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殇依然笑着,溫润而随和,“五哥不必恼。这世上的人或事,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他顿了一下,“求也不得。”

  下一刻,云祁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当日可是你与兰大将军府怂恿的,怎么今日这么快想撇清干系?我知道,你们都想要我死,可是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逍遙自在!这就是你的罪证!”

  “五哥何必呢?”云殇轻叹。“若你知道悔改,现下向父皇认错的话,父皇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你这伪君子的面,也该撕下来了!”云祁怒然打開信封。取出信纸,“不若叫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则……

  信纸摊开的瞬间,云祁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

  一張白纸,没有半点字迹。

  所谓的兰大将军亲笔,顷刻間化为乌有。

  “五哥,收手吧!”云殇低低的开口,容色微微凄凉。“你让陌上无双唆使沐天翼父子造反,如今人头已在此处。锦衣卫大军彻底的接手了禁卫军,杀死了你蟄伏在宫外的所有春风得意宫弟子。现下陌上无双失踪,你还剩下什么可以拿来抗衡?”

  云祁重重的闭上眸子,“你们……早就联合在一起?”

  千寻嗤冷,所谓联合,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是楼止与云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对付云祁?或者是默契?还是巧合?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楼止想要趁机灭了京畿府沐家,云殇想要杀云祁灭口,于是乎……就有了各自的谋划。道不同却相互为谋。最后就成了今日的局面。

  没有预先打过招呼,但配合得何其默契。

  云祁面如死灰,一步一摇晃的走下龙椅。他输了,输的一无所有。

  苦心经营的天衣教,苦心扶持的春风得意宫,苦心谋求的皇位,彻底的覆灭。抬头望着冰冷的箭矢,崭齐的对着他,好似都恨不能将他射成千疮百孔。

  终于,云祁扑通跪在了皇帝跟前,“父皇,儿臣……输了。”

  那一刻,千寻看见皇帝微颤的唇,那种挣扎着痛苦的容色。

  谋逆,篡位,擅杀大臣,条条状状,都是死罪!

  皇帝的孙子没了,大儿子也快了,如今还要亲手处置五儿子,一下子失去三个骨肉血亲,一下子要白发人送三个黑发人,谁能受得了?

  便是皇帝,也不过是披着黄袍的普通人。

  心,都是肉长的。

  云祁跪在那里,心却是清楚的。

  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胡毅临战倒戈,云殇一贯的温润如玉良好秉性,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世人只信四个字:成王败寇。

  外头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那是他的有生力量,正在被彻底的消灭。

  可是,云祁已经无能为力。

  输了,就是输了。

  皇帝缓步走上龙椅,云殇垂下眉睫,金殿大门被重新打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涌入,清晰可见白玉石阶上惨不忍睹的横尸。

  众臣跪地,高喊着“皇上万岁”。

  云祁跪在那里,一身的龙袍何其耀眼。

  “父皇!”他忽然声音颤抖,“父皇你别杀儿臣,儿臣知错了!父皇……”

  “你想要弑君夺位的时候,可还记得朕……是你的父亲?”皇帝哽咽着,更多的是咬牙切齿,“你杀辰风的时候,可还记得自己是他皇叔?他可也像你现在这般,临死前苦苦哀求过你?云祁啊云祁,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连血都是冷的!”

  云祁眸色微转,狠狠磕头,“父皇,儿臣都是受了陌上无双的蛊惑,儿臣……儿臣也是身不由己!父皇……儿臣没想要杀您,儿臣只是想做皇帝。父皇您只要不杀儿臣,儿臣愿意永生囚禁。”

  声泪俱下,却已经教人无法为之动容。

  百官非议,一个个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甚至于都抱着想要云祁死的态度。要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拿来同室操戈,那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父皇既然没有大碍,不如……”云殇行礼,“让五哥去面壁思过吧!到底皇家子嗣不多,如今更不宜大肆屠戮,以免动了天朝的根基。”

  百官纷纷上奏,却各持意见。

  皇帝开始犹豫,是真的在犹豫。

  云祁与云殇交换了一个眼神,云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却见云殇依旧清浅的笑着,竟与他一道跪下,“皇兄放心,臣弟并无恶意,只是想着天下太平就好。皇兄虽然有错,但错在听人挑唆,如今都过去了。陌上无双失踪,就算皇兄有罪,也该等到陌上无双归案,才能定罪。”

  便是这样一句话,仿佛让云祁听出了弦外之音,刚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去。他实则想说,云辰风乃是他交由云殇处置的,云殇才是真正的凶手。

  但人的求生本能不允许他在此刻开口。

  云殇在朝中好歹有一席之地,若是此刻咬住云殇不放,云殇自然不会为他开脱。现在,大错已成,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所有人都看见云殇护驾,而且胡毅这么做只是为了剿灭春风得意宫,实则并无过错。是故若云祁咬云殇一口,难保锦衣卫不会落井下石。

  云祁想着,若是云殇也被拖下水,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能救自己?

  云殇有把柄握在自己的手里,若他下杀手,云祁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所以现在,就看云殇如何救他。

  他抬头是,刚好看见云殇投射而来的眸光,云殇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千寻身上,便是这一眼,云祁仿佛明白了什么。

  楼止……

  “父皇,儿臣有一件事可以将功折罪。”云祁扳直了身子,“陌上无双跟儿臣提起过一件往事,事关江山千秋大业。”

  听得这话,楼止施施然携千寻起身,“好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本座是最见不得血的。”

  千寻剑眉微蹙,却见他牵起她的手,冷然轻嗤,“不成器的东西,难不成你还等着皇上赏赐?赶紧走才是,免得十三王爷又反悔,保不齐这一次就万箭齐发。”

  还未走出正殿,便有一支冷箭突然从外头袭来。

  千寻愕然瞪大眸子,却见楼止眸色陡沉,那箭突然偏离方向,越过荒原跟前,直接从云祁的背后射入,贯穿心脏,当场毙命。

  骤然回眸,她看见云祁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那个可以将功折罪的秘密,可是千寻却听得出,事关成国公府。到底是什么秘密?重要到可以与谋逆之罪相抵?

  但……

  她抬头望着楼止微冷的表情,只能保持缄默。

  殿内哗然,楼止不管不顾,带着她走下了白玉石阶。

  仿佛这些残局,根本与他无关。

  他只负责将她带回去。

  千寻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处置,那也不是她所能关心的。夜幕垂垂,好冷,冷得人有些轻颤。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宫道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落下斑驳的黄光,她扭头去看身边依然雍容清贵的男子,眼底的光柔和了不少。

  “杀了云祁,是想为我保守秘密吗?”她犹豫了一下。

  楼止顿住脚步,挑了眉睨她一眼,“在本座这里,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但在别人的那里,所有的秘密,也只能是秘密。懂?”

  千寻似懂非懂的点头,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问,对你没好处。”他直接回绝。呆役宏血。

  千寻盯着他微冷的眸,幽暗的瞳仁里没有半点光亮。她垂下眉睫,却斩钉截铁的道一句,“好。除非以后你告诉我,否则此生永不相问。”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垂散的青丝,幽然吐出一口气,声音依然桀骜不羁,“这般蠢钝可怎么得了?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哪日将你生吞活剥……”

  “因为这个旁人是你。”千寻哽咽了一下,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想吻他的唇,可惜却吻上了他的下颚。

  稍稍一怔,她眸中噙着泪,他骤然掐起她的下颚,狠狠摄住她的唇。

  舌,轻巧的挑开她的贝齿。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不奢求富贵荣华,只盼着一生相守。

  你若安好,我才安心。

  大批的锦衣卫蜂拥入宫,这是必然,也是理所当然。千寻不去想楼止如何杀了沐家父子,有陌上无双在,大抵又是一场大战。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已经足够。

  出宫前,千寻刻意去了东宫。

  刚到宫门口,便听见了宫人们的哭喊声。

  心,忽然抽了一下,她的鼻子霎时泛酸。

  狄东快步走出来,准备朝着金殿而去。

  “太子殿下……”千寻拦住了狄东,却已经声线哽咽。

  深吸一口气,狄东流着泪,“就在刚才,殿下得知了五王爷是杀死皇长孙的凶手,所以……就去了。”

  千寻红着眼眶,“殿下没说什么?”

  “殿下说,终于等到了。”狄东泪流满面,行了礼,便越过千寻朝着金殿奔去。

  整个东宫,彻底的陷在一片哭喊声中。

  子死,父死……终于黄泉路上,不再寂寞。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二,皇长孙云辰风,殁。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四,皇五子云祁谋朝篡位,死于乱箭之中,卒。

  天朝辛历十六年四月初四,皇太子云铎病逝。

  国,大丧!

  因为云祁是谋逆,死后草草收拾便埋在了荒野。

  云辰风与云铎是同日出殡,父子两也算有了成全。当时哭灵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京城,教人闻之落泪。

  许是不想再失去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有关于云殇是否与云祁合谋,皇帝只字不提,百官也心知肚明。

  除了太子与皇长孙出殡那日,云殇再没有出府门半步。

  只是很多时候,事不找人,人找事。

  “王爷,人来了。”门外,荒原低语。

  门内,云殇嗤冷,“想不到,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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