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太远,小‘女’也不敢妄言,请皇上和太后娘娘允许小‘女’走近看看云萝公主的尸体。”苏陌颜道,身姿虽然沉稳,却带着一些谦恭和诚惶诚恐,正符合她的身份。

  太后当机立断:“当然可以。”随即又向南明太子道,“陌颜一向心细,或许能够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线索。为了给云萝公主雪冤报仇,抓获真凶,哀家想,南明太子不会拒绝吧?”

  “当然。”被挤兑到了这个份上,南明太子怎能说不?

  但他心里却也悬着一丝担忧,唯恐哪里有了疏忽,被苏陌颜抓到。

  苏陌颜将他眼眸中深藏的担忧看入眼中,走上前去,细细地查看着云萝公主的尸体。她早就计算好角度,在查看中变换着位置,在某个角度,刚好她的身体将众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面,就在这一瞬间,她迅速地做了手脚,却又再三查看了一番,才道:“原来我没看错!”

  “陌颜,怎么了?”太后急忙追问道。

  苏陌颜指着云萝尸体的尸体道:“之前我就隐隐看到云萝公主的裙子上似乎有血迹,但因为离得太远,烛火又影影绰绰的,不敢确定。现在近前,我才发现没有看错。”随即又喃喃自语道,“奇怪,云萝公主明明是‘胸’口中剑,血也没有流到裙子上,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呢?”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片血迹已经晕透了浅红‘色’的裙裳,慢慢显‘露’出来,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血迹竟然是在小腹往下的地方……

  再听到苏陌颜疑‘惑’的喃喃声,在场众人忍不住浮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难不成云萝公主她……

  “赵嬷嬷,却找宫中的验身‘女’官过来,为云萝公主验身。”太后立刻道。

  南明太子面‘色’剧变,喝止道:“大华太后这是何意?”

  “南明太子想必也看到了,云萝公主裙子上的血迹太过奇怪,难免令人猜疑。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乱’说,污蔑云萝公主的清誉,哀家觉得,让验身‘女’官来检验,还云萝公主一个清白反而更显得坦坦‘荡’‘荡’。”太后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处处都在为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的声誉着想。

  南明太子这才发现,这位一直笑呵呵,满面慈爱的大华太后,原来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大华皇上,舍妹在迎宾馆惨死,已经令我不胜悲痛,如今却又让人验身,岂不是令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歇?还请大华皇上制止这种荒谬的行为。”南明太子声情并茂地道,心中却也惴惴。

  被点了名,德明帝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慢吞吞地开口道:“朕能够理解南明太子的心情,不过,圣人说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般遮遮掩掩,反而令人心生疑窦,怀疑云萝公主的清白。太后娘娘也是处于这样的考虑,才会想要为云萝公主正名。”

  言下之意,显然也是同意验身的。

  既然德明帝和太后都这样说,如果继续阻拦,反而让人怀疑,南明太子咬咬牙,让开了位置,目光如冷箭一般麝香苏陌颜,随即转到了云萝公主的尸体上。

  两人欢好许多次,连他也不敢肯定,云萝公主是否真的有孕……如果真的有孕……南明太子想着,双手紧握成拳,手心汗意涔涔,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云萝已死,自然靠脉象诊断是否有孕,所以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检验,验身‘女’官便带着几名宫‘女’将云萝公主的尸体抬到了内间。

  过了约莫两刻钟,验身‘女’官从内间走了出来:“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南明太子,云萝公主并未曾有孕,也不曾流产,血迹或许是在别的地方无意中沾染到的。”

  此言一出,南明太子顿时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怒冲冲地道:“舍妹清白无瑕,却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实在令我难以容忍,还请大华皇上重惩造谣生事的苏陌颜,还舍妹一个公道!”

  “别急,先听‘女’官把话说完。”太后却觉得苏陌颜绝不会无故开口,何况那验身‘女’官出来时,面‘色’明显有些异样,必然有所发现。

  验身‘女’官果然道:“太后娘娘明鉴,这位云萝公主虽然并未有孕,但是,却已经并非处子之身。”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众人耳边,南明太子顿时面‘色’剧变。

  他没想到,验身‘女’官没有验出身孕,却验出了云萝并非处子之身,这样一来,比怀孕的麻烦并没有小到哪里去!

  “难怪南明太子愿意用六座城池作为云萝公主的陪嫁,原来如此!”太后适时地道,面‘色’极冷,却并没有多说,而是‘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颇为厌倦地道,“哀家累了,陌颜,扶哀家回仁寿宫!”

  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咄咄‘逼’人的太后,却在这时打了退堂鼓。

  但南明太子心中明白,太后并非真的累了,而是云萝公主*的事情一经验出,情形立时改变,大华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被动,因此太后敢于‘抽’身,因为她已经不需要再咄咄‘逼’人,这对他和曼陀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该怎么办?南明太子思绪飞转,忽然若有所觉,却见绿枝正悄悄地给他递眼‘色’。

  苏陌颜没有注意这一幕,而是扶着太后回到了仁寿宫。

  太后将随行的宫‘女’太监遣退,这才对赵嬷嬷道:“将那瓶白‘玉’膏拿来。”

  赵嬷嬷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太后,却不敢迟疑,立刻去外间取了膏‘药’过来,双手递给太后。

  太后扒开瓶塞,一股止血‘药’材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她‘摸’了‘摸’苏陌颜的头,叹息一声,和蔼地道:“把手伸出来。”

  “太后娘娘真是明察秋毫!”苏陌颜一怔,随即恍悟,“难怪您突然要离开。”

  云萝公主裙子上的血迹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沾染上的,是她在之前悄悄割破了手腕,只是捏着止血的‘穴’道,不让血滴下来。随后借口查看云萝公主的尸体,借着身体的阻挡,将血滴到了云萝公主的裙子上,借此引起人们的怀疑,要求为云萝公主验身。身孕当然是验不出来的,可是,却能验出云萝公主并非处子之身,将水搅浑。

  而太后显然是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借口头疼,迅速将她带离现场,免得被人发现。

  太后熟练地在她的伤口处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膜,用纱布包扎好,她的动作非常温柔轻巧,手虽然因为年龄已经不复弹‘性’,但仍然温暖而柔软,触到苏陌颜的手,似乎那种温暖能够透过肌肤相触而传到心底。

  苏陌颜本身医毒双绝,要处理伤口自然比太后要熟练迅速一百倍,但是,太后这样子,却让她有种特别的感觉,温暖,舒适,就像这段时间在仁寿宫的生活一样,很特别。

  “是不是奇怪哀家怎么会懂得包扎伤口?”见她目光有些奇怪,太后不由得笑道:“因为哀家有个爱好舞刀‘弄’枪的‘女’儿,隆平那孩子,从小就爱武艺,学武哪有不受伤的?尤其后来她还亲自上战场,率兵作战。别人都说她立下了赫赫功劳,是奇‘女’子,可哀家只看到她身上到处都有的伤痕,甚至,好几次都走到了鬼‘门’关……哀家劝不动她,也无法替她,只能学着包扎伤口什么的,在她受伤的时候能为她出分力。”

  若是从前,苏陌颜或许还听不懂,但上次经过周静雪的讲述,却立刻就知道,太后说的是她的嫡长‘女’,那位在开国前曾经率兵打仗,立下赫赫功劳,在权贵民众之中威望都极高的隆平长公主!

  提到嫡长‘女’,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恍惚了。

  “哀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却几乎都没有善终……皇上就不说了,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哀家的儿子;大儿子敬王死在了战场上,连大华立国都没有看到;三儿子定王死在了北狄的暗杀之下;小儿子恭王封地在南州,数年也难得见一回;大‘女’儿隆平文武双全,聪明果敢,先皇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却早早地守了寡,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清冷孤寂;小‘女’儿隆安倒是遇到了良人,和左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本是最有福气的,却又年纪轻轻就丧命在禹王叛‘乱’……”

  太后喃喃自语地道,眼睛渐渐湿润了,“都说儿‘女’是养老送终的,哀家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送了一个又一个……”说着,声音渐渐哽咽,难以自制。

  “皇上怕哀家寂寞,也曾经将公主、皇子,乃至皇亲权贵的儿‘女’送到哀家的仁寿宫,哀家看着那些娇嫩幼稚的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心中真是充满了欢喜和怜爱。可是,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都当哀家是太后,是能够为他们牟利夺权的工具……于是哀家也心灰了,累了,没‘精’力再付出真心去对待那些孩子,然后等他们长大了再来伤哀家的心……”

  没想到太后会跟她说起这些,苏陌颜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后的手。

  “这些年来,哀家抚养过的孩子们,唯独鸿渐、岚湫和燕离这三个孩子没变,所以哀家最疼他们。可是,鸿渐没了妹妹,整个人都偏执了,一心要找回夭折的陌颜;岚湫和亲去了北狄,回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有时候哀家真的觉得,是哀家造了孽,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可如果要报应,就该报应在哀家的身上,为什么是哀家的孩子们?”

  太后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滚落。

  “太后娘娘。”苏陌颜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轻轻地喊了一声。

  太后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唯独阿离,仍然天真,活泼,纯善,是哀家最大的安慰,有时候看着那个孩子说笑,哀家真是觉得整个仁寿宫都亮堂了……如果这个孩子再出事,哀家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去了……所以,陌颜,今晚真是多亏你了!”

  太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虽然贵为太后,但她仍然是位老人家,老人家最喜欢的或许就是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可是,她所疼爱的,她所在乎的,她曾经付出无数心血和‘精’力的孩子们,死的死,变的变,其余的却又各有各的不幸。在这种情况,活泼可爱的燕离,几乎是这位老人家唯一的支撑,最大的安慰。

  可如今,燕离却被卷入了云萝公主的命案,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丧命。

  又一次的死亡,又一次的永别,这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太后如何承受?难怪今晚她会反常地出面,甚至和南明太子杠上,那般的咄咄‘逼’人,不放过任何可能‘性’。若非如此,今晚的事情未必能够这么顺利……

  这时候,苏陌颜忽然格外明白林鸿渐曾经说过的话——太后是个非常慈爱的人。

  的确,她对晚辈真的非常慈爱,而且是真心的疼爱,在乎,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更多过于像一位太后。苏陌颜喜欢这样的太后,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的泪水,心中不禁恻然。

  但这样血淋淋的回忆和过往,不是轻易的几句话就能够抚平的,苏陌颜只能转开话题:“可是,太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人的呢?”

  “你在仁寿宫这么长时间,哀家还不知道你的个‘性’吗?熏香饮食或许你还有点兴趣,但却从来不关注别人的衣裳配饰,你怎么可能注意到阿离白天有没有佩戴白‘玉’佩?多半是在唬人!”太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微笑道,“既然有这点怀疑,自然会注意你的行为,你受伤又怎么瞒得过哀家的眼睛。”

  苏陌颜一怔,却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从这里看出了破绽,不由得失笑:“还好南明太子没有太后娘娘的敏锐,不然我就惨了!”

  羊脂‘玉’佩的事情当然也是假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燕离是否佩戴,只不过,如果‘玉’佩真是燕离之物,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天与云萝公主‘交’手时遗落,或者说被偷走的,所以她就来了一招无中生有,坚持声称白天没有看到燕离佩戴此物,好搅‘乱’整件事。

  血迹的事情也一样,无中生有,以血迹引出云萝公主并非清白之身的事情。

  “陌颜,今晚幸好你在哀家的身边,多亏你说出来的那两件事,否则,事态现在已经无法收拾,阿离只怕立刻就会成为钦犯!”太后拍着她的手,满怀感‘激’地道。

  现有白天燕离与云萝公主的冲突,随后是绿蛮失踪,云萝公主死亡,加上绿枝的证词,以及长剑和羊脂‘玉’佩,整件事可以说安排得天衣无缝,若是没有苏陌颜这两首,燕离谋害云萝公主必然会被认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而现在,情形已经变得一片‘混’‘乱’,尤其是云萝*一事,必然会让南明太子手忙脚‘乱’,为大华赢得了主动权,同时也为燕离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迎宾馆内,德明帝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心情已经轻松了许多,脸上威严越发沉重:“前来和亲的云萝公主,竟然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这简直是对我大华的侮辱!南明太子,现在该轮到你给朕一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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