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 8 战火纷飞

小说:残影断魂劫 作者:以殁炎凉殿 更新时间:2017-03-12 01:45:2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李亦杰返至谪仙楼中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胡乱睡了一宿,直到此日醒转,胸中烦闷之情已渐次消去,与沈世韵别离之痛也视得淡了。唤过小二待欲结账,小二笑嘻嘻的道:“公子当真好福气,这位姑娘早已替你将银两付了。”李亦杰一怔,转头向南宫雪瞧去,见她眼眶微红,眼角眉梢尽显疲倦之态,想是心中挂怀着自己,一夜未眠之故,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歉仄,心道:“她虽嘴上不说,却实是待我极好,何以我却始终对韵儿念念不忘?”南宫雪见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面上一红,勉强挤出个笑容,从桌上端起茶杯递与他道:“师兄,你的酒可醒了么?不若喝碗凉茶罢!”李亦杰一口喝干,南宫雪问道:“现下我们到哪里去,你可有计较?”李亦杰踌躇不定,尚未作答,忽然有人声如洪钟般的叫道:“掌柜的,店小二,道爷要喝酒,还不快拿你楼中最好的酒来款待道爷!”接着便见三人大踏步走入楼内,服装均是昆仑一派。当先一人身形粗壮,便如铁塔也似,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适才之言便是他所发。其侧一人是个形容枯槁,面颊深陷的老者。第三人是个瘦小青年,跟在二人身后,神色极是恭敬。

  掌柜的见那大汉生得凶神恶煞,话意也是阴狠,忙点头哈腰的迎上前道:“是,是,三儿,快去取酒,几位道爷这边请坐。”那大汉斜了一眼,忽的单手揪住他衣领,将他凌空提了起来,喝道:“怎的让我们坐在污秽角落中?瞧我们不起么?”掌柜的双脚离地,已是吓得面色发白,颤声道:“还请道爷见谅……当中那大桌,早便给人要了……”那大汉怒道:“那又怎样?昆仑三杰到此,谁敢不买我们面子?”那掌柜的道:“原……原来是昆仑三杰……久仰久仰……三位武功高强,才识过人,这大桌不给三位坐,又给谁坐?”其实‘昆仑三杰’不过是三人自封的名号,除本派中人外,江湖中也甚少人知晓,那掌柜的不过为求保命刻意奉承,那大汉却很是得意,大手一张,将他摔落地上,笑道:“还算你有些见识!”那老者叹道:“易师弟,你这冲动性子何时方改?”上前将那掌柜的扶起,取了些碎银子交在他手中,道:“对不住,我这师弟脾气暴躁,一点银两权做赔罪。”那掌柜的口中道:“不敢当,不敢当。”却是连退开数步,再不敢埃近三人身前。那老者一扯那姓易汉子衣袖,道:“咱们便坐得隐蔽些,别教旁人注意了,岂不正好?此处只怕耳目众多,不可不防。”说罢径将他拉至角落,那青年也快步跟上。

  三人落坐后,那青年道:“师父,文师伯,谭师哥沿途留下讯息,说道瞧见了大批祭影教中人经过。他们行踪向来是十分隐秘,从无如此番一般大举出动,只怕欲对我正派中人不利……”那姓易汉子道:“呸,魔教妖人无恶不作,哪次讨得好了?又怕得何来?”那青年忙道:“是,那是弟子嘴笨,师父勿怪。弟子只担心一个月后的英雄大会……”那姓易汉子哼了一声,不予作答。那老者文师伯叹道:“陆师侄太也胆小怕事,来日怎能有所成就?谭师侄曾说那群人均着统一服装,便知并无教中首脑人物在场,咱们便还料理不下一群普通小卒么?此后传入江湖,都道祭影教是栽在昆仑三杰手中……”南宫雪“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向李亦杰道:“昆仑中人倒也有趣,这般喜欢取些‘英雄侠义’之名自封。”李亦杰却只听得祭影教教众便在附近,怒火上涌,手按剑柄,他内力喷涌,直震得长剑与剑鞘不住碰撞。那姓易汉子突然一脚踢翻座椅,转身欺近李亦杰二人身前,一手按在桌上,喝道:“两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牲,早便见你们不声不响偷听我们说话,不知心下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转头叫道:“师兄,这两人鬼鬼祟祟,说不定便是祭影教的探子!”他手掌抬起,桌上赫然留下个掌印,深入寸许。

  若是一掌击碎木桌,原也容易得紧,但他说话自若间暗自潜运内力,将力道尽皆贯于手掌,他露这一手乃是为显功力深厚,大含对敌威慑之意。

  李亦杰已然瞧出此人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辈,愈是将喉咙放大,心中便越是恐惧。当下双手抱剑,淡淡的道:“你心中对祭影教怕得这般厉害,以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姓易汉子给他说中心事,大为恼怒,喝道:“浑小子找死!”“呼”的一掌便向李亦杰面门劈到。李亦杰偏头避过,抬肘化掌为刀,向他胁下空门劈去。那汉子“噫”了一声,向后跃开,李亦杰也无意伤他,否则当可拔剑斜撩.这汉子乃是昆仑现任掌门何征贤的师兄,武功远较李亦杰为高,只是心中存了惶恐,给攻了个出其不意。文师伯与那姓陆青年瞧不真切,还道他给对方打得跌了出来,忙抢上相扶。

  南宫雪叫道:“三位前辈且慢动手!”她见这三人辈分不一,若是详细论来,难免“师伯”“师兄”缠夹不清,索性便一齐称作前辈,接着深深一揖,道:“盼请明鉴,我们是华山门下弟子,师兄对祭影教恨之入骨,突闻迅息,这才激愤之情溢于言表,断不敢对前辈有半分不敬之意。适才这位师伯不过出手考验后辈武功,瞧他不济便即收手,岂会当真相伤?”她抢先言明此节,那是欲让对方自重身份,愧于动手。那姓易汉子袍袖轻轻一甩,歪头晃脑的向二人打量,道:“你们是华山派的?”其时李亦杰与南宫雪仍是穿了富家子弟服饰,是以一时并未认出,但思及他避让出招,身形倒确有几分是遵循了华山功法路数。

  文师伯阴恻恻的道:“这华山昆仑两派,向来便是同气连枝,只是近日么……嘿嘿……却是出了些小状况。”那青年忽然长剑一挺,叫道:“便是他二人!”那姓易汉子奇道:“你识得他们么?”那青年此时心下生惧,这一招表面瞧来乃是示威,实则存了七分守势,低声道:“怪道瞧来眼熟,原来这两个华山小贼,弟子在武当山顶为临空道长祝寿时曾会过的,便是他们废了二位师弟武功,害他们被掌门师叔逐出门墙,含冤而死。”那姓易汉子对这两名弟子素来疼爱,此时见仇人便在眼前,心中恨极,怒道:“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二位,以致下此重手?他们有何不是,本派自有门规论处,那两个后生小子功夫学不到家,不值一笑,不显些真功夫,你们还道我昆仑只是浪得虚名之辈!”右掌举起,向南宫雪当头劈下。

  南宫雪举起剑鞘上封相格,正色道:“此中原有误会,他日再言端详。前辈三人合称‘昆仑三杰’,那是……那是武林之中人人敬仰。眼下大敌当前,晚辈与师兄愿与前辈合力将祭影教妖徒一并诛却,替天行道。”她剑不出鞘,是示明自己并无动武之心,那姓易汉子却只道她对己心存轻视,待听了她几句夸赞之言,面色才逐渐转和,撤掌回收,哼了一声道:“你华山派十分喜爱出风头啊,只怕这力合到了最后,名声全到了你们身上。”南宫雪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造次?大家到时各取所需便罢,侄女只想为那除妖灭魔之大业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负了师父多年教导之德。”那姓易汉子微微颔首,又道:“小子,你也这般想么?”李亦杰摇头道:“晚辈不敢妄居大义,与那祭影教乃为私怨,恨不得手刃这群恶贼,让我一位……一位好朋友的全家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南宫雪见他说的如此直接,暗暗叫苦,果见那姓易汉子眼中凶光大盛,森然道:“不必麻烦了,贫道这便送你到黄泉路上给他们赔个不是,让他们不要见怪,也就是了。”袍袖一拂,劲风到处,那青年手中长剑已给他带了过来,左手捏个剑决,右手相接正待刺出,文师伯忽的闪电般出指探他咽喉,那姓易汉子一怔,左掌一落扣住他手腕,叫道:“师兄,你做什么?”文师伯道:“师弟稍安毋躁,你此时出手难免落得个‘以大欺小’之嫌,咱们昆仑名声可不能不顾,陆师侄,你不是心中害怕么?这二人是你同辈,你就先拿他们练练。”

  那青年武艺低微,心智却甚是诡谲。双手拉过二位长辈,低声道:“师父,文师伯,先听弟子一言。二位师弟与弟子曾有同门之谊,他们所受之辱定当代为讨回……”那姓易汉子道:“是啊,怎的却不动手?”那青年道:“现下便是杀了他们也是无益,不若暂且让他们随行,无论所为何来,只待其与祭影教拼得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师徒便可坐收渔翁之利,那剿灭祭影教的美名,可还是记在我昆仑名下。到时再由师父与文师伯亲自下手将这二小贼除去,干净利落,足可称一举两得。”文师伯颇踌躇道:“这个……只怕不妥……”他也是武林中的成名前辈,要如此利用两名后生只觉有违侠道。那姓易汉子却道:“此计甚好,祭影教妖人非易与之辈,让他们先行出手探得其功夫虚实,与我们大是有利。”那青年陪着干笑几声,又道:“待弟子去与他们相商。”他想师父先前出言大是无礼,口风忽转必要说几句抱歉之言,以他身份,自不愿当众示弱,便自愿揽了这差使,欲讨得师父欢心。那姓易汉子也知他这番心意,果是十分喜欢,将长剑还入他鞘中,随即侧身一旁。

  那青年便上前抱拳道:“华山派二位英雄请了,先前多有得罪,务请包含则个。小弟昆仑门下,姓陆名黔,不知二位英雄上下怎生称呼。”他年龄实是略长了几岁,却自称“小弟”,那也是以示恭敬之意了。李亦杰与南宫雪抱拳还礼,各通了名姓,陆黔又代为引见,那姓易汉子是他与“昆仑双侠”的师父,名叫易征雄,那老者文师伯名叫文征武。昔日昆仑门下也曾举他出任掌门,但他只因不愿多有担待束缚,这才推与了师弟何征贤。

  当下五人信步出楼,行不里许,便在一棵参天古木上发现个倒钩记号,钩首直指正东。李亦杰见那记号显是以指力所刻,深入寸许,不由暗赞其功力精深。陆黔也甚是得意,笑道:“谭师哥是本门大弟子,内功造诣自是非同一般,他最是擅长刀法,一柄大刀舞将起来,但教天下好汉莫能当,那才叫好看呢!”李亦杰知那人武功高强不假,但说到天下无敌,却也难免夸张,只是驳他之意却甚无礼,便只微笑不语。

  文征武顾虑到骏马奔跑迅急,若是错过了记号,可就得不偿失,便令一齐步行。每行不远,均可见得树上记号,方向却始终不变。五人脚程甚快,行了几日,道路愈来愈是荒凉,路两旁生着半人高的杂草。夜间便在道旁随意睡几个时辰,只留一人堤防,日间全力赶路,文征武与易征雄走在头里,陆黔则与李亦杰及南宫雪走作一排,他爱武成痴,有意与二人谈论武功。南宫雪便拣些华山派中观之变化繁复,实则威力甚浅的剑招说与他听,只是这招数未及施展,只经她口中说出,陆黔不明就里,还道对方倾囊相授,好生感激,他虽品行不端,却也不愿欠人恩情,只是他资质有限,要像南宫雪一般解说剑招,实所难为,便向李亦杰二人背诵昆仑内功心法的口诀。

  李亦杰初时不以为意,但逐渐听得深入,越听越奇,他曾蒙临空道长略授了些武当心法,其根源是讲究“以柔克刚”,他幼时所习的华山内功走的则是稳扎稳打一路,今日听得昆仑内功又是另有一别,修行极是讨巧,上手很快便可见到成果。只是日久天长,终是打稳了根基者相对较长。李亦杰心道:“我若能将三派内功精练之处尽皆提炼出来,与己修为可大有好处。”但凡事想来易举,实行却也极是艰难,再者修行内功最是关键,稍有不慎立时便有走火入魔之祸。夜间警视时与南宫雪详细参详,往往相商良久,方达成共识。李亦杰如此练了几日,虽未觉功力大进,行走时却自轻快了不少,运功时也觉丹田之中真气充盈,心中甚喜。

  这一日行到片开阔处,文征武突然心下生疑,问道:“陆师侄,你瞧着树上那些记号,确是均为谭师侄所留么?”陆黔本在潜心思索剑招中的变化,一时难解,与师伯的问话竟充耳不闻。易征雄面色一沉,喝道:“黔儿,师伯问你话,怎的不答?”陆黔一怔,道:“啊……弟子……在思武学之道,没听到师伯的问话。”易征雄甚是不悦,道:“武学之道,首先便是要你尊师重礼。”陆黔面上一红,躬身道:“是。”文征武道:“陆师侄不受外物所扰,当谓专心,师弟也莫要一味怪责了。”说罢又将适才所言重复了一遍,陆黔道:“回师伯的话,定然是错不了,谭师哥与弟子常以此信号联络,是以弟子认得最是清楚。”文征武微微颔首,道:“那就奇了,再走下去,便要到了潼关,那里正在打仗,祭影教却干什么去了?”陆黔略一思索,道:“听闻那为祸四方的沙盗已降了清兵,江湖传得人尽皆知,近日已随赴战场攻打大顺军,莫非祭影教也这般没出息,同是降了么?”文征武沉吟道:“祭影教与清兵素无往来,只是野心勃勃欲称霸武林,谁做皇帝,同他们当也无甚相干……”易征雄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别是在故布疑阵?”文征武惊道:“不错,那咱们快去!别教谭师侄中了敌人阴谋!”

  李亦杰凝视着路旁一棵大树,奇道:“各位过来看看。”见众人聚拢,便指点着道:“这记号手法未变,但刻痕甚浅,再瞧这数点殷红,难不成是……”他只是推测,也不敢将话说得满了,南宫雪却心直口快,道:“这是血迹!你想说或许昆仑派那位谭师兄在此遭了敌人伏击,已然力竭,是不是?”李亦杰忙摇头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南宫雪苦笑待骂,陆黔忽叫了声“啊哟”,纵身跃入草丛,那草丛与大道有段距离,他身影没入其中,立时便被杂草所掩,瞧不见了。易征雄怕他出事,叫道:“黔儿,听得到我说话么?”只听得陆黔的声音应道:“师父,弟子没事。”接见便见他从中跃出,手中提了把刀,刀柄系以玄铁所制,刀刃为钢,极是锋利。南宫雪松一口气,笑道:“便属你眼力好,只是咱们都不使刀,那才叫可惜……”陆黔却是面色灰白,道:“不是的,这是我师兄的爱刀,素来从不离身,怎会随意抛在了草丛之中?这刀柄上……也有血迹!”

  南宫雪见他一副彷徨失措之色,柔声劝道:“令师兄武功高强,这血许是他砍伤旁人所留。又或者他是故意将兵器抛在此处,给我们引路……”陆黔瞪眼道:“你又不识得我师兄,怎知他武功高低?”南宫雪讨个没趣,便也不再理他。

  陆黔惶急无措,捧着刀叫道:“师父,此事只消细想便知有异,谭师哥与弟子早有暗号,何需抛刀示警?再者此刀是您老人家亲手赠与,师哥爱不释手,曾说过‘刀在人在,刀亡人……’”说到最后一个“亡”字,便硬生生的忍住了不说。易征雄听他这般言语,想到这弟子谭林在本门中最为杰出,早年初次出师便一举制服了为祸四方的采花大盗,自己便将一柄宝刀与他以示奖赏,此刻心下亦自不安,却知不可说些丧气之言,当即摆手笑道:“不过是一柄刀罢了,须作不得准。”陆黔急道:“可是……”易征雄却只摇头叹息。李亦杰在陆黔肩上轻拍了几下,欲劝他宽心,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尖声惨呼,声音方起即歇,语音中似有无限惊怖,赫然便是南宫雪的声音,李亦杰大骇,心道:“祭影教若肯出来明刀明枪的拼杀一场,那也罢了,可他们如此神出鬼没,若教雪儿遭了毒手,可实是毕生大恨!”举目四望,见到南宫雪苗条的身影便在前方不远处,却是不住颤抖,步步后退,忙快步奔上,岂料双手方碰到她肩头,南宫雪身子已是一软,倒在李亦杰怀中,竟是昏了过去。李亦杰又是呼唤,又是摇晃,好一会儿南宫雪才悠悠醒转,轻声问道:“是……师兄么?”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李亦杰忙道:“是我,雪儿,你无恙罢?”南宫雪忽的双臂圈住他颈,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道:“师兄……我……我好害怕!”李亦杰见她似是并未受伤,心下稍宽,又好言安慰了几句,问道:“雪儿,你看到什么了?”南宫雪牙关又是微微打战,半晌才道:“我带你去看便是。”拉了他手,李亦杰觉她手中满是汗水,显是受了极大惊吓所致,便用力握住她手,要为她添些安全感。

  奔出几步,便见前方横七竖八满是尸体,竟有十数具之多,皆是昆仑弟子,各人随身兵刃在血泊中抛了一地。武林中人每日过的是在刀口舐血的日子,见到杀戮原也不足为奇,但这些死尸均是给人砍成了数段,残肢断臂仿佛犹在抖动一般,满脸都是鲜血,兀自双眼圆睁,尽是不甘之色。文征武叹道:“此处定曾经过一番恶斗,但祭影教徒又不将尸身埋了,想是存了向我派示威之意。哎,这些弟子宁死不屈,乃是光荣赴死,均是我昆仑的好徒儿啊!”陆黔看到这许多人本是昔日同门学艺的师兄弟,此刻却是陈尸于路,不由悲从中来,怔怔的流下眼泪。李亦杰思及无影山庄灭门惨状,只怕场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恨恨的道:“魔教妖人造下这许多罪孽,咱们当要其血债血偿!”陆黔双拳紧握,却又颓然松开。

  南宫雪咬着唇道:“陆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且先看看谭大哥在不在其中?”易征雄考虑到陆黔情绪不定,便代他扫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又惊又喜,道:“不,林儿不在。”陆黔叫道:“谭师哥绝不会临阵脱逃的!他……他才不会做那种事!”李亦杰奇道:“陆兄说哪里话来?易师伯既说谭兄不在,那或是他尚在人间,也未可知,绝无对其相辱之意,陆兄怎会这般想?”陆黔面上一红,心下方寸大乱,只想:“我为何会这般想?我为何会这般想?难道那是我的真实念头么?是了,明知是死路一条,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是先保住性命要紧,却怎生想个法子离开为好?”眼见着李亦杰等人将尸身拖到路旁掩埋,又恍惚中随众人前行,苦苦思量,忽见路边有个凉茶摊,摆了数张桌子,其侧均搭有凉棚,几人赶了许久的路,早已口渴难耐,当下快步前往,却见茶摊老板委顿于地,胸前创口将衣衫尽数染红,面庞触及尚有微闻,似是刚刚死去不久。李亦杰怒道:“祭影教手下,果真便是不留活口么?人家开这茶摊,又惹着他们什么了?”

  陆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师父,祭影教徒人数众多,必是分批而行,咱们总跟在后面也非计较,不如便在此处守株待兔,扮作茶摊老板,伏击下一支队伍。”文征武道:“若果真如此,倒是甚好,就只怕结局也是一般。”众人均知那守株待兔的农夫最终亦是一事无成,山穷水尽。陆黔忙道:“弟子有十成的把握!”文征武蹙眉思索片刻,道:“那也或许可行,多消灭几个魔教妖人,便多行了一分善业,只是这荒僻茶摊之中却有五名堂倌,岂不令人生疑?”陆黔道:“只师父与文师伯在此照应茶摊,您二人武功高强,可将贼子当场击杀,便是失手,尚有我与李师兄及南宫师妹在外布下陷阱,从旁暗击,这叫做‘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易征雄微微颔首,问道:“师兄,你以为怎样?”文征武捋须道:“还问什么,依了你的徒儿便是。我瞧陆师侄甚有担当,又是临危不乱,将来或可接任何师弟之位。”陆黔自谦道:“弟子与谭师哥相差甚远,掌门一位,自是由他出任。”文征武叹道:“谭师侄么,哎……”想说谭林尚自生死不知,终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除下茶摊老板衣服,与易征雄径寻隐蔽所在去换了。

  再出来时,二人均是躬身驼背,兼之不住咳嗽,瞧来倒确似全无武功的寻常老者,哪有半分武学大宗师的派头?南宫雪当场掩口笑道:“啊哟,当真料想不到,现下便是你们的嫡传弟子见了也要唤一声‘劳驾,来两碗凉茶’,嘻嘻!”文征武苦笑道:“多谢了,只是听了你这话,我心下总不大舒服。”南宫雪笑道:“我可有个好主意,你们不妨从此封剑退隐,改卖凉茶,那也不负了这般相像。”陆黔担心她再说下去,诸事未妥而敌已先至,忙道:“事不宜迟,文师伯,弟子这便去布置陷阱。”文征武道:“去罢,你们自己多加小心!”此番遭逢惨变,他与李亦杰等人已生了同仇敌忾之心,至于利用后灭口等念,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陆黔当即引着二人步出,指点其在草丛中伏好,自己纵身上树,从衣袖中取出根细如针线的银丝,将一端在树枝上绕了个圈,随即一手牵引,身形绕着树冠上下翻飞,他有意显露武功,暗自潜运内力,将身形破空的呼呼风声教众人尽皆听得清楚,只片刻工夫便在树上架了张网,又因这网色反射日光,又颇有耀敌眼花之效。南宫雪拍手赞道:“陆大哥,你这身手可帅得很啊!”陆黔微微一笑,轻跃下落,又嘱咐了李亦杰如何落网,如何收势制敌。待其会意,南宫雪又道:“我还没说完,这渔网可更加好看,不知你从何处得来?”陆黔听他竟将这宝物称为渔网,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那是以西域天蚕丝所制,刀砍不断,剑剑割不裂,属极坚韧之物,任凭你功夫了得,若被缚于其中,愈挣扎便缠得愈紧,脱身不得。乃我昆仑不轻易示人之物。”南宫雪面上一红,道:“是小妹见识短浅,陆大哥可别见怪。”陆黔道:“好说,咱们暂且噤声,全神戒备。”三人当下便都埋首隐入草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亦杰听得上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悄悄探头去看,果见从来路方向一群人列队而行,均是身着黑色长衫,腰侧斜插了柄长剑,面上自双眼下戴了只黑布罩子,头束黑纱方冠,便如鬼魅一般,想来是祭影教徒到了。一人走在头里,面貌虽尽数遮挡了,却见其两条眉毛已隐现灰白,是个上了年纪之人。李亦杰曾见过清兵军纪严明,方阵齐整,本料想祭影教也是一般,岂料众教徒走得却甚是懒散,步伐歪歪扭扭,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料想不到为祸江湖日久的祭影教竟会是这一般情状。文征武却也不敢小瞧了对方,待其走近了便作出一副慈和之态,迎上前道:“各位爷台,这日头赤炎炎,可乏得紧了罢?便请在此喝碗凉茶,歇歇脚,再赶路不迟。”那领先老者向他斜了一眼,道:“你便以卖凉茶为生?”文征武躬身道:“不错,荒郊野岭之中,只盼与来往过客行个方便。”那老者沉思片刻,又问:“你可见曾有一群人从此经过么?装束也如我们这般。”文征武心中一凛,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微笑道:“有哇,老朽本亦欲以凉茶招待,可他们赶路甚急,浑不理会。”便有一名祭影教徒笑道:“赵香主竟而如此立功心切,还好咱们兄弟跟了薛香主一队,否则可有的苦头吃了。”另一人笑道:“赵香主便是当先抵达了,小姐也未必承他的情,便是承了情,他也未必能得着什么好处。”那老者薛香主一扬手,道:“众位说得是,咱们且耽些再行。”祭影教徒欢声雷动,各围着小桌坐了。

  文征武令易征雄去取了些凉茶,分置于各桌上,随即便立于薛香主桌旁,一名教徒大是不耐,喝道:“老东西,这里没你的事,快给我滚到一边去!”文征武在江湖中是大有身份的人物,便是少林派方丈通禅大师、武当派临空道长这等人物也对其恭恭敬敬,从未受过这等无礼呼喝,当下便欲掀了桌子拔剑动手,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强压怒火,赔笑道:“是,是,客官若有事吩咐,随时告知老朽便可。”步履蹒跚的退下。

  先前那名教徒端起茶杯,向一桌人使个眼色,示意众人聚拢,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此番太也任性妄为,她自己是教主千金,最多挨两句骂,也就是了,但咱们随着她这般胡闹,可非得给重重责罚不可,岂非大是不值?少主怎的也不管她?”另一人冷笑道:“少主平素冷口冷面,寡言少语,实则便最是宠着小姐,小姐说东,他绝不说西,小姐说西,他便绝不说东。好几次任务差点给小姐搅了大局,所幸少主能力过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兄弟们都说,少主和小姐是天生一对……”薛香主轻咳一声,道:“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便罢,可千万谨慎别传到殒堂主耳朵里,他向来争强好胜,可这智谋武功,比起少主,却总是略逊了一筹……”

  正说话间,摊外走来两个化子,一人当胸捧了只豁口破碗,叫着:“好心的大爷,请赏些银两罢,小老儿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另一人拄了根竹拐,慢吞吞的走着。先一名祭影教徒低声骂道:“哪里来的臭叫化子,没的扰了咱们兴致。薛香主,待属下去将他打发了。”薛香主嗯了一声,也未见那教徒如何动作,只身形一个起落,便到了摊外,右手虚握悬在碗上,笑道:“老子今天心情好,便就赏你!”那化子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教徒忽的右膝一沉,手掌攥紧成拳,直击他面门,喝道:“大爷赏你一拳头!”那化子仰头避过,将破碗交于一手,脚跟一转已到了那教徒旁侧,空手压下拿住那教徒手腕,却是用上了“龙爪擒拿手”中的一式,那教徒一挣未脱,左拳便从胁下挥出,那化子以碗口一封,右足扫他下盘,那教徒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拄拐化子全不含糊,举起拄拐便向他天灵盖上击落,直击得脑浆迸裂,这等情状,李亦杰等人瞧得也是相顾骇然。

  祭影教众见这两名化子出手间配合纯熟,显是有备而来,纷纷拔剑跃出,那持碗化子手腕一扬,将破碗径掷薛香主。薛香主长剑斜撩,然那碗上力道甚巨,这一剑虽将破碗从当中劈为两截,却是震得虎口剧痛。那化子喝一声采,退了一步,接着便如江湖杂耍艺人一般连连掷出破碗,也不知他一件打满补丁的麻衣中如何装下了这许多破碗,薛香主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飞来破碗尽数荡开,教徒中却有修为尚浅者,被破碗将牙齿也击落了几颗,大声惨呼。待碗掷尽,那拄拐化子将竹拐在地上击了三下,蓦然间四面八方连连呼喝,草丛中跃出众多手持箭弩之士,服饰各异,却是峨嵋、点苍、黄山等派的弟子,另有些平素声明不响的帮派如巨鲸帮,黄河帮中帮众也到了不少。一阵箭雨连射,又有几名祭影教徒中箭倒地。几名化子从树上跃下,背上均负有数只麻袋,却是丐帮中人,丐帮乃是武林第一大帮,以背上麻袋数量论帮中地位,麻袋愈多地位便也愈尊。李亦杰心道:“不知他们是何时伏在了此处?我们先前竟全未知晓。”想是功力悬殊所致,不由暗叫惭愧。

  一位八袋长老喝道:“大伙儿一齐上,将这群贼子乱刀分尸!”薛香主冷冷的道:“你们人多,便想倚多为胜,是不是?原来自翎为正教便是如此行事,岂不教人齿冷?”一名峨嵋派俗家女弟子啐了一口,道:“同你们这些魔教妖人,不必讲道义。”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正待刺出之时,突然有个身穿白衫,满面病容的少年几步抢上,挥臂相格,文征武、易征雄、陆黔三人皆是一惊,认得他正是昆仑派生死不知的大弟子谭林。只见他向正派群雄抱拳团团一礼,道:“在下性命得蒙众位所救,只是祭影教妖人伤我昆仑十数条性命,在下只盼能亲手为师门讨回这笔血债,还望见谅。” 那峨嵋弟子颇踌躇道:“只是谭少侠,你身上尚有伤……”

  谭林正色道:“不妨事。不瞒师姐说,其实在下是个孤儿,自幼便在昆仑山长大,师父,师伯都待我极好,授我武功,掌门师叔更是寄予极大期望,现下我却无法护得师弟妹周全,当真无颜再见几位恩师……”那峨嵋弟子听他说得诚恳,又见其神色甚为坚定,心知也难以说得动,只好将长剑交在他手中,又叮嘱道:“你若是送了性命,可更加对他们不起了。”谭林心头一热,道:“是!”提剑上前,一剑摇摇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头。众人均瞧出他重伤后极是虚弱,此刻勉力支撑,时辰一长,定当气力不济,暗暗担忧。谭林也知情势于己不利,心道:“切不可与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剑上全无内力,一旦碰上,长剑非给他震飞了不可。空手相斗,那也不用打啦。”转念又想:“是了,我当竭力进击,最不济跟他拼个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总算未辱师门。”当下只攻不守,长剑径刺薛香主要害。昆仑剑法本以轻盈灵动见长,谭林却是将其中“阴”“狠”发挥到了极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杀招。薛香主却不愿陪他送命,二人一时倒也奈何对方不得。

  谭林连刺三剑,薛香主逐一抬剑架开,这三招本是昆仑派中的精妙剑法,藏有数招后着,只是谭林不敢与对方长剑相碰,使用时难免缚手缚脚。又斗了数着,谭林手臂一抬,长剑刺向薛香主眉心,薛香主举剑相架,谭林这一招乃是虚招,便要引得他自暴空门,手臂划个半圆,斜撩薛香主咽喉。薛香主此刻回剑挡格已然不及,左掌一翻,向他胸口拍出,要迫他撤剑自救,岂料谭林不闪不避,剑势丝毫未缓。薛香主一惊,左掌收为二指挟向剑锋,但他心中惶急,竟没挟中,眼见这一剑立时便可刺穿了他咽喉,正派群雄已待大声叫好,斜刺里忽的伸出一柄折扇将长剑荡开,随即扇柄一翻击他手腕,那折扇是以纯钢所制,谭林吃痛,再也拿捏不住,松手撒剑,急向后纵跃,薛香主长剑劈下,将他衣衫划出个极深的口子,已见肌肤,他这一跃若是稍近了半步,立时便是长剑破胸之祸。谭林暗叫侥幸,但这一跃已耗尽了力气,落地时足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便倒,那峨嵋弟子忙伸双臂托在他胁下。

  薛香主死里逃生,惊魂稍定,忙躬身道:“属下参见殒堂主,多谢殒堂主出手相救。”众人目光这才落在适才出手之人身上,见他年纪甚轻,身着一袭蓝色锦缎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质烫金腰带,长袍左胸绣了一丛黑色火焰,手持一柄折扇,扇面提了一个“殒”字。这少年面貌清秀,倒似个富家公子模样,李亦杰与南宫雪虽着华贵服饰,但那般优雅气质却是半点模仿不来。

  殒堂主冷冷的道:“薛香主,年纪愈大便愈不中用了么?只恐是因了每日里胡思乱想。”薛香主额间已渗出冷汗,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此人先前独对正派群雄,举止丝毫不乱,却显是对这殒堂主怕得极为厉害。殒堂主冷笑道:“你不敢?先前说我什么来着?我就没耳朵么?嗯,我不配担这堂主之位,该当退位让贤。那末让给了你,好是不好?”薛香主双膝跪地,道:“属下如曾有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处。属下只是说……只是觉得小姐……”殒堂主道:“怎样了?小姐纵有何不是,岂是尔等妄论得的?”提起折扇在他颈中轻轻敲击,森然道:“念你曾为本教立下功劳,今日初犯,暂且留着你的项上人头,若再有胡言乱语……”薛香主忙道:“不待殒堂主动手,属下自己割了舌头便是。”殒堂主哼了一声,道:“你先起来。发忤逆之言者,给我站出来。”

  众教徒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皆知殒堂主对小姐心存爱慕,听不得半分不敬之言,过了片刻,突然有一名身形瘦小的教徒向前跌了一步,显是给人推了出来,另一名教徒道:“启禀殒堂主,马兄弟曾略说了些自家看法。”那姓马的怒道:“元兄弟,先前你也说过,怎的全推在我身上?”那姓元的叹道:“马兄,你莫怪兄弟不仗义了。”那姓马的待要破口大骂,殒堂主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至,问道:“你说了什么?”那姓马的骇极,叩头道:“殒堂主,属下……属下该死……只是教中兄弟可都这么说,说……少主和小姐……这个那个……求殒堂主看在属下曾为本教立下功劳,饶属下一命,此后属下定当谨言慎行!“殒堂主冷笑道:“好不要脸,教主令你去常州寻少主及小姐,你在荆溪沉香院可玩得痛快啊,阳奉阴违的东西,我留你何用!”折扇一扬,那姓马的突觉腰间一凉,接着只听得众人齐声惊呼,又见腰侧涌出大量鲜血,这才感到一阵剧痛袭到,登时气绝,倒地后身子断为两截,却原来殒堂主内力精湛,手中折扇本是钝物,但破空之时所带动之风势已足拟长剑。他杀的虽是祭影教徒,但下手之狠,李亦杰三人也不禁心悸。群雄见多识广如先前那丐帮八袋长老者,陡的想起一人,问道:“阁下可是祭影教总堂堂主‘残煞星’暗夜殒么?”

  这暗夜殒出身贫寒,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一位二娘,带有子女,这几人对暗夜殒向来便是颐指气使,百般虐待,而父亲性子懦弱,对二娘唯唯诺诺。邻里相亲对暗夜殒也俱是呼来喝去。全家平素不愿做的脏活累活皆着落在他身上。一日暗夜殒上山砍柴,见一头豹子逼着个幼小女童,便上前相救,将心中怒火发泄在豹子身上,竟将豹子打死了,正想安慰那女童几句,她却是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接着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拍了拍那女童的头道:“琳儿,这一次可不算。”原来那人便是祭影教教主,那女童则是他的独生爱女楚梦琳,让她打败豹子,原是在考验她功夫。楚梦琳聪明伶俐,练功时却总想讨巧蒙混。教主适才见暗夜殒杀死豹子,虽纯以蛮力,出拳却极是沉稳,闪避时亦是身形灵动,学武资质甚佳,又想他与女儿年纪相仿,或可做得个榜样,便将他带回教中潜心传艺。暗夜殒极是用功,只一个多月功夫进境便已超越了楚梦琳。他先回乡中将全村人尽数杀尽,从此正式拜入祭影教,得赐名为‘暗夜殒’,楚梦琳初时缠着他玩,但他每日只勤奋练功,时日久了也觉没趣,便不再睬他,但心中却总存了份敬意。暗夜殒每执行任务时,所到之处无活口,杀人不留全尸,向以心狠手辣著称,江湖中人心惊胆颤,给他取了个绰号‘残煞星’,这绰号也曾被众多师父拿来吓唬弟子。

  暗夜殒听他道出自己名号,却自面色如常,折扇一展,轻轻扇动,道:“各派掌门缩头不出,却令你们这一群不成材的弟子来送死,当真笑煞旁人。”一名黄山派弟子平素甚是自傲,见其余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单其一人便是武功再高也必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如何惧他,朗声道:“我们师尊商讨一月后英雄大会之事,便是要推选一位武功过人的盟主带领大伙儿剿灭魔教,如今先教你们伏诛,也可先为大会壮了声势。”暗夜殒冷笑道:“今日便让你们尽数死绝,什么英雄大会,也不必为我教壮声势了。”群雄听他大肆挑衅,便有数人喝骂起来,“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殒喝道:“少罗嗦!”折扇在众人面前平平挥过,众人惧他扇上风势,均暗自退后一步,从气势说来已是弱了。暗夜殒道:“正教乌合之众听了,本教尚有要事在身,无暇同你们耗,要一拥而上,也由得你们。”有人叫道:“宰了这小魔头!”那名八袋长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体碧绿的长棒,那长老接过长棒,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闻‘残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龙不才,蒙帮中兄弟抬爱,这才坐得了八袋长老之位。但凭着我帮之宝‘打狗棒’,可够得上资格请殒堂主不吝赐教几招?”

  暗夜殒心知这乃是他自谦之言,历来丐帮中人如无不俗实力,决计做不得八袋长老。双眉一轩,冷然道:“丐帮何时堕落若此?打狗棒系帮主历代相传,如今却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殒堂主此言差矣,与不同对手过招,所用兵器亦当相应。敝帮传下这打狗棒的英雄前辈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后,世上将有殒堂主此人,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便是为阁下而□□啊。”暗夜殒“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属江湖中三教九流的无耻行径。拳脚之下方见真章,彭长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安分些,黄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罢。”彭金龙也无心拘于虚礼,当即挺棒向暗夜殒腰间横扫。因他对其内力颇为忌惮,便选取较长的兵器应战,以不必近身相斗。

  暗夜殒凌空越过,折扇下压,彭金龙长棒一沉,拌其双足,暗夜殒步法不变,折扇上举指向彭金龙小腹,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后算来,必是彭金龙先行受挫,无奈之下,只得将长棒在地面一撑,借力跃开,暗夜殒抢上进击,彭金龙挥棒架开。他知这一战不仅关系了丐帮名声,更牵及武林运数,半点不敢怠慢,他棒法颇得现任帮主真传,一招一式,使得刚猛沉稳,守得严密,攻得紧急,群雄心下暗赞:“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但不论彭金龙使出何等繁复招式,暗夜殒总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拆解,哂道:“丐帮八袋长老,不过如此。”彭金龙已使出全身解数,除对手外眼中再无他物,但暗夜殒说话间却是神色自若。此等情状本是高下立判,高手过招自知不敌原应弃剑认输,但彭金龙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比试。长棒凌空虚晃一着,斜收点向他胁下,暗夜殒微微侧身,抬手握住棒端。

  彭金龙运劲回夺,长棒纹丝不动,暗夜殒喝道:“跪下!”彭金龙心道:“打狗棒是我丐帮镇帮之宝,岂可由我手中而失?”并不作答,手上暗自加力,已是使上了十成力道,蓦觉对方内力一空。暗夜殒冷笑一声,借着他回拉之势身形随棒而起,半空中松手放脱,反肘击中他颈间,左手复拉住长棒滴溜溜一个转身,右掌拍中他前胸,彭金龙身子登时飞了出去,砸裂了几张桌椅,落在文征武身前。

  丐帮帮众见打狗棒被夺,这乃是奇耻大辱,一齐上前围攻。各派弟子也手仗长剑相助,却大多是攻向祭影教旁教徒。文征武见暗夜殒在群雄间飘忽快极,身子已成了个蓝影,一柄折扇上下翻飞,东面一指,西面一劈,所至处群雄尽皆惨呼倒地。虽显神采非凡,但也无心欣赏,扶起彭金龙,给他推宫过血,直过了一盏茶时分彭金龙方醒转,便觉一阵剧痛,喷出一大口鲜血。前胸肋骨已在暗夜殒一掌下断了七八根。文征武问道:“彭长老,你现下觉着怎样?”彭金老□□一声,奇道:“文兄,是你?你怎会在此处?”文征武苦笑道:“说来话长……”易征雄突然一声大喝:“小魔头,道爷今天跟你拼啦!”抬目所视,茶摊中又已伏满了尸首,比之先前所见的本门弟子更为惨烈。文征武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悲愤,随手抄起一旁凉茶便向暗夜殒泼去。内力所及,便是寻常草木也可为兵刃。暗夜殒折扇一展,劲风到处,已将茶水兜住,抬手横挥,此时那茶水之威实已不亚于千斤铁锤。

  谭林张口大呼:“师父!文师伯!”他先时身上无力,只得卧于一旁,便也无人理会。薛香主上前道:“殒堂主,待属下去料理了这活死人。”谭林伤重,眼见已是不活了,此时杀他既讨个功劳,又得报前辱。暗夜殒不置可否,袍袖一拂,径自坐下喝茶。举手抬足间极是优雅,令人半点看不出先前其曾大肆屠戮群雄。

  谭林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支撑着待要站起,薛香主一脚便将他踢了个筋斗。谭林并未撤剑,挣扎起身,抬手抹去口边鲜血,目光逼视着薛香主,冷冷的道:“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他满面鲜血,目眦尽裂,瞧来另有一番狰狞,薛香主竟不敢与他对视。谭林视线缓缓抬起,用尽全力叫道:“暗夜殒,你这魔头满手血腥,不得好死,我谭林做了厉鬼,再来寻你索命!”反手一剑,刺入自己小腹,直将身子贯穿,摇晃几下,倒地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薛香主后退一步,为掩饰怯意,便又吐了口唾沫,说道:“你活着之时,殒堂主也不会来怕你。”转头见暗夜殒坐在满地死尸中喝茶,不敢再看。祭影教徒中更有见世面较少者骇得双腿发软,道:“殒堂主……属下……属下想去上个茅房……”拉了旁侧一人道:“大哥,小弟一个人……不敢……”那人也正苦思暂避之策,忙道:“同去,同去。”暗夜殒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李亦杰伏在草丛之中,亲眼见暗夜殒武功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便将正派群雄杀了个干净。怒火翻涌,再也按耐不住,抬手便欲拔剑,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转头见南宫雪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兄,那暗夜殒功夫厉害得紧,你去不得……” 李亦杰凝视着她,道:“那便怎的?且跟他们痛快拼杀一番,多宰得一个祭影教徒,也算为江湖正道多尽一分心力。大不了给他杀了便是,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有所当为,死得其所,又何足道哉!”陆黔也劝道:“李兄,咱们正派此番折损众多,连我师父、师伯也是不敌,此刻你纵然逞那匹夫之勇,枉自送了性命,也不过是在这荒郊再添一具尸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原须从长计议,现下暂且避其锋芒……”李亦杰怒道:“你要让我置身事外,做个不仁不义之徒么?此等没种之事,我是绝不会做的。陆兄,你请自便,我看错了你,从此我李亦杰没有你这个兄弟,让开!”抬手将他推开,便要站起。南宫雪叫道:“难道你忘了对韵儿的承诺么?”李亦杰身形瞬间一滞,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雪本是抱了孤注一掷之念,此刻却当真令他动容,足见其对沈世韵在意之切。压下心头酸涩,咬了咬唇,道:“你答允过韵儿为她报仇雪恨,要做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罢?”李亦杰胸口如遭重击,眼前浮现起沈世韵娇俏动人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听到她在说“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这般孤苦伶仃,自己怎可让她在这世间任人欺凌?转念又想:“那暗夜殒武功是高的,尚非教中第一高手,更未必参与了灭无影山庄,我若是糊里糊涂将性命送在他手中,当谓不值。幸好雪儿及时阻止我,才未铸此大错。”

  正想开口赔个不是,头顶忽然传来话声。一个苍老声音道:“咱们长年跑江湖执行任务,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你这次何以怕的这般厉害?”另一个声音清朗之人干笑几声,道:“那也不是怕,小弟便是看不惯殒堂主整日作威作福,了不起么?他可还不是教主,拿咱们教中兄弟当什么了?只怕我们未被正派所灭,反全给他杀了。”那老者道:“放轻些,不要性命了?”长叹一声,续道:“大伙儿确是打他不过,那也叫做没奈何,只有自求多福。”后一人半晌无语,忽又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小弟自是信得过你,前不久弄到了好东西,还要请大哥参详。到时也不必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李亦杰听得这二人是祭影教徒,如今又落了单,哪去管他们身份卑微,心道:“杀不了暗夜殒,还收拾不下你们么?”当即依照陆黔先前所授之法,牵动机关,一张大网便向二人当头罩下,那二人猝不及防,正欲呼救,李亦杰持了蚕丝首端,手臂翻转,一引一带,将二人拉得从道上跌下,随即欺上,二指戳中左首一人前胸“膻中穴”,反掌为刀,劈中右首者咽喉。他连日苦修三派心法,因昆仑内功入手甚快,又以华山心法为根基,武当心法为辅,内功进境已然颇有小成。是以他一出手便点倒了二人,兔起鹘落,全无拖泥带水。正欲一剑一个,将他们刺死,南宫雪忽然抢上几步,说道:“师兄且慢。这只是教中的无名小卒,死不足惜,然祭影教对我们正派有何阴谋,咱们均是蒙在鼓里。何不换上他们装束,假扮了混在其中弄清真相?” 李亦杰听她提出这深入虎穴,大是冒险之举,但凝神思索,却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陆黔上前击碎了二人天灵盖,以防他处伤口秽了衣衫。

  南宫雪侧身相候,眼望天际飘动的白云,心头思潮起伏,蓦听到二人均是惊噫一声,李亦杰叫道:“雪儿,你过来看。”南宫雪嗔道:“有什么好看了?”李亦杰知她会错了意,心下苦笑,道:“咱们发现了好东西,你不看,我可收起来了,到时抱憾终身,别来怨我。”南宫雪稍稍转头,见二人并未换衣,这才上前。只见李亦杰手中捧了本古黄色的书册,揭开来瞧,首页写满了内功口诀,竟又是一套心法,只是读来晦涩难懂,一时也难以领会。翻过几页,却是详细记载了天下诸般兵器,一些平素极是少见的也尽皆载于其中,另有暗器,毒功,轻功等论。再向后翻,便见密密麻麻满是图形,所绘是一个小人在练剑,一个小圆权作人头,几根细线为四肢,勾画粗糙,但其所使的剑招却极是精妙,旁提蝇头小字以注解释疑,如此一招内力朝何处使,如何攻敌所必救。愈翻愈是高深,陆黔已看得眼花缭乱,一颗心砰砰乱跳,指着一个图形道:“南宫师妹,你看这着左膝下沉,长剑斜撩反挑,暗夜殒曾是用过的,不过他将剑之锋利化为无形之气,却是又胜了一筹。”南宫雪颔首道:“我在前几页也见得薛香主的一式。”手中不停,加速翻动,剑法过后又录有“刀法”“掌法”等,又回想起先二人对话,疑窦立解,拍手笑道:“好得很啊,师兄,这定是祭影教中的武功秘笈,是那人偷出来打算私下练了反抗暗夜殒,你将其中所载功夫都练熟了,就再不用怕祭影教啦!”李亦杰虽也暗暗动心,听得‘祭影教’,心头又是恨意滋生,劈手阖上,道:“那是魔教的邪派功夫,练来有损无益。这秘笈留着是个祸害,不如尽早毁去的为是。”他乃是担心将书册留着,自己恐将把持不定,南宫雪与陆黔若是偷偷去练,却也害了他们。

  南宫雪急中生智,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中功夫你纵然不学,参透了其中精义,思得破解之法,岂不甚好?”陆黔也道:“你不练刀法掌法,人家未必不练,这可须通本看过。”南宫雪接口道:“暗夜殒内功之强,你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把这练气口诀背熟了,与他对战时如何抵御?”他二人一搭一档,极力劝李亦杰留下秘笈,目的却是各有不同。南宫雪满心盼望李亦杰武功大进,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陆黔却梦想着自己得到秘笈,依法苦练,在英雄大会技压群雄成为盟主,又得执掌昆仑门户,先联合各大派将祭影教挑了,再令群雄一一归降,镇压各地起义军,降闯军,伏清兵,最终自己荣登大位,坐上皇帝宝座,立国号为‘乾’。

  南宫雪知他已然动摇,又道:“那时你杀暗夜殒,灭祭影教,为韵儿报仇,自是易如反掌,她定然喜欢,会说‘李大哥,多谢你了’还会……会嫁你为妻。”陆黔知李亦杰重情重义,南宫雪既已从‘情’入手,自己便转而攻‘义’,说道:“李兄,这两件衣服你与南宫师妹换上,在下可扮做被你们擒住的降将,到时咱们三人还在一起,凡事亦可有个照应。”李亦杰惊道:“陆兄你……”陆黔道:“我既已降了,再极力奉承他几句,暗夜殒想必也不会再杀我。你说我贪生怕死,可是错了。”李亦杰怔了半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道:“陆兄,小弟当真……无地自容了。”陆黔道:“既是兄弟,何须说此见外之言?咱二人休分彼此。”说着便动手将那两名教徒衣冠靴子除下,李亦杰与南宫雪分到树后换了。李亦杰想到从此不能再着绫罗绸缎,略有些不舍,又觉自己也是俗得厉害,便不再多想,与陆黔将二具尸首随地埋了。出外再戴上黑布罩,遮掩了本来面容,但南宫雪肤色白皙,露出的额头光洁娇嫩,陆黔便抓了些泥来给她涂抹。李亦杰已将书册小心收好,三人装备妥当,回至茶摊中。

  一名祭影教徒迎上笑道:“怎的去了这么久?掉进茅坑了不成?”李亦杰回想适才那名老者声音浑厚,便也放粗了声音咕哝道:“胡说八道!”南宫雪面上一红,所幸戴了面罩,看不出有何异常,轻轻推了陆黔一把,上前躬身道:“启禀殒堂主,属下二人在旁近巡视,查察有无漏网之鱼,便见到此人,是昆仑派一名后辈弟子,属下将他擒住,这才耽了些时辰,请殒堂主恕罪。”陆黔见机甚快,当即双膝跪地,大声道:“小人参见殒堂主,从此愿归降祭影教,唯殒堂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尽忠光兴圣教,死而后已。殒堂主您……”他想说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等平素自夸之言,但此际又显不伦不类,当即改口道:“您老人家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神机妙算,泽被苍生……”搜肠刮肚,说得皆是些陈词滥调,极尽奉承之言。李亦杰与南宫雪在旁听得暗暗皱眉,虽知其迫于情势,但学武之人于颜面一节向来便最是看重,另有不少宁可死了,也不愿受敌所辱。陆黔此刻一副奴颜卑相,徒令人厌烦。暗夜殒默默喝茶,正眼也不瞧他。薛香主见他与谭林是同门师兄弟,二人性子却是相差远甚,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正邪素不两立,我教于邪派居首,你甘愿做正道叛徒,那是什么缘故啊?”

  陆黔恭恭敬敬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殒堂主武功比我师父高了何止百倍。祭影教如此声威,小人自是择佳木而栖。小人师尊尸首在侧,便请他做个见证,足见小人之诚。”暗夜殒冷笑道:“好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日你反出昆仑,他日难保便不会判教!”李亦杰见他说翻脸便翻脸,事先全没半点征兆,忙挡在他身前,道:“还请殒堂主网开一面,此人已降,上天有……”南宫雪听他要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与祭影教平素行事作风大是相违,必令人起疑,脱口打断道:“属下倒有个主意,此人确是废物,不可令他入教,却也不必杀他,殒堂主夺来的打狗棒是丐帮镇帮之宝,为帮中人所尊,若将此物给这废物做贴身兵刃,当可污了丐帮名头。此人跟随我们……执行任务,若给人杀了,旁人只道是昆仑功夫不济,却是大长我教气势。”暗夜殒哼了一声,道:“偏生有这许多古怪。”劈手将打狗棒朝着陆黔丢去,陆黔双手相接,只因棒上所附力道甚巨,仰天一交坐倒。众人大笑声中,暗夜殒问道:“薛香主,你们已是最后一批了么?”薛香主道:“回禀殒堂主,正是。”暗夜殒长身站起,道:“那末便由我亲自带队,即刻赶路,不得有误。”踏步便行,薛香主道:“是……是……只是……”暗夜殒不耐道:“还有什么事?”薛香主道:“属下请示殒堂主,教中牺牲的兄弟尸首是就地掩埋呢,还是火化?”

  这一场伏击,因暗夜殒出手,正派到场之人全军覆没,但混战中祭影教不少教徒也被杀死。暗夜殒冷冷的道:“武艺低微者,本就该死,还埋什么?”更不停留,径自出了茶摊。薛香主一声长叹,与余人在胸前划了几个礼,口中喃喃低吟,那是教中为死者祈福,恭祝转生可得福泽之意。教中众人见暗夜殒如此绝情,心中无不暗暗咒骂。陆黔手心中早捏了一把汗,这条性命实可说是南宫雪所救,向她望了一眼,平添一分好感。

  余下路途因暗夜殒在侧,众教徒一改先前惫懒之像,连低声谈笑也是不敢,暗夜殒所令却又甚苛,日间疾行,晚间亦自不歇。这般行了几日,已入得潼关境内。其时满清大军攻城已近月余,闯军坚守,战局呈胶着之状。近日清军却是节节败退,已至正城五里处扎营。暗夜殒不喜身旁随有累赘,会齐了先至的各批教众,命薛香主将众人安置妥贴,独自四面打探消息。百姓初时见他衣饰华贵,相貌俊朗,但一听他问及清兵,均是面有愠色,一连问了几日,才有一名打柴的樵子给他指明了方向,却也是双眉紧锁。暗夜殒不以为意,在地方官府中强牵了几匹战马,赶着沿樵子所指而行,来到一片开阔之处,只见侍卫环伺,戒备森严,各地分设了许多营帐,而其中一间却又明显大于旁的,料想必是主帅帐营。行到近前,几名侍卫各执□□,喝道:“什么人?”暗夜殒冷冷的道:“我要见你们主帅,给我滚开了。”侍卫见他说话气势骇人,或是什么有身份之人,一时也不敢怠慢。一人收枪拱手道:“大帅正在帐中与几位将军商讨军情,不知尊驾高姓大名,还请在旁稍候片刻,代小人先行通报。”暗夜殒不耐多言,手中折扇圈转点到,倏忽间便撂倒了众人,掀帘入内。

  帐中开阔,光线明亮,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景。首座一人头戴盔帽,其上有舞擎、覆碗,上有盔盘,中竖铜管。后垂丝绸护领,上绣有纹样,缀以铜钉。身披铠甲,佩有护心镜,镜下前襟另佩梯形护腹,样貌威武。左右各列一条长桌,左侧独坐一名老者,作将军打扮,一络长须,面色很是阴沉。右侧一位少女穿着闪亮珠片所制铠甲,面有笑意。她身旁少年抱臂而坐,神情悠然。这二人正是楚梦琳与江冽尘。

  那首座主帅干咳一声,说道:“我军已连日打了败仗,大挫将士锐气,如此局面怎生改善,几位将军有何高见?”那年老将军目光逼视着江冽尘,阴恻恻的道:“江副教主,老夫久闻你祭影教大名,如雷贯耳。只是现下你武功如何,尚且不论,于这行军打仗,倒似一窍不通。”江冽尘冷冷开口道:“不用拿这无谓言语激我,佟将军,你军中无人,旁人又有什么法子?”楚梦琳接口道:“不错,这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佟将军怒道:“臭丫头住口,真的当自己与本将军平起平坐么?本将军当年征战沙场,你这丫头生也没生出来,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了?”

  暗夜殒见他为难楚梦琳,当即怒道:“你自己给我住口!”随即转身行礼道:“参见少主,小姐。属下已率教下各旗于不远处恭候待命。”江冽尘转向那主帅笑道:“大帅,这可是我的下属,你瞧他如何?”佟将军冷哼道:“确是不错,当真也如江副教主一般目中无人。”楚梦琳笑道:“佟将军,你何时做了主帅啦?小妹这可恭喜你啊。”佟将军怒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话可辩。那主帅道:“还请江副教主代为引见。”江冽尘笑道:“这是我教众旗之首堕天总堂堂主暗夜殒,江湖中人称‘残煞星’的便是。”那主帅略一拱手,淡淡道:“久仰。”江冽尘又道:“殒堂主,莫要让无才无能之人责你缺了礼数,这位佟将军么,外强中干,尽可不必理会。这多罗豫郡王爷是咱们大帅,琳妹对他所评甚高,你来拜见罢。”暗夜殒听江冽尘将楚梦琳称为“琳妹”,又说“对他所评甚高”, 心下不悦,傲然道:“不拜。”

  佟将军冷笑道:“江副教主,烦劳你好生约束着属下教众,莫成了‘上梁不正下梁外’。”江冽尘道:“你军中无人,这下梁可歪得厉害了。”佟将军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将这阵破给我看,老夫便服你!”楚梦琳微笑道:“你可早就服了。江冽尘算什么副教主了?他自己说得好听,也不怕丑,你一口一个‘副教主’,叫得当真好听。”江冽尘笑道:“破阵有何难处?只是你军中全无可用之人罢了。殒堂主,咱们明日破给他看便是。”多铎大喜,道:“快取酒来,本王敬江……将军与殒堂主一杯。”暗夜殒冷冷的道:“不必。我不想助你,权为小姐之所命。”江冽尘道:“大帅有所不知,殒堂主心高气傲,素来只服武功强过自己之人。不如你们便来过过招如何?”楚梦琳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怒道:“你别欺人太甚!他怎可与殒堂主动手?他身上尚有伤……”

  佟将军道:“你说什么?”楚梦琳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是我的过错。我觉得一个阵形也没什么了不起,便想独身破阵,却是身陷重围难以脱困……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佟将军逮住了机会,咄咄逼人道:“一个姑娘家,做事没轻没重,战场是给你好玩的地方么?你给我回去,帮不上忙,也不用在此添乱!”楚梦琳叫道:“你赶我走么?我才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立功赎罪,也就是了。”向暗夜殒使个眼色,偷偷比出个手势。那是幼时楚梦琳不耐练功,要暗夜殒陪她玩,定下夜间偷溜出来的时刻。暗夜殒当即领会,心想楚梦琳最依赖的总是自己,微感快意。

  薛香主已接到命令,率领着一众教徒前往参见。江冽尘计划着明日破阵,是以当夜众人已早早歇宿,养精蓄锐。薛香主等人便在营帐左近歇宿。李亦杰见这等情势,知战场倒非上不可。好在自己身份只是个祭影教徒,正派中当也无人知晓,一切静观其变。连日未眠,乏得紧了,这一觉便睡得甚熟。到得中夜突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推,还道是生了变故,伸手便要拔剑,一个女子声音道:“师兄,是我和陆大哥。”李亦杰睁开惺松睡眼,道:“有什么不妥么?”南宫雪道:“师兄,那本秘笈,你可要加紧瞧。不如今夜先练几式,明日在战场上让敌兵喂招。”李亦杰恍惚忆起那些剑招,不由一阵激动,翻身坐起,道:“其他人都睡熟了么?”南宫雪道:“嗯,可都倦得紧啦。”李亦杰点了点头,三人径往一棵树后。李亦杰从怀中取出书册,先读了几句口诀,日间情急,此刻却可镇定自若,情势自是大有不同,又是合三人才智,逐句研读,不多时已领会了些基本法门。李亦杰便起始来练,修炼内功须得全伸贯注,是以他于外物已听之不闻。南宫雪与陆黔向后翻看剑招,忽听得近旁传来响动,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随即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听来人数不少。二人大惊,此时又不可惊动了李亦杰。陆黔道:“我随你去看看。”携了她手悄悄探近。

  楚梦琳本待夜间与暗夜殒同去烧了敌军粮草,立下功劳,但方溜出几步却见一群将士身着闯军服饰,持了火把,拿着兵刃,列队而来,惊道:“敌军想夜袭么?”暗夜殒道:“好,我去禀报少主,让他堤防。”楚梦琳却已冷静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江冽尘这小子太也嚣张,这次倒要看他怎生应付,殒堂主,咱们便来瞧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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