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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宗教当中,佛教的学术体系最为完整,称之为佛学。佛学不并非僧人的专利,其中的诸多原理多见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简单的如因果报应,人所共知;复杂的如“无我”境界,高深莫测。

  僧人幼时为沙弥童子,长大了才能叫做和尚,快到成年时,寺庙会把这些快成年的小和尚聚在一起,然后在他们面前摊开一部部经典,叫他们自己选择。

  选择的标准是这样的,如果看到一部经典能让你欢喜的雀跃不已,这就是你一生要主修的经典无疑,这种感觉称之为法喜。

  只有感觉到法喜,才算真正选对了经典。可是真能有这种法喜的人并不多,怎么办?那就漫天撒网,把所有的经典都读上几遍,慢慢来找感觉,假如还是找不到,就出门游方,去各地寺庙寻找自己的缘分,这又叫撞法缘。

  找到适合自己的经典,找到跟自己有法缘的老师,这都是一个成功和尚必须做到的,如果做不到,那就继续寻找。

  这不仅是禅宗的做法,也是大多数佛教门派的做法,只是律宗不一样。律宗主修的是戒律,只要严格遵守苛刻到极点、堪称残酷的律法,就是修行了,再就是在各地苦行修行。

  后世的最后一位高僧弘一法师就是律宗的律师。

  自五代、两宋以来,禅宗大兴,律宗则日益衰微,就是因为哪怕是最心诚的和尚对律宗的律法也是望而生畏,所以都转到禅宗门下修习参禅打坐,希冀着一日顿悟成佛。

  律宗的和尚叫律师,这跟后世的法律辩护人律师完全是两回事;正如佛家术语中的作家跟后世码字的写手截然不同是一个道理。

  德清出自凤阳龙兴寺,却没能找到自己的法喜,只好出游四方,一路走到天涯海角,走过了不知多少座寺庙,也不知参过多少高人名僧,却还是没能撞到自己的法缘。他也不气馁,撞嘛,本来成功率就不高的,撞不到没关系,接着撞就是,慢慢总能撞到。

  门开了,寒山寺老方丈走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身行礼,德清也就遵命,继续老实坐着,只是神态上拘束一些。

  老方丈负手站立在况且那幅诗稿下面,看了许久。

  德清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活动一下肢体,然后随着老方丈一起看,却不知道老方丈在研究什么。

  他知道老方丈是主讲《金刚经》的,据说还自悟出金刚般若法,能在夜半化为丈二金刚,更有人传说他已经练就了佛门的金刚不坏之躯,当然这只是听说,德清未曾亲眼目睹。

  “这就是他的诗稿吧?”老方丈轻声问道。

  “嗯。”德清悉心聆听。

  老方丈的眼神格外柔和,仿佛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盯着诗稿,德清心里一阵狐疑,老方丈不会跟况且有啥特殊关系吧?要不为何如此关注他?

  想到这儿,他赶紧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声,不知念诵了多少佛号。老方丈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寺院大门了,专心参金刚**,况且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呢。

  “方丈,为何让我给况公子送信啊,本来有更多更好也更快的方法。”德清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敢问。

  “因为你跟他有缘。”老方丈淡淡道。

  “有缘?”

  德清还真没想过跟况且是否有缘,两次相见也都是传信,尽管况且每次见到他,都像分别了八辈子的好友一般,他却没感觉到什么缘法。

  “你以后要和他多多接近。”老方丈既似建议又似命令地说道。

  “不会是让我给他当保镖吧,我可不会武功,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一个武当高手。”对方丈的话,德清心中狐疑不解。

  “不是当保镖,却也是在护法,这跟会不会武功没关系。我知道你想学我的金刚般若,可是真不对你的缘法。”

  老方丈没有看他,眼睛始终盯在况且的诗稿上,一遍遍看着,仿佛参禅一般。

  德清略感失望,他的确想学老方丈的金刚般若,也想练就出金刚不坏的身躯,可是还没出口却被老方丈拒绝了。

  “可是护法没有武功怎么行啊?”他忽然一改名僧的派头,嬉皮笑脸道。

  “保护他的人中会武功的太多了,不用多你一个。”老方丈简言道。

  “那要我做什么?”德清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多跟他亲近就好。”老方丈道。

  德清皱着眉头,在参悟这段话,不知这是不是偈语,可是怎么琢磨也不像,但他却知道老方丈不会无的放矢,这话里一定有深意,只是他还没领悟而已。

  老方丈终于收回目光,看着他榻上那一堆儒家道家经典,然后淡淡道:“你还是想要融三教于一体?这是在做无用功。自古以来多少人想做这件事,却没人能做到。无论是宋时的佛印还是苏轼,所谓融三教于一体,充其量不过是掌握了解读三教经典的技能,那是术,非本也。”

  “那王阳明算不算接近了本真?”德清问道。

  “野狐禅而已。儒家只是治世之宝典,而非出世之宝航,理学家由此入手,从根子上就错了。道家不过是自了汉,有何研究可谈。”老方丈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德清对此显然不以为然,他还是很崇拜王阳明的,倒也是觉得王阳明偏重儒学、道学,所以他想要以佛学为根脚,融合三教于一体,也是对王阳明心学的纠偏。

  只是这话他不敢跟老方丈说,否则就是一顿当头棒喝,老方丈做金刚怒目的当头棒喝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也是回到寒山寺后才知道,他要传达的口信早就到了这里,可是却被扣住了,非得等他去口传不可,他一直不理解这个,既然这口信重要,应该更快些告诉况且才是,为何扣押不传。

  他并不是这个组织里的人,只是接触到了许多人,而且知道这些人在共同做着什么,其中的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况且。

  况且是什么人他并不了解,众所周知况且是一位名医的儿子,但这事是当不得真的,就像他接触的那些前辈一样,表面上是一种身份,实则是另一种身份甚至还有多重身份。

  可是他跟况且接触两次,却没有这种感觉,觉得况且很单纯,顶多不过是比同龄人成熟些。但老方丈的言行分明是在说,况且的身份不单纯很复杂,而且跟他有缘,也就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注定会有一种关系存在。

  老方丈说的这个缘,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怎么,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让你跟他多接触?”老方丈和蔼笑道。

  “嗯。”德清点点头。他不是不想跟况且多接触,而是不想见周鼎成,这人态度夸张,总是取笑他,而且肆无忌惮,更不想见那个一门心思劝他还俗的萧妮儿,她的单纯、她的真诚才是他最怕的,总能悄然拨动他的心弦。

  “这是为你好,你不是想要尝试三教合一吗,跟他接触久了或许真能找到路子,虽然我不赞同你走这条路,却也不妨一试。”

  “只是为我好?”德清不相信这话。

  “当然也是为他好,你们之间的接触无可无不可,却是有于胜无。”老方丈说禅似的。

  德清明白了,这还是为了保护况且,只是想要多一层保险,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难道有危险时,他能凭借自己辩口无碍化解危机不成?

  另外况且究竟是何人,凭什么牵动如此多的力量,既有专门的保护者,也有策应者,如果他真的有危险,难道不能把他转移走吗?这样更省时省力。

  老方丈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当初原本是要把他送走的,跟他父亲和妹妹一样,你知道后来为何改变了做法?”

  德清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

  “因为他从凤阳回来后,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老方丈道。

  “哦?”德清轻声道。

  “他身上多了一件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老方丈像是自言自语。

  “是多了一个人吧。”德清知道况且回来后,身边多了一个萧妮儿。

  “那不算,他多的不是人,再多的俗人都不算什么,他身上多的是一种气运。”老方丈道。

  “气运?”

  德清感觉啼笑皆非,佛家不讲究这个,所谓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气运可言。老方丈啊老方丈,您这话可是说漏了。德清想巧妙地提醒一下老方丈,一时没找到适合的话头。这时,老方丈转过了身子,似要离开,却又停住了。

  “对,他身上多了承载天下的气运。我让你跟他多接触,也是想让你沾沾这气运的光。”老方丈还是说了出来,这句话分量太重了。

  德清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喉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气运,承载天下的气运?

  这说的是什么啊?

  德清的确吓坏了,承载天下的气运,那不就是奉天承运吗?

  那不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浑身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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