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南笙死死盯着傅景年的脸,她以为他最起码会说一句关心的话,再怎么生气,也应该会心疼的骂她蠢,可是,他给她的是无声的沉默。

  这种没有硝烟的冷战,让她不知如何应对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的侧脸,吐字清晰,“傅景年,今天的事你信不信都随你,我再说一遍,木卿歌,不是我把她推下楼的。”

  “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见她,我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地上是花瓶碎片。她说那是照顾她的阿姨打碎的,她已经辞退了那个阿姨。后来她又说客厅不能坐人,便让我跟她去她房间谈。我跟她去了她房间的阳台,没聊一会儿,她就告诉我,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让我们分手——”

  “于是,她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说完以后,静默的凝视着傅景年的轮廓——

  这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已经说完了。

  他信不信都随他。

  她等了他大约一分钟,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甚至都没有侧眸看她一眼钤。

  她心痛的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来时的路走——

  傅景年沉默着,余光一直留意着左南笙。

  她的解释,他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三人成虎”这个成语,谁都懂——

  即便是假的,只要三个人同时咬定一个事实,就会蒙蔽一个人的判断力,会对这个谎言信以为真。而今天木卿歌坠楼的事儿,木卿歌和杨阿姨都说是左南笙的错——

  他无法否定那两个人的说法,而相信她一个人的解释。

  呵呵呵,木卿歌是在撒谎,那杨阿姨呢?

  杨阿姨只是一个临时工,木卿歌死了以后她便跟傅家、跟木卿歌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一个外人,跟左南笙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帮木卿歌撒谎、害左南笙?

  傅景年留意到左南笙离开的背影时,他缓缓侧眸看着她——

  她脚心有伤的关系,走路很吃力,偶尔身子会颤抖一下,以缓解脚心的痛楚。

  傅景年回头看了一眼急救室,刚刚护士说,木卿歌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一个小手术罢了,一会儿就能平安出来——

  于是,他一声不吭的大步朝左南笙跑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左南笙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她不知道是傅景年追上来了,还是护士和医生推着急救室里的木卿歌出来了。

  结果,她看见的是脸色依旧冷漠的傅景年——

  她微微眯了眯眼,他既然不信她,追上来做什么?

  傅景年站在左南笙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

  他一言不发,将她拦腰抱起,沉默着走向电梯。

  “你放我下来!”

  左南笙抬头望着傅景年,他将她抱起来那一刻,她的泪水湿了眼眶。

  既然不相信她,又何必管她的死活!

  傅景年低头看了一眼在他怀里闹腾的左南笙,他没有说什么,那双铁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怕她用力过猛,从他怀里挣脱,摔到地上怎么办?

  刚刚在来医院的路上,他只是一时冲动才没有理她,现在,他不会再让她受伤——

  “傅景年,你放开我!!”

  左南笙含着眼泪望着傅景年阴沉的脸,他以为他这种“打了一耳光再给一颗糖吃”的行为,能够让她原谅他今天的过分么!

  她拼命挣扎着,可是却没有任何作用。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了二楼,电梯门开了——

  傅景年抱着她走出电梯门,然后径直朝外科走去。

  两个刚刚忙完的医生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傅景年抱着左南笙撞开办公室的门,吓了两个外科医生一跳!

  其中一个医生看见傅景年怀里的左南笙,忙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一张小床。

  傅景年径直走向小床,将左南笙放在上面。

  他指着左南笙的脚,对医生说,“她脚心受伤了。”

  左南笙含着眼泪望着他,之前不理她,现在装什么好人!

  其中一个医生过来看了看,指着左南笙的脚说,“你用清水给她洗洗。”

  脚心全部是尘土。

  傅景年瞥了一眼正准备爬起来的左南笙,然后对医生说,“给我一点纱布。”

  医生看了一眼他,随即拿了一卷纱布给他——

  他们以为他是要用纱布帮左南笙清洗伤口,哪知道,他拿了纱布以后,冷着脸将已经坐起来准备下去的左南笙摁在被单上,用纱布将她两只手绑在了床头的金属物上。

  “……”

  “……”

  两个医生望着那一幕,不由面面相觑。

  左南笙被傅景年绑住了,她根本就没法下去。

  那一刻,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傅景年我不用你管,你放开我!你滚!!”

  傅景年对她的咆哮视若无睹,他在医生的指引下拿了一个金属盆,接了半盆凉水,走到她身边边。

  他弯下腰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将她的身体挪了挪,让她的双脚朝向外边——

  他这才挽起自己的袖子,捧着水,小心翼翼的洗她脏兮兮的脚。

  他的手指轻轻洗着她的脚心,那么的小心,生怕自己一用力就弄疼了她……

  她躺在白色的被单上,望着他的侧影,眼泪越发汹涌。

  他们明明彼此喜欢,为什么非要夹着一个木卿歌,来破坏他们的幸福……

  她哭了很久,直到他已经将她的脚洗干净了,医生这才拿着镊子和酒精等等东西,来到她身边边——

  “她脚心还有石子在里面,我要先把石子夹出来——”

  医生抬头对傅景年说,“这一点小伤口,我们建议最好不用局部麻醉的药,你觉得呢?”

  傅景年点点头。

  医生得到了傅景年的点头首肯,这才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娴熟的帮左南笙夹她脚心里面的小石子——

  傅景年在左南笙身边坐下,当医生夹第一颗石子时,左南笙痛得叫了起来——

  “啊——”

  也就是在她张嘴这一霎,傅景年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她嘴里。

  她紧紧咬着他的手腕,每痛一次,她便死死的咬他一次。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句疼,哪怕手腕已经被她锋利的牙齿,咬出了血——

  医生本来担心左南笙受不了这样的疼,所以有些紧张。

  看见傅景年牺牲了他自己的手让左南笙咬着,医生便放心多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七颗小石子从左南笙两只脚里分别取出来。

  而这期间,左南笙不止咬了傅景年七下——

  血腥味在唇齿间放肆的流窜,左南笙泪眼蒙蒙的望着傅景年,一狠心,又用力狠狠咬了一下!

  等到医生说,可以包扎的时候,傅景年将自己的手取出来,手腕已经有两排深深地牙齿印——

  每一个牙齿印,都刺破了他的肌肤,有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哎小伙子,你的手……”

  医生吃惊的望着傅景年,他的手也需要包扎!

  傅景年从chuang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左南笙已经擦了药水的脚心,他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些许。

  “我没事。”

  傅景年淡声回答,拒绝了医生为他包扎的好意。

  医生见他不愿意包扎,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专心处理左南笙的伤脚。

  傅景年去墙角的洗手台前洗了一下手,看着手腕上还在往外渗透的血液,他瞳孔微缩。

  回头望着左南笙,她也正盯着他的背影。

  四目相对,她含着眼泪的眼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他迟疑了一下,想继续走到她身边,可看到她紧闭的双眼,他便在墙角的椅子坐下,一言不发的陪着她。

  几分钟以后,医生将左南笙的脚包扎好了。

  医生开了一些口服和外用的药,让傅景年去缴费拿药。

  傅景年站起身,对医生说,“麻烦看着她,别让她走了。”

  医生点头,他这才放心的去楼下拿药了。

  很快,傅景年回来了。

  他将纱布解开,将左南笙的手放开。

  左南笙已经不想再闹了,刚刚上药时的痛她怕了,她不想为了刺激他,再弄伤自己,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傅景年将她抱起来,跟医生说谢谢以后,抱着她离开了。

  医院外面的车里。

  傅景年看着副驾座的左南笙,问她,“回傅家还是宿舍?”

  “宿舍。”

  左南笙看着窗外,冷冷回答。

  傅景年收到她的指令,便驱车前行,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跟谁说话,那种冷战的滋味,让左南笙心里如同刀绞。

  宿舍楼前,傅景年将车停下,然后抱着左南笙上楼,一直到他将她放在她卧室,他们之间,才有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左南笙望着正弯腰给自己盖被子的傅景年,眼角一酸——

  “我们分手吧。”

  她带着哭腔的五个字说出口,傅景年背脊一僵。

  他缓缓直起身,抬头看着她——

  她眼里有泪光,她是咬着自己的牙齿,努力才说出这几个字的。

  他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一道急促的铃声,划破了静谧——

  傅景年转过身,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焦灼的嗓音!

  “傅先生,您母亲不行了,您快到医院见她最后一面吧!”

  “……”

  傅景年惊得睁大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好像就此轰然坍塌——

  不是说没事儿么,一根铁钉而已,怎么会不行了!

  “傅先生,快,您母亲的心跳已经……”

  “我马上过来!”

  傅景年握着手机,大步跑出房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楼下狂奔而去——

  卧室里,左南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狠狠咽下了满腔的苦水。

  是时候分手了。

  没有信任的两个人,在一起只不过是互相折磨。

  早知道来新加坡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她就不应该来这儿的……

  *

  医院。

  傅景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可看到的,依然只是木卿歌的尸体。

  他一路狂奔上楼,站在门口喘着大气——

  可看见手术台上那个盖着白布的女人,他的呼吸,被自己强行压制着……

  他的脚步僵在门口,背倚着冰冷的门,他的身体,无力的缓缓往下滑……

  冰冷的地上,他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他眼角,有灼痛的感觉……

  他才十九岁,别人拥有的美好童年,他没有;

  别人在叛逆期时,有父母的宠溺,他没有;

  如今,十九岁的年纪,别人都可以跟父母畅谈自己的理想,畅谈自己将来的梦,而他,也许真的只能在梦里,才能拥有这一切……

  十九岁,他失去了母亲。

  十八岁只是成年,二十岁才算长大,他都还没有长大,就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凄冷……

  他不是个能够面对所有伤害的男人,他再怎么懂事,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而已。

  他只是个孩子——

  ……

  医生说,木卿歌的伤口被铁钉的铁锈感染,加上她本来就是艾滋病晚期,身体机能早已经衰竭,所以伤口感染以后,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

  而她,很不幸的成为了那百分之九十中的一个。

  那种铁锈,就算是正常人都有可能出大问题,何况是她一个原本就濒死的人?

  对此,医院说,他们不负任何责任。

  这是正常的结果,并不是医疗事故——

  ……

  医生们将木卿歌的尸体送到了太平间,冷藏起来。

  傅景年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太平间,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色彩的世界,又一次只剩下黑白两色。

  黑的凄冷,白的苍凉——

  他以为,今天只是他的母亲的忌日而已,没想到,一个从傅家打来的电话,让他彻底的失去了对人生的所有寄望……

  “小少爷,老爷子和老夫人……去世了!”

  颓望之中的傅景年,接到了家里仆人的来电——

  失魂落魄的他,被这个消息,瞬间击溃了所有的信念——

  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太平间,跟疯了一样往家里奔去!

  他的母亲,他的爷爷奶奶,竟然在同一天,离开了他……

  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左南笙和沈苏苏都知道。

  她们俩来到傅家以后,基本上就没有看见爷爷奶奶在家呆过,每一天奶奶都会陪爷爷去医院治疗……

  医生早就对奶奶说过了,爷爷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

  对于爷爷的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为什么连奶奶也跟着去了?奶奶身体那么好,为什么她也走了!!

  傅景年不相信这个事实,直到进ru爷爷奶奶的卧室之前,他心里还期盼着,这只是家里的仆人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期盼着,自己推开门,能够看到爷爷奶奶对他笑。

  推开门那一刻,他看到了安详的躺在一起的爷爷和奶奶——

  爷爷走得很安详,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而奶奶,她穿着最美的衣裳,躺在爷爷身边,她的手,紧紧握着爷爷的手……

  仆人站在傅景年,哭着告诉傅景年——

  “小少爷,老夫人说,她今天早上睁开眼,身边的老爷子就安详的去了,她舍不得让老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她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活着,所以她也服了安眠药,陪老爷子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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