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血红。

  当最后一个士兵倒在地上之后,凌澜才缓缓收起长剑。

  身体也透支到了极限,他脚下一踉,伸手扶住边上的桌案。

  徐徐抬眼,他缓缓扫过横陈在地上的尸体,抿了抿‘唇’,正‘欲’拾步离开,就蓦地听到外面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且迅速移动四散,一听就知道是将这个屋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还有援兵罘?

  凌澜眸光一寒,闪身到窗边,目光朝外一探,第一时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容颜。

  叶炫。

  在叶炫的身后一排一排装备整齐的禁卫飕。

  对,是禁卫。

  因为只有禁卫的服装是黄‘色’的。

  凌澜瞳孔一敛,他们竟然也来了这里。

  按照脚程来算,应该是早上铃铛的那件事传到了宫里面。

  凌澜反身靠在墙上,快速思忖着对策,骤然闻见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夕阳的红彩从大‘门’口斜铺而入,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近。

  躲显然来不及,微微抿了‘唇’,他攥紧了手中长剑。

  当来人入得屋内,意识到墙边有人,骤然转身“唰”的拔出长剑的同时,凌澜举剑准备先下手为强,而在四目相对之际,两人却又都同时顿住。

  “是你!”来人震住的是没想到会是凌澜。

  而凌澜怔住的是,来人是叶炫,他这一剑要不要刺下去。

  “这些兵士都是你杀的?”环视过屋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叶炫皱眉,复又看向凌澜。

  凌澜也不否认,只道:“他们该死!”

  “你可知道,刺杀朝廷兵士该当何罪?”

  凌澜冷冷一笑,很不以为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刺杀当今皇帝锦弦时,都没有想过该当何罪,何况是他们?”

  “你——”叶炫脸‘色’一白,咬牙道:“那日跳湖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你跑不掉了,这里已经被禁卫包围,任你‘插’翅难飞!你还是自己束手就擒吧!”

  凌澜闻言,更是低低笑出声来,俊眉一挑道:“就凭你?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唇’边笑容一敛,手中长剑已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直朝叶炫而来。

  叶炫一惊,不意他会如此,却并未用剑去挡,而是快速闪身避过,同时,抓了身前桌案上的一个砚台就朝凌澜砸了过来。

  “哐”的一声脆响,砚台被凌澜的长剑劈成两半,里面未干的黑墨撒泼出来,溅得凌澜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外面的禁卫闻见里面打斗的声音,纷纷冲了进来。

  见到一屋的尸体,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而当见到跟他们禁卫统领打斗的那人时,更是吓了一跳。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人,入眼只有两种颜‘色’,红与黑,脸上身上不是红血,就是黑墨,特别是一张脸,黑不溜秋的只能看到一双眸子冷‘色’昭然。

  什么情况?

  却也来不及多想,见自己的统领正与其打斗,便都纷纷拔出兵器加入其中。

  凌澜见此情形,心知自己已体力不支,不能恋战,便脚尖一点,凭着强撑的一股心火,提着轻功飞身而起,直直冲破屋顶的瓦砾跃了上去。

  叶炫紧跟其后,飞上屋顶的同时沉声吩咐下面众人,“仔细搜查,看还有没有人?”

  踏风而行中,凌澜回头,就看到叶炫在后面穷追不舍,他眸光一敛,又加快了速度。

  胃里的腥甜不断翻搅,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所幸在这个小村呆了半月有余,对周边环境极其熟悉。

  小村后面就是山。

  *****************

  鹜颜赶到的时候,叶炫正从一间猎户搭建的茅草屋里走出来。

  见到她的那一瞬,叶炫浑身一震,正准备将长剑‘插’.入剑鞘的手就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天‘色’已黄昏,山中光线更加晦暗不明,他定定望着那个站在山风中衣袂猎猎作响的‘女’人。

  她还活着。

  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内疚痛苦和相思成灾一样。

  ‘女’人依旧轻纱掩面,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

  “叶子……”他颤抖出声,声音被山风吹散。

  鹜颜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

  剑尖殷红,有血滴答。

  她眸光一敛,抬起眼梢望向他:“凌澜呢?”

  她接到消息,锦弦派叶炫带领禁卫军来了源汐村,想到凌澜正在此村,便也紧急赶了过来,方才她远远地看到,叶炫跟凌澜在追逐打斗,一直到了这座山上。

  如今为何只见叶炫,不见凌澜,而且他的剑上……

  叶炫眸‘色’一痛。

  他喊她叶子,她问他凌澜,还问得如此直接,连拐弯抹角都不用了吗?

  沉沉望进她的眼,他一字一顿:“凌澜是朝廷钦犯!”

  鹜颜一怔,见他声音寒凉,便也一字一句回到:“我问他的人在哪里?”

  “死了。”

  叶炫紧绷着下巴,轻飘飘吐出两字。

  虽然各种轻纱,他却依旧明显地感觉到‘女’子脸‘色’巨变。

  “你说什么?”

  “我说,你来晚了,就在刚刚不久前,凌澜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叶炫一边说,一边抬手拭了拭手中长剑剑锋上殷红的血珠,“唰”的一声将剑入鞘,然后,很平静地看着她。

  鹜颜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置信,秀眉蹙在一起,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真的很复杂,叶炫一丝情绪都没有看懂。

  “要替他报仇吗?”叶炫微微笑。

  肯定要的吧?

  记忆中,似乎每一次两人的见面,她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各种处心积虑,各种‘精’心设计,都是为了那个叫凌澜的男人。

  她甚至还不惜牺牲一个‘女’人的清白来帮那个男人。

  这是怎样浓烈的爱?

  她是用生命在爱着那个男人吧?

  如果那个男人死了,她又怎会不替他报仇?

  见她没有沉默不语,他又问了一遍:“我杀了他,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是!如果你果真杀了他,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清晰地听到‘女’人清冷笃定的声音传来。

  身子一晃,他轻轻笑,“我已杀了他!”

  ‘女’人突然疾步朝他走来。

  他瞳孔一缩,却也不避不躲,依旧长身‘玉’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角一抹自嘲的弧度轻弯。

  他甚至想象着‘女’人是一掌他,还是一拳他,还是手心有别的利器,还是会拔出腰间长剑。

  眼见着‘女’人来到面前,他也准备着承受重击,却是见‘女’人陡然身子一掠,越过他的身边,径直往茅草屋里而去。

  叶炫怔住。

  鹜颜一进屋,就看到了草垛上躺着的那人,如果不是真的非常熟悉,她几乎都认不出来是凌澜。

  衣衫破碎、浑身是血,满脸的黑污,就那样阖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心猛地一沉。

  真的死了?

  几乎不做一丝停顿,她快步上前,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刚开始她真的以为声息全无,探了很久,才能感觉到那微末的一丝气息,若有似无。

  还好!

  还好!

  虽然微弱,至少,一息尚存。

  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安定,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会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只知道,他内伤很重,外伤很多,得赶快疗伤才行。

  忽然,她想起屋外的那人,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默了默,她起身站起,出了茅屋。

  外面哪里还有人?

  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地空旷,只有风吹树摇的声音。

  要不是地上细细长长逶迤一路的鲜血,她还真的以为叶炫的出现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鲜血?

  她想起他滴血的剑尖。

  可是,为何是一路?

  明明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地上没有血,而且明明他滴血的剑已经入鞘,而且就算没入鞘,也不可能滴落成这样,那么……

  她瞳孔一敛,其实,伤的人是他?

  ****************

  “没事吧?叶统领?”

  “叶统领,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两个禁卫扶着叶炫坐在凳子上。

  “我没事,你们继续搜!”叶炫脸‘色’苍白,淡声道。

  虽然他知道,可能什么也搜不出来,但是,例行公事还是要的。

  否则回去如何跟锦弦‘交’差。

  那个帝王心思缜密又多疑善忌,一般小伎俩根本骗不到他。

  其实,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为人臣者,就是要赤胆忠心,而他,却几次放水。

  今日又放过了凌澜。

  其实,今日要杀凌澜,真是易如反掌。

  凌澜受了非常重的内伤和外伤,被他追到山上后,甚至再也坚持不住地晕死在了山上。

  他不知道是谁让他伤成这样?他只知道,伤成这样还能提气飞了那么远,他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那时,如果杀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是,他终究还是放了他。

  他不想做一个不忠之人,他真的不想。

  但是,凌澜是叶子爱的男人啊。

  他如果杀了凌澜,就算不杀,他如果抓了凌澜,带回皇宫,锦弦也一定会杀了他。

  凌澜死了,叶子怎么办?

  “我杀了他,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是!如果你果真杀了他,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耳畔又想起‘女’人坚决笃定的声音。

  他不怕死,也不怕她杀他,他只是怕她伤心。

  其实,想想,叶子也是相信他的是吗?

  不然,为何说‘果真’,为何说‘如果你果真杀了他’?

  而且,在他强调了几遍他已经杀了凌澜之后,她依旧没有想过跟他动手,而是径直进了小茅屋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背上受点伤值了。

  虽然,她的眼里只有凌澜,虽然,她看到他剑尖上的血时,想到的是他对凌澜的不利,虽然,她的眼里看不到他的伤。

  他还是觉得值了。

  是的,背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

  因为他跟凌澜的打斗众目睽睽,而最终,他又放走了凌澜,为了有所‘交’代,他伤了自己。

  考虑到‘胸’.前或者其他地方怕人觉得是自伤,特别是锦弦那样敏感多疑的人,所以,他将剑固定在茅屋的窗台上,用背撞了过去。

  这些那个‘女’人都看不到。

  当然,他也不会让她看到。

  ****************

  蔚景跟影君傲赶到啸影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影君傲几乎已经昏‘迷’。

  管家晴雨看到一身是血的影君傲,吓坏了,连忙差人去找廖神医,并吩咐下人去烧热水,还叫起了一批人在‘门’口随时待命。

  廖神医很快来了,见到影君傲的样子,他都吓了一跳。

  然后就开始紧急救治。

  廖神医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用他的话说,怕吓着大家,而且他要将影君傲身上的衣袍都脱.光,大家在不方便。

  蔚景跟晴雨便都侯在了‘门’外。

  晴雨不停地指挥着下人这样那样,蔚景就抱膝坐在回廊的边上。

  一直到将事情都安排好,晴雨才来到蔚景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

  晴雨略带试探地开口。

  蔚景回过神,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晴雨将她当成了蔚卿呢。

  上次来啸影山庄,她是顶着鹜颜的脸,这次是她自己的。

  而她这张脸上次就是蔚卿用的。

  被晴雨这样一问,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是,她明明又不是,说不是,那这脸又该如何解释?

  见她迟迟不答,似是有些为难,晴雨弯了弯‘唇’:“好吧,就当我没问。我只是看庄主伤成这样回来,又跟皇后娘娘一起,担心是不是跟朝廷扯上什么纷争?想我们啸影山庄,历朝历代,都从不跟朝廷为伍,也从不跟朝廷为敌,我是怕引火烧身。”

  蔚景怔了怔。

  晴雨的担心她是理解的,也正因为她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才会在山‘洞’里用银针封了影军傲的‘穴’位。

  但是,他最终还是冲了出来,那一些兵士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只希望不要像抓铃铛一样,画像出来。

  见晴雨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要是再三缄其口也说不过去,想了想,道:“我不是皇后,我是......”

  她顿了顿,总不能说自己是鹜颜吧?

  “我是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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