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颜知道周静雪表面看来温婉端庄,内心却十分八卦,一定会追根据地,笑着道:“我问你,如今闵月雅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嫁给南陵王世子,成为世子妃了。”周静雪毫不犹豫地道,脸上却是不屑之‘色’。

  京城中爱慕南陵王世子的‘女’子多不胜数,但没谁像闵月雅这般,只因为陌颜担了个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的名头,就百般针对陷害,却又要偏偏装作善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实在让人厌恶。就连骄横的岚玥公主都比她这幅嘴脸看起来顺眼。

  “可是,她想也没用。明辉宫宴会上,南陵王世子说得斩钉截铁,除非能够找到有婚约的林小姐,否则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成婚。难道她还想冒充林小姐不成?”

  “冒充倒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她存的是替代的心思。”苏陌颜淡淡道。

  周静雪一怔:“这要怎么替代?林小姐是左相的‘女’儿,虽然失踪了十多年,但闵月雅是闵尚书的‘女’儿,这可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难道她还能冒认?”

  “那倒不是。只不过,如果闵月雅曾经舍身救了林相,林相感‘激’不已,认了闵月雅做义‘女’,并且让这个义‘女’代替失踪的林小姐延续与南陵王世子的婚约,那又如何呢?”苏陌颜问道,“林相是林小姐的父亲,林府的主人,如果他这样说,想必也不会有人认为南陵王世子是违背誓言吧?甚至,就连南陵王世子,也不好拒绝。”

  周静雪恍然大悟:“原来闵月雅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样一来,那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自然就是深得帝宠,权倾朝野的左相林咏泉。

  “这种行径,真是面目可憎。”周静雪无语之中又带了三分鄙薄。

  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法或许还真的能够奏效。她是在陌颜的提点下,才能够猜到这一层,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刚才情形凶险万分,闵月雅为了救林相,几乎丧命在马蹄之下,这般舍身相救,林相肯定会心生感‘激’,有了这个机缘,两府再你来我往礼让一番,说不定她真能够得逞。

  “南陵王世子还真是个香饽饽!”

  人群之中,灰衣男子终于开口,微微摇头,带了几缕清淡如风的浅笑:“即便南陵王世子已经说了,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成婚,却还是有人不肯死心,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谁也没有想到,被救的他不但没有致谢,反而说出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和南陵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

  闵月雅却是心中一跳,有些惊惧地看向那人,只觉得他云淡风轻的神情中似乎包含了许多深意,而看似寻常的眼眸,却忽然间如有实质,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看得她心惊胆战。难道说被他看穿了吗?不,不会的,她安排得很好,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意外,怎么可能会被看穿?

  “这位大人什么意思?”车夫义愤填膺地道,“明明就是这位小姐舍身相救,大人您才能够安然无恙。结果您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说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实在太过分了!”

  “大人?”灰衣男子淡淡一笑,“称谓倒是颇为有礼,这么说,你知道我是哪位大人了?既然知道,还敢在我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不觉得太小看我了吗?”

  车夫一怔,勉强道:“这……我只是看您气度不凡,应该是做官的而已。”

  “是吗?”灰衣男子环视周遭,忽然冷冷一笑,“你们以为你们安排得很巧妙,丝毫也不会被人发现吗?错!”

  “在我看来,这场闹剧处处都是破绽!”

  “这一路都是繁闹之处,人来人往,你的马车突然失控,按理说,当时离你马车最近的人最危险,因为突入起来,没有防备。但是,周遭的人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提前就避开了,除了几声言不由衷地惊呼之外,连一丝擦伤都没有,只能说明附近的人都是安排好的,早就知道马车会失控。”

  “马车一直走的好好的,却突然在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失控,又刚好在我这里控制住,这说明你早知道我是谁,而且就是冲我来的。”

  “你衣着普通,马车简陋,似乎只是赶车为生的苦力人,但是,套的这匹马却雄峻异常,皮‘毛’更是油亮,以我看来,没有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不到,更加养不起。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衣着和马车是故意‘弄’得如此简陋,目的是为了掩饰你真正的身份!”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想要将惊马假装得天衣无缝,尤其要保证刚刚那般凶险的情形分毫不差,马匹必须是用惯的,才能如臂使指,指挥自如,否则,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而无论是伤到我,还是伤到那位小姐,都不是你能够承担的后果。”

  “听说吏部闵尚书府上新得了一位车夫,技艺‘精’湛,想必就是阁下了吧?”灰衣男子淡淡笑道。

  他神情依然平淡,但看在车夫眼里,却是如此的惊悚可怖。原本以为凭他的‘精’湛车技,这只是件轻松简单的事情,而事实上他也将惊马假装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只是转瞬,所有得安排就都被这位林相看穿,甚至连他的身份都猜得*不离十。

  这般心智,实在太令人心惊!

  “闵小姐,你说,本相说得对吗?”灰衣男子终于坦诚了自己的身份,正如苏陌颜和周静雪所猜测的,他就是左相林咏泉。

  闵月雅惊怔地看着林咏泉,强颜欢笑:“林相,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闵小姐你当然可以叫我大人,因为你我有过数面之缘,本是认得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也并不高明!”林咏泉双眉一轩,“身为吏部尚书之‘女’,五殿下的表妹,淑妃娘娘的侄‘女’,身份如此尊贵,又怎么可能将这路边小摊的粗糙东西放在眼里?假装买东西站在这里,想要将一切伪装成意外巧合,未免太牵强了吧?”

  “而以闵小姐你的娇贵,无缘无故的,居然会舍身来救我,实在不符合常理。毕竟,”林咏泉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令你倾心的南陵王世子!”

  最后一句话,使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吏部尚书闵小姐爱慕南陵王世子的事情,是个公开的秘密。

  “林相你真的误会了。”闵月雅又羞又气,却还是努力解释道,“林相您是万民钦佩的朝廷栋梁,我一向敬仰不已,看到您遇险,我实在心焦不已,这才会相救。不然您说,我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幕?如今我自己都受伤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绝不能容许事情就这样被揭穿,否则一定会成为京城的笑话,以后她要如何在京城名媛圈立足?

  “好处?闵小姐您或许是想要借此施恩于我,最好我能够感恩不已,将闵小姐认作义‘女’,代替我过世的‘女’儿嫁给南陵王世子,对不对?”林咏泉摇头失笑,“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真的没有看穿,如你所愿,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最多也只能把我的儿子许配给你,毕竟南陵王世子姓萧,又不姓林。”

  被他这样一解释,周围那些不是闵月雅安排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闵小姐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了嫁给南陵王世子,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真没想到,一向被誉为温婉娴雅的京城第一美人,居然心思这般狠毒诡谲。要知道,刚才那种情形,一旦有些许差错,这位林相可能就要受伤,甚至丧命了。

  林相推行新政,颁布了许多对百姓有利的政策,在百姓心中威望也很高。

  而他刚才那些话语,句句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再看看这位闵小姐和那个车夫的神情,那种无法辩驳的羞愧,显然林相丝毫都没有说错。周围的群众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闵月雅还试图解释:“林相,您真的误会——”

  “哦?这么说,惊马之事与闵小姐无关了?”林咏泉冷哼一声,“如果说这不是闵小姐一片儿‘女’情长的谋算,那事情就严重了。显然,这是车夫故意打听到本相的行踪,想要伪装成意外,取本相的‘性’命。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害朝廷重臣,这般猖狂行径,必须严惩。看来,本相要将此事禀告皇上,查清车夫的来历,严惩幕后主谋,以正视听才行!”

  闵月雅这下彻底目瞪口呆,心中惊慌不已。

  这车夫是闵府新进的,虽然林相不曾见过,但还是有许多人知道,根本不需要怎么查探,就能查到他是闵府的车夫,这么一来,岂不是成了闵府要谋害林相?那可是十数年恩宠不变,始终屹立在朝堂之首的左相林咏泉,闵府如果‘蒙’了这个罪名,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如果要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可以安排,目的是想要施恩林相,借此嫁给南陵王世子,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名声基本上就全毁了。

  但如果她不承认,毁掉的就是整个闵府……

  “林相,不是的。是我……”闵月雅权衡轻重,只能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当着这么多人承认她心中的谋算,实在让她羞愧不已,几乎难以成句。

  林咏泉并不打算非要将这个罪名扣到闵府,见她承认了,也就作罢,警告道:“别说你,就算你的父亲,也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招!奉劝闵小姐一句,自以为聪明没什么,只是,不要把别人都当做傻瓜!”

  说着,冷蔑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闵月雅瘫倒在地上,看着周围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

  上一刻还以为闵月雅的卑鄙计谋就要得逞,下一刻便见林相铁齿铜牙,瞬间扭转乾坤,且句句铿锵,字字不容闵月雅狡辩,这幕淋漓尽致的好戏看得周静雪心中痛快不已,不住赞叹:“能够让最爱装模作样的闵月雅原形毕‘露’,林相果然是林相,果然非同凡响!”

  这般心智,这般口舌,这才无愧于百官之首,简在帝心的左相林咏泉!

  她刚才居然担心左相会被闵月雅‘蒙’蔽,真是太小看他了。

  “不过,林相这样公然下闵月雅的面子,让她出这么大的丑,闵月雅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她身后还有闵尚书、闵淑妃,以及五殿下,林相会不会有麻烦?”痛快之后,周静雪又不由得为林相担心起来。

  苏陌颜摇摇头:“不会,相反,这样做对林相更好。”

  “为什么?”周静雪又奇怪起来。

  苏陌颜问道:“静雪姐姐我问你,朝堂之中,皇上最为宠信的人,有哪些?注意哦,我说的是最为宠信,不但帝宠隆盛,而且要深得皇上信任才行。”

  在德明帝跟前得宠的臣子不少,但要再加上一个“信”字的话——

  周静雪思索了下,说道:“应该是林相、南陵王世子。如果是从前的话,还要再加上一个陆御史。”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点?除了才智和能力之外,他们都是文官,而且,都是孤臣。”苏陌颜分析道,“林相推行新政,得罪了不少权贵朝臣,隆安长公主过世后,未曾续娶,也不曾与朝臣结‘交’,孤立一人;萧夜华虽然说是南陵王世子,身份尊贵,但南陵王府早就没落,全凭他一人支撑,虽然待人温和,看似人缘极好,实际上却并没有与任何人深‘交’;陆御史也是一样,刚正不阿,得罪的人多,结‘交’的人少。”

  周静雪微微一怔,脑海中似乎划过了些什么。

  “静雪姐姐,我再问你,张贵妃和闵淑妃,你觉得谁更加聪明?”苏陌颜又问道。

  周静雪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闵淑妃。”

  “没错,闵淑妃更加聪明灵巧,而且她的哥哥是吏部尚书,背景也比张贵妃更加雄厚,可是,她却始终被张贵妃压着,静雪姐姐总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张贵妃更加美貌的关系吧?”苏陌颜微微笑道。

  周静雪隐隐有些明白:“陌颜你的意思是——”

  “孤立无援,看似富贵荣华,但所有的权柄都来自皇上,最大的依靠也是皇上,如果皇上想要对付他们,实在再容易不过。正因为如此,皇上才能够放心重用他们,而不必担心忌讳。”苏陌颜接触的皇室内情更多一些,加上本身的敏锐和聪慧,对德明帝的认识也更深一些,“以林相的睿智,想必也早就看透了这点,所以,从一开始,闵月雅的计谋就不可能得逞,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直以来,林相都是以孤臣和纯臣的面貌在朝堂立足,这是他能够得到德明帝信任最根本的原因,他深知这点,又怎么可能认闵月雅做义‘女’?更不要说为闵月雅和萧夜华的婚事牵线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林咏泉和萧夜华都划到了闵淑妃和五殿下的阵营之中?无论林咏泉还是萧夜华,都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同理,林咏泉今日当众下闵月雅的面子,非但不会有麻烦,反而更能取得德明帝的信任。

  周静雪从未从这个层面上去认识这些事情,如今被苏陌颜一提点,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忽然间又想起一事,“刚才说到陆御史,你应该知道,他要娶岚湫公主的事情吧?”

  “当然知道。”苏陌颜非但知道,这其中还有她的参与呢。

  周静雪叹息道:“可惜,陆御史原本清名远流,前程辉煌,结果却因为娶了岚湫公主而声誉扫地。虽然说如今仍然是巡城御史,但行事比从前艰难了许多,听说他的一些同窗故‘交’都写信给他表示断‘交’,原本很多钦佩他的学子官员,有的甚至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原本众人景仰的清流之首,宛如天上之云,如今却一下子沦落尘埃之中。”

  言语之中不胜惋惜。

  “我倒不觉得那是沦落,陆御史是个很坚定的人,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理会,只会按照自己选择的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会令人们改观的。”苏陌颜确定地道,这段时间陆箴的处境的确很糟糕,但是她更知道,无论多糟糕的处境,都无法磨灭陆箴那颗不灭的心。

  周静雪点点头:“这倒也是,我也听说了,陆御史虽然步履维艰,但没有丝毫的动摇,仍然如从前那般,淡然,从容,分内的事情依然做得很好。不过说起来,还真的很让人羡慕呢!”

  “什么?”苏陌颜有些不解。

  周静雪眼眸之中充满了憧憬和‘艳’羡:“当然是羡慕岚湫公主了。虽然很多人都说陆御史傻,自毁前途,可是,却也有许多‘女’子羡慕着岚湫公主。一个男子肯为了她放弃大好前途,只为能够娶她,白首相伴,这样的‘女’子,又有谁不羡慕呢?尤其,陆御史的前途原本是那般的辉煌!”

  前途越辉煌,做出这种选择时,牺牲得就越多,但也说明,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

  ‘女’子所求,无非能够嫁得良人,一生恩爱,岚湫公主能够遇到这样爱重她的男子,天底下又有哪名‘女’子不在心底暗暗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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