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大约沉默了一瞬间,许梓然和田佳琪同时开口道——

  许梓然:“赶快给我走。”

  田佳琪:“来都来了……”

  这样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一瞬,然后田佳琪对着许梓然怒目而视道:“你说的是人话么!现在都这么晚了!”

  许梓然不甘示弱:“这么晚了怎么了,就这么点路会有危险么?”

  田佳琪眯着眼睛抿着嘴瞪了许梓然半天,最后敏捷地绕过许梓然把毯子扔在床上,然后呈大字躺了下来。

  “反正我不会走的!”

  许梓然妄图去把田佳琪拉起来,田佳琪却像是泥鳅似的在床上来回翻滚,令许梓然无从下手,两人纠缠了半天,最后许梓然气喘吁吁地佯怒道:“有你没我了!”

  田佳琪撅着嘴趴在床上,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本漫画书看了起来。

  许梓然猜测着,田佳琪今天过来应该也只不过是好奇她们在房间里做什么而已,过会儿真到睡觉的时间,可能就会回去,因此就先无视她,去洗了澡。

  然而去浴室出来的时候,田佳琪已经躺在床上看起来要睡着了。

  许梓然叹气道:“那么困了,就回去啊,我睡得很晚的。”

  田佳琪抬了下眼皮,哼了一声,说:“你不想和我睡,那我和鱼肉睡。”

  许梓然想也没想,说:“不行。”

  田佳琪盯着许梓然看,许梓然摸了摸鼻子。

  裘郁柔本来正在收拾东西,听见这对话,便戳了戳许梓然的后背,说:“那我们睡一起?”

  许梓然仍然想都没想:“不、不行!”

  以前睡一起还能掩耳盗铃,现在只剩一层窗户纸了,这是在做什么考验人性的测试么!

  但是她回过头去,看见裘郁柔一脸疑惑的目光,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多想,是自己太龌龊了。

  于是她想了想,说:“不太合适,你那张床比较小。”

  虽然同样是单人床,但是许梓然原本的床更宽些,因此睡两个青春期的女生毫无问题,裘郁柔那张床的话,就会有点挤了。

  裘郁柔便说:“那我和佳琪睡一张床。”

  她这么说完,又低声道:“我也不希望你和佳琪一起睡。”

  这声音低不可闻,只有就在她身前的许梓然可以听到。

  于是听到这话的许梓然,便又是窃喜,又是纠结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田佳琪猛地拍了下床面,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

  许梓然回过头去。

  田佳琪把手上的漫画一下扔在了地上,狠狠瞪了许梓然一眼,然后跑了出去。

  许梓然一愣,心中也是慌起来。

  因为那一眼里,许梓然分明看见,田佳琪眼含泪光。

  她又看见床上田佳琪没带走的毯子,便抄起毯子对裘郁柔说了句“我也出去一下”,然后追了出去。

  田佳琪走的太快,许梓然追到门口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她,于是一时着急,干脆不穿鞋,光脚追了出去。

  这样一来,就争取了时间,在院子门口把田佳琪追到了。

  许梓然一把追上田佳琪,然后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什么东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于是“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田佳琪被这一下吸引了注意力,便回过头来,看着许梓然。

  月光之下,对方泪光闪动,却一脸倔强地看着她。

  许梓然有些无奈:“对不起,刚才是开玩笑的。”

  田佳琪看着对方手上的毯子:“你连这个都拿出来了,还不是希望我回去。”

  许梓然一呆,便把毯子藏到了身后,说:“顺手,唉,顺手就。”

  “根本不是顺手,你这是潜意识吧!”

  许梓然有些无奈。

  她不知道田佳琪又怎么了,先前不是已经好好的了么。

  更何况,当初她的借口确实蹩脚,不过现在可都已经成真了。

  她叹息着说:“因为真的有点麻烦啊,你看……”

  她话音未落,田佳琪打断道:“你又要说,因为你喜欢裘郁柔了吧!”

  许梓然:“……”

  许梓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月光之下,田佳琪的眼神令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当初,这样的眼神或许就是决裂的前兆。

  许梓然想不明白,就像她当初想不明白田佳琪为什么会这样,她现在照样还是想不明白。

  于是她发出了那么多年以来深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什么呢,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一瞬间,就算是田佳琪的心中,也有一丝的茫然。

  这首先是因为许梓然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其次是,被这样问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似乎确实有话要说。

  可是要说什么呢?

  她现在既没有许梓然口才那么好,也没有裘郁柔那么聪明。

  身边的人里,她好像是最普普通通的那个,许梓然的变化那么大,她走在自己的前面,并且把自己越抛越远。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因为她们选择的道路已经全然不同。

  所以她要说什么呢?

  这些天,令她辗转反侧,越来越失去平常心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

  她看着许梓然的面孔,这张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身高高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一些,带着水汽披下来的时候,垂在了腰背上。

  许梓然的眼神里,除了担忧之外,仍旧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终于脱口而出:“……我不甘心。”

  ——“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这样说着,田佳琪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而就像是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许梓然醍醐灌顶。

  原来是因为这样。

  原来只是这样。

  许梓然想要把田佳琪扶起来,却没有什么力气。

  她喃喃自语:“可是我不明白,你在不甘心什么呢?”

  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眼前的田佳琪,不如说是在问以后做出那件事的田佳琪。

  仅仅是不甘心,就要毁灭一切么?

  许梓然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后却自己先笑了一下。

  这样想来,搞不好还真的是田佳琪的性格。

  对方看上去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再刚烈不过了。

  听见了许梓然这句喃喃自语的田佳琪,在脑子里将这个问题转了一圈,最后终于说:“我最不甘心,你喜欢的是裘郁柔。”

  许梓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田佳琪。

  田佳琪蹲在地上,仰起头来:“那我也喜欢你啊,怎么办。”

  许梓然苦笑起来。

  这场景让她想起田佳琪第一次“失恋”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大一,喜欢上学生会的一个部长,然而表白之后,对方却干干脆脆地拒绝了。

  在电话里说这件事的时候,田佳琪看上去没什么所谓,只是声音稍有些遗憾,然而两个星期之后,对方换了两趟动车赶到许梓然的学校,在半夜把许梓然叫出寝室,哭着说:“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坐在马路牙子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发泄的时候,田佳琪高声地说:“……这两个星期,我总是在想起他,白天想晚上想,做梦的时候也想,我已经完蛋了,我喜欢上了一个绝对不会喜欢上我的人。”

  那个时候,许梓然只觉得受伤的田佳琪实在可怜,帮她一起狠狠咒骂了那个部长,然而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却想,有一句话,田佳琪说的没错。

  她喜欢的就是绝对不会喜欢上她的人。

  那么与其说她是喜欢某个人,还不如说她喜欢的是得不到的某个人。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甘心呢。

  许梓然明白了,有人怕疼,有人怕苦,有人害怕亏欠,有人恐惧空虚,而或许最能够折磨田佳琪的心情,就是不甘心。

  她看着这样的田佳琪,苦笑道:“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田佳琪便问:“那你呢,你又怎么确定自己就是真正的喜欢?”

  许梓然赤脚站着,觉得脚有点疼,于是也蹲了下来。

  蹲下来后觉得累,就干脆坐在了地上。

  她想着田佳琪的问题:我是怎么确定的呢?

  夜风微凉,迎面扫在身上。

  许梓然洗完澡穿着薄的睡衣,因此被风一吹,便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抱着手臂环着胸,说:“我发现别人不行。”

  “什么?”田佳琪没听懂。

  “我——不能再选择其他人了,只有她一个人带给我这样的感觉,只有她一个人在我眼里闪闪发光,其他人都暗淡了下来,我想,这大概就是爱吧。”

  田佳琪看着许梓然,她因为许梓然说话的模样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描述,只觉得这样的神情,确实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可是她还是嘴硬:“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这样的感觉呢?”

  许梓然看着田佳琪,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变得遗憾,她决定提前告诉田佳琪这件她可能还需要几年才能意识到的事情。

  她说:“可是佳琪啊,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自己居然得不到的感觉。”

  月朗星稀之下,听到了这句话的田佳琪扶着膝盖站起来,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

  ——是么?

  她暂时无法分辨。

  “……可是——”

  她说了“可是”,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比起自己,许梓然是更了解自己的人啊。

  因为,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可是……

  一切都会变的。

  田佳琪往家里走去。

  许梓然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田佳琪又折回来了。

  许梓然以为对方有什么话想说,结果田佳琪只拉过了自己的毯子,然后又重新走了。

  许梓然心情沉重。

  沉重之后又想,田佳琪既然还记得自己的毯子,应该还是能缓过来的。

  不过……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许梓然叹了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想着回去又得洗洗,就忍着脚底的疼痛回了家。

  打开门走到玄关的时候,却微微一愣。

  因为她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穿鞋,所以仔细看了下鞋子摆放的方向,现在一看,却发现裘郁柔的鞋子明显换了个方向。

  那么说,她出来过了?

  许梓然顿时脸上一热,暗想,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

  她刚才是情之所至,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拍了拍脚底板上的灰,抱着脚看了一下,发现脚前掌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红影,幸而也没有出血,就放下脚来,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见裘郁柔坐在上面。

  许梓然连忙站定,裘郁柔却已经看见了她走路的姿势,便站起来来扶许梓然。

  她把许梓然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结果这样一来,许梓然就跟被她提着似的,于是又把她的手放下来,改为挽着。

  许梓然:“……”

  两人上了楼以后,许梓然看着裘郁柔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带着水汽的发丝,开口道:“你……听到了啊。”

  她没说具体听到了什么,裘郁柔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许梓然便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就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穴道,整个人晕乎起来。

  结果她又说了一遍:“你听到了啊。”

  能翻来覆去说一句没啥意义的话的人,肯定不在状态,裘郁柔也当然明白这件事,于是没再理会这句话,而是咬了咬嘴唇,说了句:“我……可以说很开心么?”

  这样话说,整张脸便红到了耳朵尖。

  这个时候到了房间门口,许梓然便先低头开了门,单脚蹦着进了房间后,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的脑子里还回荡着裘郁柔刚才的那句话,然后觉得自己可耻地被萌到了。

  因为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知道裘郁柔抓住了她的脚腕,她才发现裘郁柔正蹲下来,看着她的脚。

  明明以后穿凉鞋什么的也穿的不亦乐乎,现在脚被裘郁柔这样盯着的时候,许梓然却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因为紧张绷紧了脚尖,说:“也、也没什么。”

  裘郁柔看着许梓然脚底上那个红印,然后摸了一下。

  许梓然顿时觉得有一阵电流从脚底传到了脑干,令头发都好像快要竖起来了。

  她不受控制地将脚往后缩,僵着身子道:“痒。”

  裘郁柔看了许梓然好几眼,表情又开始不对了:“你、你别不好意思起来啊,你这样,我也要不好意思了。”

  这样说完,她把许梓然的脚放下,说:“没什么事情,我帮你去拧把毛巾擦擦脚,然后用冷水敷一下吧。”

  许梓然连忙站起来:“别,我自己……嘶——”

  她因为站起来以后脚上传来的疼痛又坐下去了。

  裘郁柔笑了笑,去浴室拧了块毛巾,回来以后见许梓然一脸别扭,便把毛巾递给许梓然,说:“那你自己擦擦吧。”

  许梓然松了口气,连忙接过毛巾,自己擦了脚之后,抱着脚敷着伤处。

  裘郁柔就坐到了对面自己的床上,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同时开口道——

  裘郁柔:“你……”

  许梓然:“你……”

  两人同时停止,又说——

  裘郁柔:“你先说吧。”

  许梓然:“我先说吧。”

  话音一落,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许梓然道:“我就知道你会说叫我先说,所以先应下来了。”

  裘郁柔笑道:“我其实不知道说什么,我真羡慕你和佳琪相处的时候那种孜然的状态,总感觉自己永远都做不到。”

  许梓然知道裘郁柔确实在意这件事情,因为她未来就说过,以前她曾经羡慕那种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的人。

  那个时候的裘郁柔想必已经不羡慕了,因此说起这话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神情——

  “我好像一直是冷场的那个人,就算是出了名的话唠,在我面前也会渐渐没话讲,也不知道是什么要命的体质。”

  “不过后来不勉强自己了,反而觉得其实我也并没有特别喜欢和别人说话。”

  那时许梓然听了这话,便笑道:“那些会和你冷场的不过就是些过客,你看,我们俩不就不冷场。”

  裘郁柔便低声笑道:“这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许梓然不知道裘郁柔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于是她看着现在的年轻的裘郁柔,也情不自禁地说:“这是不一样的。”

  你想方设法在我面前令话题融洽。

  我却在你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因为有了不同的感情,才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许梓然终于说了出来:“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说出这话之后,就好像堵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巨大的石块终于落了下来,于是一直沉重到令呼吸都开始困难的胸腔,终于轻松了起来。

  她轻松下来后,就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搞笑。

  她穿着睡衣抱着脚用毛巾敷着脚,裘郁柔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这好像并不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场景。

  可是,情之所至之时,便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似乎也实在无法再去设定一个合适的场景。

  大概是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

  许梓然低头不敢看裘郁柔,苦笑道:“我是不是有点矫情?”

  她话音刚落,扑过来的裘郁柔和脑子里系统“叮叮叮叮”个不停的声音一起把她给吓懵了。

  她姑且来不及去看系统,就看着裘郁柔把她扑倒在了床上,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

  “我也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这样说完之后,许梓然感觉到自己的颈间一滴滴滴落下温热的液体,然后渐渐变得冰凉。

  许梓然原本身体一僵,随后渐渐放松下来,将手轻轻抚过裘郁柔的发丝。

  她感受着裘郁柔温暖的柔软的身体,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香味,她突然想要紧紧地将裘郁柔抱住,去做一些她曾经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兴趣的事情。

  但是她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自我告诫道:许梓然,你还是个孩子啊!

  半晌,裘郁柔似乎渐渐冷静下来,于是身体越来越僵,原本抓着许梓然衣领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她抬起头来,从许梓然身上站起来坐到一边,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一般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许梓然暗想:我差点比你还失态啊。

  但是她嘴上说:“没什么没什么,难免的。”

  两个人像是个木头一样在床沿戳了半晌,最后裘郁柔站起来,说:“我、我去洗澡。”

  这么说完,站起来,同手同脚地走向了浴室……

  这之后,两人关灯在各自的床上睡下。

  当然还是睡不着,两人都辗转反侧了半天,就在许梓然快要被强制睡眠的时候,裘郁柔说:“那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啊。”

  许梓然迷迷糊糊的,没想明白裘郁柔在说什么。

  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裘郁柔就有轻如蚊吶地说了句:“那……那要像丽子和由衣那样么?”

  许梓然终于反应过来。

  然后她惊得差点没从床上翻下来。

  “那那那是游戏啊!”许梓然脱口而出。

  同时她在心里补充:还是18X游戏。

  裘郁柔问:“现实中不一样么?”

  许梓然陷入纠结,她没谈过恋爱,所以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可是被H游戏影响是绝对不行的,许梓然觉得自己必须要改变裘郁柔的想法,于是她说:“总之,未成年是不能做那种事的!”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静谧的黑暗之中,呼吸声显得有点明显,本来勉强有些睡意的许梓然心绪浮动,又清醒地不行。

  系统开始进行强制睡眠的倒计时。

  然后她听见了裘郁柔的声音,那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光从语调上就能看出对方有多不好意思。

  裘郁柔说:“我、我说的不是……不是那个,我是说……交往……”

  许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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