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二年八月初九,又到了大朝之时,一大早地,群臣们便已全都聚集在了太极殿中,默默地等待着帝驾的到来,气氛一如往日般的肃静,只是在这等肃静中却是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不少朝臣眼中都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很显然,大多数朝臣都清楚今日这一朝的重要性之所在。

  “皇上驾到!”

  一派死寂中,后殿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旋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太宗由一大群宫女宦官们簇拥着,缓步从后殿处行了出来,身形倒也还算挺拔,只是脚步明显比往常要拖沓了些,也稍显沉重了些,足可见太宗的龙体依旧有恙。

  “臣等叩见陛下!”

  见得太宗已至,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稍有疏忽,赶忙收敛起了散乱的心思,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太宗的身体当真是大不如前了,这才走了几十步的路而已,气息居然已是带着微喘了的,叫起的声音也自不免便显得嘶哑了许多。

  “谢陛下隆恩。”

  能混到朝臣这么个级别者,自然都是心眼极活泛之人,自是都听出了太宗叫起之际的无力感,各自的心中难免都起了微澜,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有所失礼的,只能是齐齐照着朝规谢恩了事。

  “众爱卿,朕听闻已逝特进萧瑀之谥号争议颇多,朕心甚忧,今日早朝且就此事好生议议也罢。”

  待得群臣们分文武各自站好了队之后,太宗也自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今日早朝议事之主题。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主题既定,身为礼部尚书,许敬宗自是须得紧着出列言事,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讲!”

  许敬宗几次办差总出这样或是那样的差错,太宗对其自是无太多的好感可言,这会儿虽是准了其之所请,可从口中吐出的字眼明显生硬得很。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一事要奏明陛下,已逝特进萧瑀公忠体国,自我大唐开国起,便屡立奇勋,位列凌霄阁之九,为宰辅之尊二十余载,高祖屡赞曰:‘公之言,社稷所赖。’,陛下也曾多番籍慰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武德年间,不顾险阻,屡次于朝堂之上力谏议高祖,为陛下请命;贞观初……,如此忠诚亮直之臣,实为我朝之中流砥柱也,今其既丧,国失股肱也,悲哉,痛哉,当以文贞之谥表之,以为后世臣工之典范也,如上以闻。”

  许敬宗不愧是搞史学出身的,对萧瑀的诸般事迹皆熟稔于心,加之文采出众,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当真将萧瑀美化到了无人可及之地步,至于瑕疵么,则是玩了手春秋笔法,一带而过。

  “陛下明鉴,微臣对许尚书所言实不敢苟同焉,据查,贞观元年,萧瑀与时任侍中之陈叔达当庭大吵,言语粗俗,不顾陛下劝阻,恶语频出,以致被免官归家,陛下不计前嫌,旋即又以右仆射委之,然,时不过数月,萧瑀又私下勾连时居于******之萧皇后,实违制之举,再度遭免;贞观六年,我大唐剿灭为患边疆多年之******,萧瑀不单不为之振奋,反倒以污蔑之言弹劾卫国公李靖,妄图污人以罪,再度遭免;贞观九年,因与时任户部尚书之唐俭不和,挟嫌报复,事败,又再遭免;贞观二十二年六月末,暂署理尚书省之际,又屡屡无故贬叱大臣,欺上瞒下,诸多不法,以致又被免,纵观其为官二十余载,虽小有功于社稷,然,行事每多偏激,私心且重,今既丧,自当以‘褊公’谥之,如上以闻!”

  许敬宗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就见文臣队伍中人影一闪,大理寺少卿严刚已是大步抢出了队列,同样是一通子长篇大论,所言所述与许敬宗可谓是针锋相对,丝毫没给萧瑀留半点的情面。

  “陛下明鉴,臣以为严大人所言甚是,我辈为臣者,当以公心为先,今,已逝特进萧瑀行为乖张,屡有大过,其能以‘文贞’谥之,倒是‘褊公’一词恰如其分,臣恳请陛下圣裁!”

  严刚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杜楚客也自紧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附议了一番,旋即,便见十数名朝臣也紧着要出列声援,显然都是李泰事先部署好的人马,要的便是这么个先声夺人之气势。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不等李泰一方的朝臣们有所动作,却见御史中丞乔良已是大步抢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瞬间便打断了李泰一方人等将起之气势。

  “嗡……”

  乔良这么一动,群臣们立马为之轰然乱议不已,没旁的,概因乔良这厮太过凶残,不奏事则已,一旦动本,那就一准有人要倒大霉了的。

  “乔爱卿有何本章要奏,且自说来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并未理会众人之乱议,不动声色地便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正人先得正己,严大人絮絮叨叨瞎扯了一通,皆言他人之不是,却没看见自己之罪过,何其可笑哉……”

  果然不出群臣们之所料,乔良一开口,便摆出了要弹劾严刚之架势。

  “乔大人莫要信口开河,此乃御前之地,非是尔可以肆意血口喷人之处!”

  一听乔良如此说法,严刚可就稳不住神了,紧着便呵斥了一嗓子,试图打断乔良的奏事,没旁的,他为官么,倒也勉强算是合格,可要说清廉如水么,那自是不可能之事,实际上,处在大理寺少卿这么个要职上者,真能做到公平公正者,实在是少之又少,严刚本就谈不上啥正人君子,受人关说官司的事儿自是曾干过几回,只是行事隐蔽,少有人知罢了,可这等玄虚当真架不住彻查,真要是被乔良拿到廷议上来说,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自是由不得严刚不心急火燎的。

  “严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是非真假自有陛下圣裁,却不是靠着声高便能无事者。”

  乔良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会怕了严刚的威胁之言,但见其面带讥诮之色地驳斥了严刚一句之后,这才再次转向了太宗,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陛下,据微臣查知,大理寺少卿严刚行为不轨,其罪有三:其一,为人关说官司,以致错判案子三桩,分别是下马陵刘家争产案、大兴里赵家讼林家侵产案、河芳里‘苏记商号’与‘林家铺子’争产案;其二,妄议储君人选,不顾陛下三令五申之告诫,屡屡与人称:濮王殿下贤,又是嫡子,当立!此等言论,实有大不敬之罪也;其三,行为卑劣,身为朝堂命官,知法犯法,竟不顾廉耻,暗与其媳苟合,大违人伦天理,当诛!如上以闻。”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一向奉公守法,绝无此般恶行,此皆乔良诬陷微臣,当得反坐。”

  乔良的弹章这么一出,严刚当即便慌了神,不为别的,概因这些事,他确实都干过,只是自以为隐蔽,自忖并无证据落于人手,自是不肯就这么服了罪,这便紧着反咬了乔良一口。

  “陛下,微臣所言皆有凭证,现有诸多人等之口供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乔良虽是御史中丞,负有监控朝野之责,可真要说到消息灵通么,其实真就强不到哪去,之所以能在此际拿出严刚的诸般罪证,靠的其实都是“新欣商号”之力,而这,又全都是出自陈子明之谋划——早在知晓李泰那头安排严刚来当先锋时起,陈子明便已密令柳如涛将往常收集的严刚之罪证全都转交给了乔良,这才会有眼前这么一幕的出现。

  “递上来!”

  严刚乃是长孙无忌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官员,往常在朝中也自相当的活跃,太宗对其原本是颇具好感的,却不曾想私下里居然还有着这么多污秽之勾当,当真令太宗心火狂燃不已,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发落于其,仅仅只是声线阴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立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跑下了前墀,接过了乔良高举着的几卷纸,转呈到了御前。

  “严刚,尔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君罔上至此,来人,将这厮给朕拿下了!”

  太宗将赵如海转呈上来的那些证词匆匆翻看了几眼,越看便越是火大,到了末了,已是用力一拍文案,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太宗此言一出,侍卫在殿旁的持戈武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一拥而上,也不管严刚如何喊冤,架将起来,便往外拖了去。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啊……”

  一见情形不妙,严刚当真是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无他,乔良所奏之三大罪分开来看,都不算重罪,可合在一起,那就足够严刚喝上一壶的了,虽不致死,可前途却是彻底完蛋了去,这等后果当真不是严刚所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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