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打印文件这种工作都是交给办公室处理。不过今天恰好凑巧段伟松在办公室,就自己动手。他对照着屏幕上的报告原本看了看,不由得笑了:“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才高一,就要跳级直接参加高考。呵呵……有意思。”

  和东平毕竟年长,经历过的事情也多。他指着打印出来的报告,非常敏感地问:“小段,你跟这个谢浩然很熟?”

  段伟松点点头:“算是吧!”

  和东平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怎么,他家里有关系?还是你认识他的父母长辈?”

  产生这种思维很正常。

  于博年在报告上清清楚楚写着“谢浩然学业水平考试综合成绩评级“A”。”和东平虽然不是主管教育方面,却对高考改革很是关注,自然知道这张报告的分量。

  他是父亲,也经历过送孩子上学,参加高考的每一个环节。高中学业有多紧张,课程有多难,和东平记忆犹新。因此,他对“跳级”这种事情本能的不认同。潜意识当中,觉得极有可能是学生家长与学校方面权钱交换,想要吸引眼球,从中获利的一种手段。

  段伟松连忙解释:“和处长你想多了。谢浩然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至于他家里的情况,据我所知……”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基本上都是段伟松一个人在说话。和东平是个很好的听众。话题很自然的聊到了菲尔茨数学委员会与法国人斯科尔森身上。渐渐的,和东平脸上的严肃消失了,神情缓和下来,视线再次接触到报告上“谢浩然”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多了几份赞许。

  “原来是这样……这孩子不错啊!看来是我误会了。”

  和东平拿起报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眼角皱纹不自觉地挤压集中:“只是他为什么想要跳级呢?难道他对今年参加高考,真有那么大的把握?”

  这个问题段伟松也很想知道答案。他想了想,说:“七十二中于校长是个性子沉稳的人。既然他在报告里说了这是所有任课老师的共同意见,那事情就一定是真的。”

  和东平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非常罕见的微笑:“难道今年咱们滇南省要出一个全国高考状元?”

  段伟松斟酌着字句:“也许吧!这种事情不好说。”

  “我倒是希望这个谢浩然真能考个全国第一。”

  和东平很认真:“滇南一直没有出过全国高考状元。说起来,都说咱们滇南地处偏僻,文化事业落后,好不容易有个明朝的状元杨升庵,还是外地过来的。小段,这样吧,你帮我好好盯着这个谢浩然。如果他这次高考成绩优秀,排名全国前列,就算没有拿到状元,我也会给他好好宣传一下。跳级参加高考,这种事情,不多见啊!”

  这番话是由衷的。

  身为市府宣传主官,和东平当然希望辖区内有更多的模范典型涌现出来。无论对市府还是省府,都是极好的宣传材料。其实为官主政与做人是一个道理。如果你连自己的好处都说不出来,就注定了永远都是碌碌无为,无人问津。

  ……

  戴志诚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世界,还有身边的这些人。

  柳怡霜邀请谢浩然去家里吃饭的那天晚上,他整夜都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感觉很糟糕,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钻进心脏,沿着血管进入大脑,狠狠啃啮着自己的脑浆,带走了思维和智慧,只剩下毫无用处的恐慌、悲哀,以及愤怒。

  难道柳怡霜看上了谢浩然,想要做他的女朋友?

  这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还是鲜花主动的,心甘情愿插上去。难道就是因为牛粪可以给鲜花提供营养,算是生物界最为合理的利益交换?

  有些事情,想破头也找不到答案。

  那天早晨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幕,戴志诚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悲伤痛苦就这样被风儿吹走,他又变成了那个在快乐与傲慢中寻找自我的翩翩少年。虽然不知道谢浩然为什么要拒绝柳怡霜,或者应该说他与柳怡霜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但这在戴志诚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自己可以趁虚而入。

  想要把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这种事情很有难度。

  敌人很明显,就是谢浩然。

  用拳头是打不过的,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教训,戴志诚也不会朝着方面去想,更没有“花钱去健身房练上几个月再出来与他较量”的想法。

  咱们是文明人,是沐浴在祖国母亲温暖阳光下的新时代好青年。读书人的矛盾,就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

  今天,现在,正上着体育课。跟着老师做完热身运动,照例还是男生分到篮球足球,一群年轻汉子在球场上奔跑追逐。女生则分到羽毛球拍和乒乓球拍,还有跳绳,各自挑选喜欢的东西,迅速占据了学校体育场的所有角落。

  传说,以前有个学问不高但是喜欢吟诗的秀才,教授学生之余,看见天上落下倾盆大雨,于是诗兴大发,当场吟道:天上下雨又下水,雨到地上变成水。变成水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水。

  秀才当然自认为这诗是极好的,于是要求在场学生也各自来上一首。其中最为调皮捣蛋的家伙张口就来:人要吃饭要拉屎,饭到肚里变成屎。变成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

  既然要吃饭,就肯定要解决排泄问题。天大地大,即便是再严厉的老师,面对学生提出要上厕所的要求,也必须答应。打着这个冠冕堂皇且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戴志诚悄悄跑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快步走到最后一排,打开了谢浩然的书包。

  关注一个人,就会想要对他有着更多了解。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行。

  蒋旭东是谢浩然的同桌。他生性活泼,话也很多。平时下课与同学打打闹闹,开开玩笑。戴志诚经常听见蒋旭东对谢浩然发表意见,当然不是负面的,只是说他“上课总在看书,换得很勤”。

  看书?

  换得很勤?

  这个事情好像不一般啊!

  戴志诚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正在寻找的突破口,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次性击倒谢浩然的最佳武器。

  关键在于,必须弄清楚谢浩然究竟在看什么书?

  如果是课本,或者教辅类的书籍,那另当别论,就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说过。

  可如果是课外书,就算是《高中作文大全》之类,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参他一本。

  书包很旧,有些地方已经褪色,露出稀稀拉拉的线头。

  这不是重点。

  包里摆在最前面的书,是一套英文版的《飘》。很厚,分为上、下册。

  得意的微笑在戴志诚脸上荡漾开来。封面使用了费雯丽饰演斯嘉丽的电影剧照,他用拇指在那张漂亮的演员脸蛋上用力抹了一下,虽然是纸质的,但是触感良好,心理满足感更好。

  第二本是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同样也是英文版。戴志诚对此没什么兴趣,直接略过。

  第三本书比前面两本薄了很多,但无论封面文字,还是书页里的文字,戴志诚都看不懂。他皱着眉头,从字母外形上勉强看出好像是俄文。这还是得益于父母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类前苏联歌曲,他从唱片和光盘上看到过类似的文字。

  越往下翻,戴志诚心里的震惊就越强烈,狂热思维已经消失,被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成吨钢铁碾压过来的冰凉和恐惧取代。

  谢浩然的书包里,竟然没有一本教科书。无论语数英,还是历史地理,甚至就连所有老师当中要求最严格的政治课本也没有带。

  更可怕的是,他包里所有的书全部都是外文。除了之前翻找到的英文书与俄文书,还有好像是东野圭吾写的日文书籍。戴志诚没学过日文,也不知道“东野圭吾”这几个日文该怎么写。他只是曾经在书店里看到过相同封面的中文版本,由此作出推断。

  至于包里的其它书籍,那些文字戴志诚根本无从判断。

  深深的疑问像钉子一样狠狠扎进他的大脑:谢浩然带了这么多的书,他看得完吗?

  强烈的畏惧感沿着血管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里肆意流淌: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还有,他居然还懂俄文与日文?另外,包里那些自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文字的书,他也能看得懂?

  情况好像有些失控,明显超出了自己预料的范围。

  假的!

  一定是假的!

  戴志诚瞪大双眼,仿佛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执拗型患者。他不顾一切翻开那些外文书籍,双手颤抖的幅度相当大,书页被拇指按压着,然后松开,在“哗哗”声中迅速翻页,露出成篇的字母。

  没有作伪,也不是套着封皮里面调换了内容的小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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