃落深坑,站在燕朝阳身前数丈的位置,面无表情道:“燕山盗已经给皇朝造成巨大损失,假如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承诺一个内院教习的位置给你。”

  龙魂枪直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于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燕朝阳而言,这就是最强而有力的回应。

  “我数十个数,数完之后,希望你能改变主意。一……”

  “二……”曲尤锋的手掌突地并拢,二字方落,人已冲了上去。

  很二的男人,果然不会数三以上的数字。

  燕朝阳即便没听燕离提起过,也不曾放下警惕。可尽管已经强烈凝神,那独属于修真境强者的狂暴气势,依然令他呼吸一滞。

  曲尤锋掌中无刀,却见得一道恐怖的锋芒瞬息掠过燕朝阳。

  龙魂枪甚至还未来得及动,脚下血色瞳孔骤然扭曲,然后破碎,寸寸灰飞烟灭。

  燕朝阳脸色骤然惨白,血色的眼睛变得死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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