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神司一脸高傲, “试炼，你以为我有这么多时间调.教你？”
萧琰好想将鱼汤糊她脸上。
……当然不敢。
心里哼哼一声，问道：“我要怎么还债？”
萧琰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很简单，孩子。”少神司亲切说道。
萧琰一听这语气！这称呼！简直毛骨悚然，一脸惊吓过度“哎呀狼来了”。
少神司恼怒抬手敲了她一杖。
萧琰捂额嘶口气, 好痛, 少神司又加了几分力——真是道才高一尺, 魔就高一丈。
“看见这湖没有？”少神司神杖指向湖水。
萧琰立刻往旁边闪了一步，一脸警惕道：“看见了。”
少神司眼睛眯了一下, 尽量和蔼说道：“从明天起, 你每天在湖中待一个时辰，直到十五日满。”
“啊！？”
萧琰魂都飞了。
这是抽神湖呀！要她再跳到湖中去抽神？还是连续十五天的水煮鱼？
她坚定的道：“不行，会死人的。”
想到那地狱般的痛苦要再经历一次, 不，十五次, 简直想拧头走人——如果不是还有那一百九十亿压着她。
少神司一脸的冷酷无情, “还钱。”
！！！
萧琰柔弱的声气道：“我还是跳湖吧。”
心里的小人将少神司切成了鱼块，一块一块的下锅。
做了决定她心里反而轻松了, 不就是跳湖吗，痛苦什么的，受着受着就习惯了, 还是赶紧把这巨债还了, 不然谁知道少神司要她拿什么来作为代价呢？相比起来, 只付出痛苦, 萧琰觉得还挺合算的。
当然她不会觉得这么简单，“我入湖，对神湖有什么好处？”
这是当然的，若神湖只对她有好处，而她对神湖没有相当的回报，少神司凭什么给她这样的好处？还免了她一百九十亿的巨债？……她又不是圣母——景教的女圣母，据说仁爱世人给钱不用还的那种。（景教：？？？这是对我们的教义有什么误解）
少神司道：“知道神湖的生命力量从何处来？”
萧琰转头看向周围的山地森林，迟疑说道：“是这……神山？”
乌腾格里山横亘六千多里，有无数山石泥土，树林草地，禽兽爬虫，鱼虾龟鳖……这些都是生命，神山给它们提供了养分生机，同样的，它们要向神山回馈生气……这些生气有部分被神湖吸收了？所以才有这么强大的生命能量？
少神司的声音飘渺，“不只神山，整个乌古斯，都在为神湖提供生命力量。”
萧琰一惊。
少神司的声音仿佛是空气，更加空灵飘渺，“任何生命都是吸纳天地元气作为生命的养分，一旦死去肉身分解，这些元气当然回归天地，天地生机由此循环。这其中，又以武道修行者回归的元气最为精纯，经过了人体为炉的洗炼，每一分血肉都是精粹的，修为越高的越精纯。这些回归自然的元气三分之一被神湖吸去，三分之二归于大地，重新成为供养万物的养分。”
萧琰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抽取活物的生气……
而活着的森林草地，它们自然散发出的生气被吸取并不会影响它们的生命。
“但是，这对维持神湖的力量来说不够。除非战争时期，死的生命多，十几万几十万的生命分解，元气复归天地。”少神司冷酷说道。
萧琰打了个寒战，心想：难怪乌古斯皇帝每年都有四时渔猎节，原以为只是通过部族时代的渔猎习惯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如今看来，还有毁灭自然界生命供养神湖的原因？……
这一刻她忽然切身体会到了高宗皇帝说：这个世界，我们必须走出去，为了不成为星空下的猪羊。不说那些狮虎猛兽，与人族原就互为食物链，但被猎杀的鹿羊兔这类温驯动物，对人类来说不就是无辜的“猪羊”？但人们不会怜悯，因为它们是食物，和人类不是同一个等级的生命。
萧琰又想到，乌古斯几乎每隔五年都会与大唐或燕周，或西北边界的欧罗顿打一场战争，除了争夺地盘资源，还有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恐怕也是优胜劣汰，留下强的，淘汰弱的，弱的士兵就回归大地和神湖，以这片大地的生命之气孕育更强的生命……真是残酷又现实。
但五大帝国中，乌古斯汗国是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帝国，她的子民却一直保持了强大的生命力，可能就是跟这种残酷现实有关。
萧琰看了会神湖，又看一会天空，忽觉心中更加明净，比从星辰神殿出来时更加透彻。
前方是一条血路，会有很多生命消失，会有很多家庭悲离……
她的心只有明彻，像大祭司说的心没有迷惑，才能坚定的走下去。
她没有李毓祯和寔楼丘这种王者立于全局的冷酷，也没有慕容绝这种大道冰心，她有着人的充沛感情，有着对弱小生命的慈悲和怜悯，她必须拷问自己的内心，能不能无愧的走这条星路，能不能无视无数无辜者的死亡。
死亡，生命，延续……
她的眼睛看着神湖干净又宁静。
少神司隐在黑曜石下的眼睛微微柔和，接着说道：“战争不可能时时发生。平常除了自然消解的回归外，神湖另一部分生命力量要靠神庙来补充。每位神司每隔三五年，都会入湖洗炼，吸纳湖中的力量，给出精炼的生命元气，一出一进的循环，对双方都有益。除了洗炼的过程比较痛苦，因为神湖的地核力量是遇强则强。”
比较痛苦……萧琰嘴角抽了下，觉得少神司对“痛苦”的定义一定是在星空之上，人间不可能有很痛苦。
所以先天宗师比她更痛苦？因为进入湖水中承受的力量也会成倍增加。
萧琰默默觉得经常要跳湖的神司们很可敬。
“当然，这很危险。”少神司冷峻道，“每一次入湖，都是经受神魂将要抽离的危险。你认真考虑。”
“怎样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萧琰认真考虑的却是这个。
当她明白神湖生命力量的来源后，就很甘心的接受了这种“偿债”。
——得到了大地的馈赠，回报她，这是应当的。
少神司看她一会，冰凉的声音仿佛有了温度，“保持一分神明，将你洗炼一个周期的时间延长。坚持到你能坚持的时候。”
“是。”萧琰认真应道，眼神坚定，她会尽她所能，回报大地与生命之湖，就像触摸的那颗蓝色星辰，给予她纯净温暖和母亲一样的保护，她也必然回报她孩子一样的爱。
大祭司收回了遥遥注视的目光，满意的笑了，心里喃喃说道：“只有人的感情，才能带领人走得更远。”
这孩子不知道，她刚刚通过了第三道试炼。
……
萧琰将那锅水煮白鱼汤一股脑儿的吃光了。
呃，少神司的手艺还不错。
她私心觉得最可能是鱼不错。
萧琰摸摸肚子，觉得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是美好的人间呀，她仰躺在草地上乐滋滋的，然后就睡过去了，唇边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星光漫天时，她醒了过来，只觉神魂饱满，自己从精神到意志到身体都到了最圆满的状态，她目光看向神湖，对于即将感受的极致痛苦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起身脱下外袍，张开双臂，向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般，笑着扑入神湖中。
感情让人脆弱，但深刻的感情也能让人承受最大的痛苦，这是人不同于其他生灵的力量。
——这是萧琰在讲武塔藏书中看到的一段话，是家族前辈宗师的修行感悟。
萧琰此时觉得这句话很正确，在经久的岁月中，一次次选择跳入神湖在痛苦中洗炼的神司们，除了对大道的坚定之外，一定还有着对神湖的感情。她自己就觉得这一次的痛苦没有上一次的深，事实上，痛苦没有减少，只是人的感情赋予了痛苦的价值和意义，于是欣然接受。
萧琰跳下神湖时，没有关心“还债”是从明日才开始，在湖中也没有关心明日还是后日……
像少神司说的，坚持到自己能坚持的时候。
这是她对生命之源的回报，也是对自己身体、神魂和意志的洗炼。
她第一次入湖洗炼后，身体中的杂质被淬出最多，身体和神魂的承受力都增强了，但湖水中的力量也随着她的承受力而增强，身体和神魂实际承受的痛苦完全没有减少。
而到第四次入湖，她终于多坚持了半刻钟的时间。
按照少神司说的，当她保持着一丝神明不灭，在地狱般的痛苦碾压中延长自己神魂的坚持时间，相应的，一次洗炼周期便延长了，湖水给予她的洗炼力量和她回报湖水的精纯元气都增加了——精纯的生命元气就溶在她的血液中，随着她的血液流入湖水，与湖水中的大地力量和生命力量相淬后又返回一部分进入她的身体，通过丹田的洗炼后随着经脉运行融入她的血液后又受碾压流出，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随着一次一次入湖，萧琰觉得自己不是在水煮鱼，而是在铸剑……
她就是一块剑坯，从初始的铁块到后面的敲打成形，经历了千万次锻打锤炼，再投进炉火中淬钢，杂质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纯净，也越来越坚韧，神魂不仅增强，也越来越坚韧。如果遇到和她同等神识强度的高手，以神魂作战，她觉得能将对方磨死。
到最后一次洗炼出湖，她能将自己的神识分成千根细丝，成功的做到控制千把横刀，使出横刀三十六式，威力与秋水刀出刀并无差别。这说明她的神魂强大和精细控制已经达到了骇人的地步。少神司说：“你可以和最弱的先天一战了。除了道则与技巧外，至少对方在神识强度上无法碾压你。”
时不时观望的神司们也很无语，十五天共入湖七十五次，平均每天五次，除了叹气说“这孩子”外，竟找不到其他言辞来表达他们的心情。
萧琰离开神湖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少神司这回没用神杖敲她，只抬手拍了下她后脑勺，依然冷凉的声音，“怎么，被折磨得上瘾了。”
萧琰笑着摇摇头，回身挨近一步，伸手抱住了少神司，说道：“谢谢。”
声音诚挚。
萧琰总觉得，这个偿债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说：“等我晋了先天，再来这里。”为神湖添加更精纯的元气。
少神司刚要敲她脑门的手顿了下，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冷哼道：“赶紧滚。”
这个孩子。
她所付出的岂只是元气，星命的气运会增加神湖的力量，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不过……不愿吃亏的总会吃大亏，不愿意占便宜的却往往得大福。
少神司觉得这孩子不像墨白。
她和墨白是同类人，崇尚等价交换，不占人便宜，也不会让人占便宜。
也幸好不像墨白，不然太无趣了。
如果萧琰知道少神司对她母亲的看法，一定会想到《大唐新语》中说高宗皇帝的一则轶事——陛下有次对弈后对楚国长公主笑说：性情相似的强者要么惺惺相惜；要么互看对方无趣，因为有趣的都长在自己身上了。
显然少神司和她母亲属于后一种。
……
萧琰下山时，神色有些奇异。
因为神识中感知到自己的紫府星空发生了一些变化。
——南方一直灰暗的朱雀星辰突然点亮了！？
她惊愕，跟着又欢喜不已。
朱雀，终于点亮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朱雀是谁，但出现在自己的星空中，必定是和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人。
就像东方的李毓祯、北方的慕容绝……
萧琰笑了起来。
又有一位至友在星空中闪亮了啊。
期待他们的相遇。
也或许我们早就相遇了……只是对面不相知。
萧琰走向两位神司，由这两位先天前辈带她瞬移到塔克领与凌北冰原交汇处，然后风驰电掣般往南方去。
冰原南方，就是大唐。
……
大唐的南方，三清宫。
神农峰上，药殿长老殿一片欢笑，又以三长老道潇子的笑声最得意，“啊哈哈！我就知道，咱家至元是天才！啊哈哈哈……”
众长老虽然都神情欢喜却也有种想揍人的感觉。
说的好像只是你弟子一般。
大家也有教导！
大长老道归子清咳一声，打断三师弟的得意笑声，说道：“好了，至元顺利引丹入道是件喜事——修习《地元丹经》三日，就引离火之气入丹田，的确是丹道的天赋奇才，大师兄眼光没错。”
众长老纷纷点头，斜眼看道潇子，大师兄才是至元的正经师尊，不是你。
道潇子哼一声，捋着胡须看众师弟，“你们这是嫉妒，嫉妒！哈哈，谁让我是她的讲丹夫子，你们不是，哈哈！”一脸得意洋洋，亏得当初他下手快，又占了行三的师兄辈分，才抢到做至元的讲丹夫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众长老中他最看好沈清猗，不像其他师弟包括二师兄在内对她都有些怀疑，毕竟引入丹道的年纪越小越好，从五岁起就要念丹经，日日培养离火之精，天赋好的一年后就能引离火之气入丹田，沈清猗入药殿的年龄的确大了，而且不确定她的心性，能否沉心入丹道。
——如今看来，果然是他的眼光好，哈哈！
“……三天啊，三天！”道潇子伸着三根手指，“当年大师兄天资纵横，都是修习了三个月才引离火之精入道……啊哈哈，她就是为丹道而生！”
“至元是存想入道，与大师兄和我们入道不同，路艰险，也是在厚积，之后修习丹经，就是厚积之后的薄发了。”四长老道承子微笑说得中肯，顺便将三师兄的得意气儿压一压——至元的存想之道可跟你无关。
道潇子哼哼一声。
“好了，这是喜事，就不要争了。”道归子横扫几位师弟一眼，拿出了大长老的威严，“这才是刚入丹道，不能骄傲，懈怠。咱们药殿也有天赋之才而后折落的例子。天赋，悟性，守静，忍耐，毅力，都不能缺。”
“嗯嗯二师兄你放心，我知道。”道潇子也正经起来，“入殿这么久了，至元的心性如何，大家是看在眼里的，第一就是守静，若是心不静，光是一次次重复失败的试验就能让人发狂；第二就是能忍，”说到这他挑了下眉毛，“看她对和离的忍耐谋划，就知道了。”
众长老闻言都微笑点头，脸上有满意之色。
说到和离，道归子神色一峻，“过了这么久，萧氏也该拿出诚意了。”
为了脱离萧氏的宗媳身份，除了至元自己的筹谋外，之后药殿也付出了一些珍贵丹药，算一算给萧氏的过渡时间已经够了，兰陵萧氏利用至元也赚得了足够的名声，梁国公府那边再横生枝节也没有道理再拖。大长老吩咐道潇子：“你带至元去一趟贺州，将和离的事办了。”
至元已经入道，就不能再是兰陵萧氏的宗媳。
“好！也该解决了。”道潇子点头。
和离之后，至元再无桎梏。
心境一松，入道之后的进境会更快，“厚积薄发”，入道只是薄发之始，后面才是喷薄而出。
道潇子觉得一刻都不能等了，现在，马上，就去贺州，斩断至元的尘世之羁！
萧琰好想将鱼汤糊她脸上。
……当然不敢。
心里哼哼一声，问道：“我要怎么还债？”
萧琰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很简单，孩子。”少神司亲切说道。
萧琰一听这语气！这称呼！简直毛骨悚然，一脸惊吓过度“哎呀狼来了”。
少神司恼怒抬手敲了她一杖。
萧琰捂额嘶口气, 好痛, 少神司又加了几分力——真是道才高一尺, 魔就高一丈。
“看见这湖没有？”少神司神杖指向湖水。
萧琰立刻往旁边闪了一步，一脸警惕道：“看见了。”
少神司眼睛眯了一下, 尽量和蔼说道：“从明天起, 你每天在湖中待一个时辰，直到十五日满。”
“啊！？”
萧琰魂都飞了。
这是抽神湖呀！要她再跳到湖中去抽神？还是连续十五天的水煮鱼？
她坚定的道：“不行，会死人的。”
想到那地狱般的痛苦要再经历一次, 不，十五次, 简直想拧头走人——如果不是还有那一百九十亿压着她。
少神司一脸的冷酷无情, “还钱。”
！！！
萧琰柔弱的声气道：“我还是跳湖吧。”
心里的小人将少神司切成了鱼块，一块一块的下锅。
做了决定她心里反而轻松了, 不就是跳湖吗，痛苦什么的，受着受着就习惯了, 还是赶紧把这巨债还了, 不然谁知道少神司要她拿什么来作为代价呢？相比起来, 只付出痛苦, 萧琰觉得还挺合算的。
当然她不会觉得这么简单，“我入湖，对神湖有什么好处？”
这是当然的，若神湖只对她有好处，而她对神湖没有相当的回报，少神司凭什么给她这样的好处？还免了她一百九十亿的巨债？……她又不是圣母——景教的女圣母，据说仁爱世人给钱不用还的那种。（景教：？？？这是对我们的教义有什么误解）
少神司道：“知道神湖的生命力量从何处来？”
萧琰转头看向周围的山地森林，迟疑说道：“是这……神山？”
乌腾格里山横亘六千多里，有无数山石泥土，树林草地，禽兽爬虫，鱼虾龟鳖……这些都是生命，神山给它们提供了养分生机，同样的，它们要向神山回馈生气……这些生气有部分被神湖吸收了？所以才有这么强大的生命能量？
少神司的声音飘渺，“不只神山，整个乌古斯，都在为神湖提供生命力量。”
萧琰一惊。
少神司的声音仿佛是空气，更加空灵飘渺，“任何生命都是吸纳天地元气作为生命的养分，一旦死去肉身分解，这些元气当然回归天地，天地生机由此循环。这其中，又以武道修行者回归的元气最为精纯，经过了人体为炉的洗炼，每一分血肉都是精粹的，修为越高的越精纯。这些回归自然的元气三分之一被神湖吸去，三分之二归于大地，重新成为供养万物的养分。”
萧琰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抽取活物的生气……
而活着的森林草地，它们自然散发出的生气被吸取并不会影响它们的生命。
“但是，这对维持神湖的力量来说不够。除非战争时期，死的生命多，十几万几十万的生命分解，元气复归天地。”少神司冷酷说道。
萧琰打了个寒战，心想：难怪乌古斯皇帝每年都有四时渔猎节，原以为只是通过部族时代的渔猎习惯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如今看来，还有毁灭自然界生命供养神湖的原因？……
这一刻她忽然切身体会到了高宗皇帝说：这个世界，我们必须走出去，为了不成为星空下的猪羊。不说那些狮虎猛兽，与人族原就互为食物链，但被猎杀的鹿羊兔这类温驯动物，对人类来说不就是无辜的“猪羊”？但人们不会怜悯，因为它们是食物，和人类不是同一个等级的生命。
萧琰又想到，乌古斯几乎每隔五年都会与大唐或燕周，或西北边界的欧罗顿打一场战争，除了争夺地盘资源，还有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恐怕也是优胜劣汰，留下强的，淘汰弱的，弱的士兵就回归大地和神湖，以这片大地的生命之气孕育更强的生命……真是残酷又现实。
但五大帝国中，乌古斯汗国是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帝国，她的子民却一直保持了强大的生命力，可能就是跟这种残酷现实有关。
萧琰看了会神湖，又看一会天空，忽觉心中更加明净，比从星辰神殿出来时更加透彻。
前方是一条血路，会有很多生命消失，会有很多家庭悲离……
她的心只有明彻，像大祭司说的心没有迷惑，才能坚定的走下去。
她没有李毓祯和寔楼丘这种王者立于全局的冷酷，也没有慕容绝这种大道冰心，她有着人的充沛感情，有着对弱小生命的慈悲和怜悯，她必须拷问自己的内心，能不能无愧的走这条星路，能不能无视无数无辜者的死亡。
死亡，生命，延续……
她的眼睛看着神湖干净又宁静。
少神司隐在黑曜石下的眼睛微微柔和，接着说道：“战争不可能时时发生。平常除了自然消解的回归外，神湖另一部分生命力量要靠神庙来补充。每位神司每隔三五年，都会入湖洗炼，吸纳湖中的力量，给出精炼的生命元气，一出一进的循环，对双方都有益。除了洗炼的过程比较痛苦，因为神湖的地核力量是遇强则强。”
比较痛苦……萧琰嘴角抽了下，觉得少神司对“痛苦”的定义一定是在星空之上，人间不可能有很痛苦。
所以先天宗师比她更痛苦？因为进入湖水中承受的力量也会成倍增加。
萧琰默默觉得经常要跳湖的神司们很可敬。
“当然，这很危险。”少神司冷峻道，“每一次入湖，都是经受神魂将要抽离的危险。你认真考虑。”
“怎样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萧琰认真考虑的却是这个。
当她明白神湖生命力量的来源后，就很甘心的接受了这种“偿债”。
——得到了大地的馈赠，回报她，这是应当的。
少神司看她一会，冰凉的声音仿佛有了温度，“保持一分神明，将你洗炼一个周期的时间延长。坚持到你能坚持的时候。”
“是。”萧琰认真应道，眼神坚定，她会尽她所能，回报大地与生命之湖，就像触摸的那颗蓝色星辰，给予她纯净温暖和母亲一样的保护，她也必然回报她孩子一样的爱。
大祭司收回了遥遥注视的目光，满意的笑了，心里喃喃说道：“只有人的感情，才能带领人走得更远。”
这孩子不知道，她刚刚通过了第三道试炼。
……
萧琰将那锅水煮白鱼汤一股脑儿的吃光了。
呃，少神司的手艺还不错。
她私心觉得最可能是鱼不错。
萧琰摸摸肚子，觉得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是美好的人间呀，她仰躺在草地上乐滋滋的，然后就睡过去了，唇边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星光漫天时，她醒了过来，只觉神魂饱满，自己从精神到意志到身体都到了最圆满的状态，她目光看向神湖，对于即将感受的极致痛苦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起身脱下外袍，张开双臂，向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般，笑着扑入神湖中。
感情让人脆弱，但深刻的感情也能让人承受最大的痛苦，这是人不同于其他生灵的力量。
——这是萧琰在讲武塔藏书中看到的一段话，是家族前辈宗师的修行感悟。
萧琰此时觉得这句话很正确，在经久的岁月中，一次次选择跳入神湖在痛苦中洗炼的神司们，除了对大道的坚定之外，一定还有着对神湖的感情。她自己就觉得这一次的痛苦没有上一次的深，事实上，痛苦没有减少，只是人的感情赋予了痛苦的价值和意义，于是欣然接受。
萧琰跳下神湖时，没有关心“还债”是从明日才开始，在湖中也没有关心明日还是后日……
像少神司说的，坚持到自己能坚持的时候。
这是她对生命之源的回报，也是对自己身体、神魂和意志的洗炼。
她第一次入湖洗炼后，身体中的杂质被淬出最多，身体和神魂的承受力都增强了，但湖水中的力量也随着她的承受力而增强，身体和神魂实际承受的痛苦完全没有减少。
而到第四次入湖，她终于多坚持了半刻钟的时间。
按照少神司说的，当她保持着一丝神明不灭，在地狱般的痛苦碾压中延长自己神魂的坚持时间，相应的，一次洗炼周期便延长了，湖水给予她的洗炼力量和她回报湖水的精纯元气都增加了——精纯的生命元气就溶在她的血液中，随着她的血液流入湖水，与湖水中的大地力量和生命力量相淬后又返回一部分进入她的身体，通过丹田的洗炼后随着经脉运行融入她的血液后又受碾压流出，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随着一次一次入湖，萧琰觉得自己不是在水煮鱼，而是在铸剑……
她就是一块剑坯，从初始的铁块到后面的敲打成形，经历了千万次锻打锤炼，再投进炉火中淬钢，杂质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纯净，也越来越坚韧，神魂不仅增强，也越来越坚韧。如果遇到和她同等神识强度的高手，以神魂作战，她觉得能将对方磨死。
到最后一次洗炼出湖，她能将自己的神识分成千根细丝，成功的做到控制千把横刀，使出横刀三十六式，威力与秋水刀出刀并无差别。这说明她的神魂强大和精细控制已经达到了骇人的地步。少神司说：“你可以和最弱的先天一战了。除了道则与技巧外，至少对方在神识强度上无法碾压你。”
时不时观望的神司们也很无语，十五天共入湖七十五次，平均每天五次，除了叹气说“这孩子”外，竟找不到其他言辞来表达他们的心情。
萧琰离开神湖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少神司这回没用神杖敲她，只抬手拍了下她后脑勺，依然冷凉的声音，“怎么，被折磨得上瘾了。”
萧琰笑着摇摇头，回身挨近一步，伸手抱住了少神司，说道：“谢谢。”
声音诚挚。
萧琰总觉得，这个偿债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说：“等我晋了先天，再来这里。”为神湖添加更精纯的元气。
少神司刚要敲她脑门的手顿了下，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冷哼道：“赶紧滚。”
这个孩子。
她所付出的岂只是元气，星命的气运会增加神湖的力量，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不过……不愿吃亏的总会吃大亏，不愿意占便宜的却往往得大福。
少神司觉得这孩子不像墨白。
她和墨白是同类人，崇尚等价交换，不占人便宜，也不会让人占便宜。
也幸好不像墨白，不然太无趣了。
如果萧琰知道少神司对她母亲的看法，一定会想到《大唐新语》中说高宗皇帝的一则轶事——陛下有次对弈后对楚国长公主笑说：性情相似的强者要么惺惺相惜；要么互看对方无趣，因为有趣的都长在自己身上了。
显然少神司和她母亲属于后一种。
……
萧琰下山时，神色有些奇异。
因为神识中感知到自己的紫府星空发生了一些变化。
——南方一直灰暗的朱雀星辰突然点亮了！？
她惊愕，跟着又欢喜不已。
朱雀，终于点亮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朱雀是谁，但出现在自己的星空中，必定是和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人。
就像东方的李毓祯、北方的慕容绝……
萧琰笑了起来。
又有一位至友在星空中闪亮了啊。
期待他们的相遇。
也或许我们早就相遇了……只是对面不相知。
萧琰走向两位神司，由这两位先天前辈带她瞬移到塔克领与凌北冰原交汇处，然后风驰电掣般往南方去。
冰原南方，就是大唐。
……
大唐的南方，三清宫。
神农峰上，药殿长老殿一片欢笑，又以三长老道潇子的笑声最得意，“啊哈哈！我就知道，咱家至元是天才！啊哈哈哈……”
众长老虽然都神情欢喜却也有种想揍人的感觉。
说的好像只是你弟子一般。
大家也有教导！
大长老道归子清咳一声，打断三师弟的得意笑声，说道：“好了，至元顺利引丹入道是件喜事——修习《地元丹经》三日，就引离火之气入丹田，的确是丹道的天赋奇才，大师兄眼光没错。”
众长老纷纷点头，斜眼看道潇子，大师兄才是至元的正经师尊，不是你。
道潇子哼一声，捋着胡须看众师弟，“你们这是嫉妒，嫉妒！哈哈，谁让我是她的讲丹夫子，你们不是，哈哈！”一脸得意洋洋，亏得当初他下手快，又占了行三的师兄辈分，才抢到做至元的讲丹夫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众长老中他最看好沈清猗，不像其他师弟包括二师兄在内对她都有些怀疑，毕竟引入丹道的年纪越小越好，从五岁起就要念丹经，日日培养离火之精，天赋好的一年后就能引离火之气入丹田，沈清猗入药殿的年龄的确大了，而且不确定她的心性，能否沉心入丹道。
——如今看来，果然是他的眼光好，哈哈！
“……三天啊，三天！”道潇子伸着三根手指，“当年大师兄天资纵横，都是修习了三个月才引离火之精入道……啊哈哈，她就是为丹道而生！”
“至元是存想入道，与大师兄和我们入道不同，路艰险，也是在厚积，之后修习丹经，就是厚积之后的薄发了。”四长老道承子微笑说得中肯，顺便将三师兄的得意气儿压一压——至元的存想之道可跟你无关。
道潇子哼哼一声。
“好了，这是喜事，就不要争了。”道归子横扫几位师弟一眼，拿出了大长老的威严，“这才是刚入丹道，不能骄傲，懈怠。咱们药殿也有天赋之才而后折落的例子。天赋，悟性，守静，忍耐，毅力，都不能缺。”
“嗯嗯二师兄你放心，我知道。”道潇子也正经起来，“入殿这么久了，至元的心性如何，大家是看在眼里的，第一就是守静，若是心不静，光是一次次重复失败的试验就能让人发狂；第二就是能忍，”说到这他挑了下眉毛，“看她对和离的忍耐谋划，就知道了。”
众长老闻言都微笑点头，脸上有满意之色。
说到和离，道归子神色一峻，“过了这么久，萧氏也该拿出诚意了。”
为了脱离萧氏的宗媳身份，除了至元自己的筹谋外，之后药殿也付出了一些珍贵丹药，算一算给萧氏的过渡时间已经够了，兰陵萧氏利用至元也赚得了足够的名声，梁国公府那边再横生枝节也没有道理再拖。大长老吩咐道潇子：“你带至元去一趟贺州，将和离的事办了。”
至元已经入道，就不能再是兰陵萧氏的宗媳。
“好！也该解决了。”道潇子点头。
和离之后，至元再无桎梏。
心境一松，入道之后的进境会更快，“厚积薄发”，入道只是薄发之始，后面才是喷薄而出。
道潇子觉得一刻都不能等了，现在，马上，就去贺州，斩断至元的尘世之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