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集镇,百味香食铺,二楼。

  桂重阳本就不是小气之人,大中午拉着杨金柱出来,加上两个壮汉方才的示好,等到了镇上首先不是去找桂五,而是直接带众人来到百味香总店。

  此时已经过了饭食,可一楼大堂还是坐了八成满。

  杨银柱的眼睛已经不够看了,四下里望着,不知想什么。

  桂重阳看在眼中,并不当回事,有桂五这个招牌在,杨银柱有什么琢磨的也是白琢磨。

  众人刚进包厢,桂秋就得了消息过来,带了惊喜道:“重阳你怎么来了?!大舅、二舅也在,这两位是?”

  虽说杨银柱素来没有给过桂家两个外甥好脸,可看在杨金柱与杨氏面上,桂秋也没有不认这个舅舅。

  杨金柱看着桂秋体体面面的样子,欣慰地点头。杨银柱想要说话,又拉不下脸来,只轻哼了一声。

  桂重阳道:“有事寻五叔,着急赶路,还没有用饭,先过来用些。五叔那里,劳烦二哥打发个小伙计去请下,就说是买地的事。”

  “买地?”桂秋有些意外,可人多眼杂,却不着急询问,立时喊了个小伙计去请人。

  桂重阳没有客气,知晓这边的菜单,直接点了四碟卤菜,猪肉头、卤肥肠、卤海带、卤蛋,还有两碟肉包子,两只素包子。

  肉包子与卤菜是给杨氏兄弟与两个壮汉准备的,两只素包子是桂重阳自己的。

  起了个大早,又忙了一上午,桂重阳也饿了。

  其他人更是如此,饭菜上来,也不客气,都稀里哗啦吃了个肚圆。

  杨银柱的眼睛则是开始围着桂秋转,他可是听说了,这几个铺子虽是桂五的买卖,可出面打理的却是自己的外甥桂秋。

  是了,这会儿想起桂秋不是别人,是自己嫡嫡亲得外甥了。

  不说别的,就是偶尔带人来打个牙祭也体面。杨银柱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美滋滋的想着。只是之前的架子端得太高,对桂家人从没有好脸色,也包括这两个外甥。如今一时竟是找不得台阶下,杨银柱不由皱眉。

  杨银柱这点心思,都写在脸上。桂秋本就是通透之人,自是看出来,之前在周家铺子也历练出来,笑眯眯对桂重阳道:“难得你过来,本当给你打个折,只是铺子的吃食为了薄利多销,定价低不好打折,哥哥就送几碗羊汤,你也莫要嫌少。”说罢,吩咐包间的小伙计去端汤。

  桂重阳听他一开头,就晓得这话是给谁听的,便配合道:“谁不晓得五叔定下的规矩,小本经营、不打折不赊欠,就是他带朋友过来吃饭,都没有打折的说法,我怎么敢破例?放心,我带了钱出来,一会儿定会一文不少的会账,二哥放心,也谢谢二哥的羊汤了!”

  杨银柱终于忍不住破功道:“这不是桂家的买卖吗?自家带人来吃饭都不能挂账?”

  他口里的自家人是指桂重阳,可只要桂秋敢说可以挂账,那少不得以后的自家人也加一个杨银柱。

  桂秋面上做无奈状:“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这里是五叔的买卖,五叔在镇上十多年,结交的朋友多,要是你也挂账、我也挂账,这买卖就没法做下去了。再说,也犯不着为了十个钱、二十个钱的去要账一回,又费事还伤情分,所以五叔才在开业的时候就立下这个规矩。”

  要是桂秋定的规矩,少不得杨银柱还能掰扯两句,眼下却只有怏怏的,看着桂秋又开始生厌了。

  杨金柱却是坐立不安,明明是为了兄弟的事,吃饭的人主要还是他们兄弟与杨银柱那两个“朋友”,本当杨银柱付账。

  杨银柱不提,杨金柱却不好装不知道,便对桂重阳小声道:“三儿,你先会上,等回去了大舅再还你。”

  桂重阳听了,忙摇头道:“大舅可莫要与小子争这个,到底是为了小子的事情赶路才耽搁了诸位饭时!大舅也晓得,这铺子看着体面,可吃食都极便宜,拢共没几个钱,您就莫要为难小子了。”

  杨金柱还是不安,几个大人占一个孩子便宜算什么?

  杨银柱却不耐烦听了,翻了个白眼道:“跟刚我哭穷,现在又充什么大瓣蒜!”

  杨金柱被说的满脸通红,桂秋陪坐在旁,脸已经耷拉下来。

  说到底,桂春、桂秋心中认的舅舅也只有杨金柱一个,自是不喜杨银柱待杨金柱的不恭。

  “重阳找我?”随着说话声,推门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桂五。

  包厢里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杨家兄弟。

  “大表哥也来了?”桂五笑着对道:“难得,杨二哥也在。”

  桂五对杨银柱的称呼一直是“杨二哥”,杨银柱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眼下跟自己大哥的称呼一对比,就有了远近亲疏。

  从桂奶奶那边论起来,桂五是当称杨家兄弟一声“表哥”。

  想着自己本也该是桂五的表哥,而不是连名带姓的什么“杨二哥”,杨银柱的肠子都悔青了。

  桂重阳道:“五叔,杨二舅手头紧,要卖与咱们家挨着的那四亩下田,我想着长房名下只有二亩地,不像份产业,就想要接手,寻五叔借钱来了。四亩地,三贯一亩,总共十二贯。”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还没有确认,转过头问杨银柱:“杨二叔,那糜子你收不收?不收就直接作价五百钱。”

  这个价钱,桂重阳并不是随口胡说,而是估出来的。

  桂家八亩地,桂春精耕细种,沤了两次肥,可毕竟是下田,差不多也收七石左右糜子。

  杨银柱家的地,草比糜子茂盛,种的也不规整,四亩地能收两石半就不错。桂重阳是按照三石糜子的收成给估计,已经是厚道。

  杨银柱正凑钱的时候,自然是多点是点,立时道:“不收不收,就作价五百钱!”

  不管是中田下田,都是传家的产业,除非遇到大事,否则谁会轻易变卖?

  桂五满心疑问,却没有节外生枝,点头道:“你也不小了,是当添些产业,今天去衙门过户?那就去吧。”

  桂重阳点点头,想起还没有介绍那两个壮汉,道:“五叔,这两位是赵大叔与陈二叔,是杨二舅的朋友。”

  桂五望向两人,看着两人装扮有些眼熟。

  两人已经抱拳,恭恭敬敬道:“五爷。”

  桂五点点头,略一沉思道:“你们可是荣老大身边的人?”

  荣老大,镇上最大赌馆的主人,与铁和尚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忙应是,桂五扫了眼杨银柱,立时明白他为何缺钱了。

  杨银柱眼见桂五阔绰,在镇上还有人情面,之前生出的念头立时又萌生,犹豫了一下,道:“老五,我再卖四亩中田,你看能不能收?”

  “老二!”不待桂五说话,杨金柱已经是急了:“不是有了十二贯了?作甚还卖四亩好田,两亩就够了!”

  倒不是拦着兄弟卖地,而是看不得他败家。

  二十两的赌债,十二贯钱现在能换十两银子,剩下就差十两,每亩中田现在七、八两银子一亩,两亩地足够,还能富裕出来不少。

  杨银柱打定主意卖地,却不是为了继续翻本,而是看着这百味香的铺子,生出在镇上做小买卖的念头。

  做买卖就要有本钱,卖四亩地,除了还债的十两,剩下的做本钱也勉强够了。

  要是杨金柱不拦着,说不得杨银柱还心疼祖产,迟疑几分;这大哥一劝,他又偏执上,立时道:“卖多少怎么卖,是我的事,大哥莫要惦记那几亩地!”

  杨金柱也恼了,道:“不行,我不同意,要卖只能卖两亩!”

  想要红契,杨金柱不同意的话,杨银柱还真没办法。

  杨银柱皱眉道:“大哥非要跟着添乱么?这地不经官也能卖,只是白契会被压价,难道大哥非要我将八亩地都卖了还债才高兴?”

  这却是夸张了,杨银柱又不是傻子,价格压得太低不卖就是。

  杨金柱却是实在人,信了弟弟的说辞,只能痛苦地捶捶头,不再阻拦。

  桂五神色不动,心中却自有思量。虽说他早就有买地给两个侄儿置产的想法,可谁家的地都能买,却不能是杨家的地。

  不管杨银柱认不认两个外甥,桂春、桂秋两个做外甥的,却不能不认舅舅,否则就是不孝,为人诟病。要是二房买了杨银柱的地,杨银柱过后反悔,仗着长辈的身份,就能闹得桂家二房不安生。

  可四亩中田就在眼前,错过可惜,因此只能是桂重阳买。

  桂五望向桂重阳,桂重阳也想到这点,立时道:“要是价格合适,劳烦五叔再借侄子些银子将这四亩地也买下,侄儿暂时还不上银钱,刚好有两块砚台,是前朝传下来的古物,之前在南京淘的,送到典当行也能值几个钱,劳烦五叔帮我出手。”

  没有堂叔置办下田,不给亲侄子给堂侄的道理,所以田还是得桂重阳出面买。桂重阳不缺钱,可财不露白,便只能做手中银钱窘迫状。

  叔侄两个这一说话,彼此心中有数,别人也听明白了。

  杨银柱刚与桂重阳打了交道,晓得不是能占便宜的,生怕节外生枝,忙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急道:“真的不多要,就按照外头的行情,每亩中田八两银子。要是能行,今天就一起过户!”

  原来他之前也晓得那四亩糜子地不好糊弄过去,已经揣了另外一张地契在身上。

  桂重阳看了桂五一眼,见他点头,才道:“那就这个价,四亩中田三十二两银子,四亩下田十二贯折银十两,总共地钱四十二两银,糜子钱五百钱。”

  杨银柱家的八亩中田自家没种,而是佃给族人种了,所以不提今年的收成。

  杨银柱想着还清债还能剩下二十二两五百钱,小本营生买卖本钱尽够了,立时精神一震,点头道:“对,走吧,衙门过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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