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寒望着跌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穆非辰,朝他扔了个画卷。

  “打开!”

  穆非辰哆嗦着手,手指刚碰到画卷,就如被烫了一般,骤然收回来,咬着牙,摇着头。

  穆楚寒厉声再次命令:“打开它,仔细看。”

  “不……不……我不看。”

  穆非辰身体止不住颤抖着往后缩,看着地上的画卷,就如看着催命符。

  虽不知道里面到底画了什么,可那画卷在昏暗的烛光中,诡异,好似里面关着魔鬼,一打开,魔鬼就会跑出来将他吞噬掉。

  他不要打开它,不敢打开它。

  “追风!”

  追风从帘布后面出来,捡起地上的画卷展开,一手按住想逃跑的穆非辰,强迫他去看。

  画卷中是一个穿着皇子服饰的十来岁的少年,与穆非辰长得一模一样。神情寡淡,嘴角微微下撇,似在压抑着什么,颇为不得意。坐在凉亭望着满堂

  “他……他是谁?”

  穆非辰吓得往后退。

  穆楚寒声音冷血残酷:“这是皇帝十岁那年的画像,你是他和皇后的儿子。”

  “不……不……父亲……我不是……不是……我是父亲的儿子,不是皇上的儿子……”

  穆非辰抬头,满脸惊恐的泪水:“若我是皇上的儿子,怎会在侯府?怎么从未有人对我说过?”

  穆非辰心里怕极了,爬到穆楚寒脚下,拉着他的袍摆,哀求:“父亲,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但父亲别赶我走,别不认我啊……”

  “我不会和小宝争宠的,我只想安静待在府里,待在娘亲身边……”

  “父亲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赶我走啊……”

  穆楚寒低头看他紧张伤心的痛哭,绝情:

  “追风,把他带出去!”

  追风过来拉穆非辰,穆非辰顺势保住穆楚寒的腿不放,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放手!”

  穆非辰哭着摇头。

  穆楚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穆非卿在里面看着,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心一寸寸痛得无法呼吸,比得知大皇子的死还要痛。

  透过帘布相接缝隙,能清楚看见屋里的穆非辰,却只能看到穆楚寒高大冷酷的背影。

  穆非卿不能动,不动说,只能在帘后看着,痛苦着!

  原来这个南楚三皇子竟然他爹爹,他爹爹没有死,是他爹爹抓走了大哥,囚禁了大哥吗?

  穆非卿的目光落在扑倒外地,呜呜绝望大哭的穆非辰身上,大哥却又不是他大哥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追风伸手去拉地上的穆非辰,穆非辰哽咽得说不出话,如果是这样,如果他真不是父亲的儿子,一切倒是说的通了。

  难怪父亲从未给他好脸,那般嫌弃他,连话都不曾与他说……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告诉他?

  追风拉起地上的穆非辰,穆非辰整个人哭成泪人,站不稳,任由追风提着他拖着走,眼睛望着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从未动过的穆楚寒。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父亲,娘亲……娘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穆非辰整个身体彻底僵硬了,微张着唇,眼神空洞,泪水汹涌而出。

  “娘亲也知道,也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儿子吗?”

  喃喃说完这句,穆非辰绝望了。

  “既然我不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为何要把我带到穆家去,为何要把我交给娘亲养育?而后,又为何把我送走?还要送到那种地方去?”

  “为何,这是为何?”

  当时娘亲明明说了的,春季带他去踏青,只要他听话,娘亲就接他回家!

  都是骗子,都是骗人的!

  穆楚寒冷峻的脸色没有松动一分,言语就是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绝望的穆非辰,同时割着穆非卿的血肉。

  “因为自你出生,对我来说就是一枚琪子,琪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为什么,只需要听话。”

  “辰儿还不够听话吗?”

  穆非辰突然开始奋力挣扎,哭着求道:

  “让辰儿再见一次娘亲吧,求你了父亲,求求你,而后父亲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他要亲口问娘亲,问她为什么要骗他,记忆中对他的温柔和维护都是假的吗?

  他一定要当面问她,要她亲口说。

  如此,如此他才相信,才死心。

  穆楚寒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绝望的快要晕过去的穆非辰,心中突然恼火。

  “你还想见她?贯会装可怜!”

  “可知就是因为你,给她带来多少忧心,若不是看你还有用处,爷早杀了你!”

  “小时就见缝插针的缠着她,让她心疼你,若不是怕她伤心,你以为你在小倌楼能保住清白?”

  穆楚寒站起来,走过去,黑压压的身影笼罩着穆非辰,阴鸷得盯着他:

  “若不是你巴上了她,让她一直惦记你,担心你,你以为你的日子会这么轻松?”

  穆非辰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穆楚寒,唰唰流着眼泪。

  “带走!”穆楚寒冷声喝叱!

  追风赶紧捂着穆非辰的嘴,一掌砍在他后脖子处,穆非辰闭了眼睛,流出两行滚烫的泪水。

  嘴角却微微勾了一个笑,这淡淡的笑意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看起来令人心碎。

  原来娘亲还是疼他的啊,即便知道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即便他不是穆家人,还是疼他的。

  穆非辰本就不笨,和穆楚寒的这番话,已然猜出穆楚寒对皇帝的恨意,他不过是父亲对付皇帝的工具和棋子,即便如此,即便他是仇人的儿子,娘亲还是喜欢他的,护着他的。

  小宝不会撒谎,他说这几年娘亲一直都在寻他,那么,娘亲该是不知道父亲把送去了那种地方的。

  真好啊!

  穆非辰想,娘亲不知道真好,这样也不用再为他这个仇人的儿子伤心难过了。

  就让娘亲以为他死了吧,这样也好,不要再找他寻他了……

  就当辰儿死了吧,娘亲……

  只是好遗憾,还是没能与娘亲一起去踏青呐……

  自他出生,就没有外出过呢,换了不同的地方,始终关在四方院里,没有见过娘亲口中的青草芳菲啊!

  之前的六年里,穆非辰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都盼着沐雪能来到他面前,温柔笑着喊他一声辰儿,带他回去。

  再没有人的声音有娘亲那般温柔了,软软糯糯,如细雨清风。

  再没有人的怀抱有娘亲那般温暖了,便是有再多的委屈,有娘亲抱着安慰,心也安定了。

  娘亲,就记住以前那个辰儿吧,辰儿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如今这个皇上的儿子,仇人的儿子,已经不配当你儿子了……

  穆楚寒走进帘布后面,解开穆非卿身上的穴道,穆非卿抬头,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噙着泪水。

  “爹爹……”

  喊了一句,穆非卿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滴滴答答坠落。

  穆楚寒的脸色依旧冷冷的,声音凉薄: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也看到了?”

  穆非卿点头,虽被穆楚寒解了穴道,却还是感觉无法动弹。

  原本得知爹爹没有死,他有多激动,多欢喜。

  而后……

  “把眼泪擦了,爷没那么脆弱没用的儿子。”

  穆非卿抬手,用衣袖狠狠擦了眼泪。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他,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吗?”

  “如果娘亲也知道,为何……”

  “既然是仇人的儿子,娘亲为何从小对大哥那般疼爱,放任……放任儿子与大哥一处……”

  穆非卿紧紧抿着唇,倔强的神情,让穆楚寒看了心疼。

  “小宝,你娘亲她,总是心太软。你是爷的儿子,须得狠得下心!”

  穆非卿牙齿咬得咯咯响,眼带恨意:

  “所以爹爹一走六年,让娘亲以为你死了,日夜伤心。”

  “既然爹爹回来,却又为何不与我和娘亲相认?”

  “还要做出这么多事情来,让儿子误解,对您恨之如骨,难道爹爹就不怕儿子真的杀了您吗?到时候,您让儿子和娘亲如何自处?”

  面对穆非卿的声声质问,穆楚寒有些心痛又有些心酸,自责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必须这样残酷的逼着穆非卿成长。

  冷声道:

  “你若真有能力杀了我,我倒也放心了。”

  说完这句,五脏六腑突然剧痛起来,尖锐的,撕心裂肺的痛,开始朝着四肢蔓延,穆楚寒眉眼不动,额头开始冒汗。

  他手一伸,穆非卿就见旁边的白玉面具缓缓移动到他手上,穆楚寒将面具戴上,掩饰越来越强烈的剧痛,不让穆非卿看到他痛得扭曲起来的五官。

  穆非卿被那移动的白玉面具惊了一跳,又想到之前被他师傅百里破风取下面具时,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心中顿生怀疑。

  退开两步,怒视穆楚寒:

  “你不是我爹爹,你到底是谁?”

  穆楚寒忍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看着一脸戒备的穆非卿,他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伸手突然抓住穆非卿的手臂,穆非卿咻得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刀刃逼近穆楚寒的手臂,又没下去手,万一真是爹爹呢?

  “小宝,你娘亲怀孕了。”

  穆楚寒费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压下身体里一波汹涌的剧痛。

  穆非卿抬头,满目震惊。

  “爷没时间陪你耍把戏,你需得自己立起来,往后你娘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都得替爷护好了,不然,爷绝饶不了你。”

  “娘亲她,她又有孩儿了?”

  穆非卿紧握在手里的匕首松开了,他最了解娘亲了,若不是爹爹,她怎会替别的男人怀孩子。

  “爹爹。”穆非卿收了匕首,望着穆楚寒,疑惑,震惊:

  “可你的脸,上次明明我看见……”

  “若我不这样做,就不能打消百里破风的怀疑!”

  “爹爹是故意的?可是,为何?娘亲说我们欠国师和弥生良多,多到一辈子都还不清,虽然儿子也不喜欢国师……”

  穆楚寒忍着突然发作的痛。

  他和百里,到底谁欠谁,已经分不清了。

  只知道,百里绝对是个危险又不好对付的,更别说还有殷老鬼,幸好殷老鬼回北国去了。

  “听说你拜了百里为师,可知当年我不得不在众人面前去死,就是百里所逼,他拿住你和你娘亲的性命,一再逼迫,若不是他,爷也不用死遁南楚,与你们分离那么多年,以至于到如今还不能与你们相认。”

  穆非卿张大嘴,震惊得无以加复。

  仇人变亲爹,大哥是仇人的儿子,师傅是杀父仇人。

  还有什么?

  怎的如此荒唐?

  穆楚寒将穆非卿拉到一边坐下,继续说:

  “小宝,爷原本不愿你知道这些,只愿你无忧无虑,和你娘亲安稳快乐的过每一天。”

  “但现在……”

  穆楚寒认真盯着穆非卿的眼睛:“接下来爷要说的话,一字一句你须得铭记在心,不可泄露半句。”

  穆非卿点头,穆楚寒才松开拉住他手臂的手。

  两刻之后,穆非卿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颠覆了,直愣愣的望着穆楚寒。

  原来爹爹是要造反当皇帝,是要为他和他娘亲某一个至高无上,谁也不能欺负他们的地位。

  “小宝,你已经九岁了,不再是孩童,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穆非卿点头,死死咬着唇。

  穆楚寒里面的亵衣全给痛出来的汗水打湿了,一边忍着一**剧痛,一边认真交代:

  “不止大朔,漠北,北燕,羌国,南楚都是爷给你们谋划好了的,爷的身体最多只能撑到正月。”

  “小宝,到时候你就是这天下的君主,别让人欺负了你娘亲,替我好好照顾她,还有你弟弟。”

  穆非卿小小的胸膛起伏不定,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只觉得整个脑袋痛得要爆炸。

  “爹爹,你身上的毒真的没有法子解吗?真的……”

  穆非卿哆嗦着嘴唇:“真的只能活两个月了吗?”

  穆楚寒冷声纠正:“不到两个月。”

  “所以,小宝,你要坚强,强大起来,沿着我给你铺的路走下去,代替我走下去,再难也不许退缩,必须给我咬紧了牙关走下去!”

  “明白吗?”

  穆非卿哽咽了,从来没觉得这般心痛过,绝望过。他咬唇,流着眼泪,发誓:

  “孩儿明白,从今以后,孩儿定会护着娘亲和弟弟一世平安,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们,伤害他们。”

  穆楚寒看着与沐雪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穆非卿,看着他一张稚嫩的小脸,布满了泪水,心痛不已。

  但他没有法子。

  “我命不久矣这件事,别告诉你娘亲晓得。”

  穆非卿点头,默默擦眼泪。

  两人都沉默下来,穆楚寒痛得眼底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穆非卿悲伤的不能自已。

  良久,穆楚寒道:

  “好了,把情绪收拾好,我叫人送你回去。”

  穆非卿吸了吸鼻子,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咽下哽咽声。

  穆楚寒又交代一句:“别和南王家那小子走那么近。”

  穆非卿猛的抬头,知道穆楚寒说的是冷仁愽。

  “漠北那群老家伙太难对付,这次爷要一齐解决,一劳永逸。”

  “爹爹要杀了仁愽吗?”

  穆楚寒看过去:“有何不妥?”

  穆非卿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度过的一夜,浑身冰冷。

  突然问:

  “大皇子表哥,也是爹爹杀的?爹爹是把大哥送到哪里去了,也是不打算留他的命对吗?”

  大皇子表哥,大哥,仁愽,全部都要死吗?

  可他却不能怪爹爹半分,爹爹都是为了他和娘亲,就连爹爹都要死了!

  这些痛苦压得穆非卿快疯了,他死死咬着牙,浑身冰凉颤抖。

  小小的身子,抖的厉害。

  穆楚寒将手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

  “小宝,不要让痛苦和恐惧击垮自己,总要舍弃一些东西,你要学会默默承受。才能无坚不摧,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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