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柳誉宜的评价,让韦元平彻底如释重负,心说这回事虽不成,但结果毕竟并非不利,这时自然更加肯定:“太后行此计策一来是为试探以确定柳誉宜是否得用,再者也为彻底逼服四妹服软妥协,而更关键一点,便是柳五娘嫁去王家更有利于日后恩络,前两点已经趁愿,便是最终目的,眼下看来,既然王七郎对柳四娘早生倾慕,将来势必言听计从,王家也显然更加偏向嫡宗嫡女,更关键则是,经此一计,彻底造成柳誉宜父女与四妹离心,就算四妹还有不甘,将来也再不能利用柳四娘拉络王家与咱们作对。”

  小韦氏这时也已经彻底明白其中诸多复杂因果,不由更加钦佩她家郡王先见之明,可想到自己在刘玄清两姨甥面前信誓旦旦,还不知怎么交待,心里头始终有些郁怀,不过当她听得太后一句:“这些时日以来,我见柳四娘在紫阳观,虽不曾有怨诽之辞,然则困足静室,莫说不与紫阳观中宫人交近,甚至于连自身饮食都有心自苛,对我特意关照之佳肴美味视若不见,日常只用粗茶淡饭,分明不是因为诚心,而是治气,她这心里,不甘极重,固然不免埋怨我有心逼迫,怕是更多怨愤四妹置她不顾,这时我若放她自由再不干预她与王七郎姻缘,她自然感激涕零,心里忌恨者,就只有四妹。”

  小韦氏当然明白这时她多说无益,只好缄口不言,端着副面无表情再听姐姐决断:“就这样罢,便应王尚书所请,烦劳天师入宫一趟,过上数日,我便安然无恙……以圣人名义,褒奖王七郎忠义,赐他一个散官出身,再放四娘出宫,赏赐厚嫁……那些个因为仕途起哄之人,挑上两个最出风头者,让吏部授职。”

  小韦氏本来以为这就罢了,哪知太后却忽然给她布置一个任务:“莲池,你就代我往王家一行,与尚书夫人致歉,本是因着圣人尚且介怀裴郑逆案,再兼乔氏一再恳求于你,又有七郎之母也不甚满意四娘,才生成全之心,没想到王七郎却对四娘一往情深,倒是险些棒打鸳鸯做了恶人。”

  竟然还要让她去王府女眷跟前低声下气!小韦氏险些没有泄露激愤,然而却在太后满是警告的眼神中不得不摁捺,委委屈屈答允,直到出了含象殿,那满腔怒火才冲兄长暴发:“我这时才算明白,阿兄是早有成算,拉我一同,竟是用我做垫背!”

  中书令“呵呵”一笑,默认这回是完全利用了小妹一把,让她承担太后怒火,好教自己更轻松些,才能将事情转寰得这样完美,连忙许以“贿赂”:“小妹莫气,阿兄答应你,你不是早看中辋川别墅,只惜那杜家无论如何不肯转让,阿兄这回一定竭尽全力,小妹不需耗废一个铜板,便能得那幽雅苑所,可好?”

  韦小妹这才平息几分怒火——辋川别墅原是杜氏嫁妆,丈夫从前可花费不少心思重新设计规划,建得高雅华丽,陆氏短命,嫁妆本应留给儿子贺池继承,不想那小子却敢忤逆,自作主张将别苑归还母族,丈夫礙于名声,不好阻拦,暗下却十分可惜倾尽心思营建这处被人霸占,倘若这回阿兄真能设计夺回,又不花钱银……矮郎势必畅快。

  这才没再对胞兄横眉冷对,然而心里始终觉得郁堵,尤其是在回府之后,就见闻讯而来的刘玄清那迫不及待神色,小韦氏更觉糟心,饮了好几大盏酪浆,好容易才镇住心头那番涩冲,不无好气丢下一句:“回去告诉乔氏,这事就坏在袁氏身上,没想到这蠢妇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居然真就把此事告之翁姑!王尚书上了折子,眼下外头又这般闹腾,倘若真逼得王家走投无路传扬开去,引得市井议论谣言四起,于你外甥女甚至柳五娘也没有任何益处,更别说太后也会被牵连!”

  刘玄清满腹热切顿时被这话浇得冰凉,好半响才憋出一句来:“太后难道就能容忍王家这样不识好歹?”

  “王家就算不识好歹,也有他根底在,谁让你刘家势微,乔氏出身又低末!”小韦氏摆摆手:“我心里也正堵得慌,你就别再给我添石头,这时还不是为所欲为时候,须得顾全大局,等太后当真得偿所愿……我姐姐什么心性,我还了解几分,放心,不怕没有清算出气机会。”

  刘玄清也只好作罢,不过始终有些委靡,她何尝不知出身吃亏,否则当初也不会楚心积虑讨好郡王妃,促成外甥女乔氏嫁入高门,然甥女婿毕竟是庶出,又一直不喜乔氏,对她这个姨母更加别外疏远,应付之意一目了然,乔氏两个嫡子,又是打小被送去求学,寻常连见面都不易,更不说与她亲近,再者一个十二,一个九岁,还远不到婚龄,也只有五娘,往常对她尚算恭顺,她是真心想着若为五娘谋得王家这门姻缘,将来更添一个助益。

  不想一番打算诸多努力,竟这么功亏一篑,让人如何甘愿。

  她为富贵权势四字,可谓竭尽半生,可到这样年岁,始终离期望甚远,不是她无能,更非她懈惰,归根结底,就在出身二字!

  刘玄清正跟这自伤自怜、悲愤交集,只听郡王妃一句:“你那儿应还缺人吧?”

  刘氏几乎没反应过来,当见郡王妃极度不满一蹙那双时下复兴的蛾眉,冷哼说道:“虽为试药死了不少人,可别因此就有懈怠,若再有一回事故,可没上回那样饶幸。”

  刘玄清这才打醒精神:“怎么敢再吊以轻心,只不过……因为警慎之故,试药者多从远离京都之地寻得,可最近因为用心在五娘姻缘一事……”

  小韦氏这时最不耐烦就是“五娘姻缘”,连忙打断:“警慎是要警慎,也不需小心太过,那些贱民布衣,即便在天子脚下又能如何?我直说吧,今日我本就不怎痛快,入宫途中却还遇人添堵……”便将今日意外撞伤小儿之事随口一提,把驭者复诉那一家三口住址名姓令婢女写来,交与刘玄清:“那妇人,看着就是个扫丧星,正该合用,还有那小儿,啧啧,也与妇人一样扫兴,母子两个由你处置,且看她们命数。”

  至于小儿之父,小韦氏转头交待心腹:“找人接触一番,倘若是个识趣人,暂且留他性命,看将来有无利用之处,倘若不识趣,等我示意,酒醉坠水也好,急病横死也罢,总之让他暴亡,这等贱民,活着也是浪费口粮,朝廷还不惜授田让之安居乐业,真不知是什么道理,郡王乃宗室皇亲,一年俸禄及那封邑收入也不过这些,若此等贱民之田都归宗室所有,哪还用我这样劳心劳力!”

  小韦氏就这么三言两语间,判定一家三口生死福祸,似乎才觉得心情找回几分畅快,当问得丈夫义川郡王早有交待今日要在家晚膳后,更加喜上眉梢,又是香汤沐浴,又是梳妆打扮,只待斜阳西艳时分,义川郡王归来,她笑吟吟上前:“矮郎,一切果如你所料,真真神机妙算……”不顾在场诸多婢女歌妓,便将那半露酥胸直贴丈夫手臂,面颊艳艳仰起,笑靥如花,特意描成月牙形状一张檀口,那是一个娇美欲滴。

  而与此同时,韦太夫人却也已经听长子柳誉宜复述那番太后亲口“恩许”,悬悬多时的担心才总算安稳回放原处,却不无叹息:“为了四娘这事,只可惜让你名声蒙污。”

  这时,不仅柳誉宜,信宜与均宜兄弟也都在座,甚至还有柳三郎这个晚辈,女眷除太夫人以为,唯有萧氏母女。

  不是七娘、九娘,而是十一娘这个“格格不入”。

  源平郡公虽有许多话,这时却顾忌小侄女,不免建议:“今日有儿孙们陪同母亲用膳,为免十一娘拘束,不如让她往浮翠坞。”

  太夫人却淡淡一挥手,说出一番再度出乎十一娘意料之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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