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啊,此番真是多亏了你了,若不然,小王怕是应对失措矣,嘿,那长孙老儿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真可乐得很,哈哈……”

  朝争大胜之下,李恪的心情自是好得很,一下了班,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方毕,李恪便已是兴奋地大笑了起来,可与此同时,心底里也自不免滚过一阵后怕,若不是陈子明的巧妙安排的话,今日这场朝议还真就有着阴沟里翻船之可能。

  “长孙无忌成也身份,败也身份,若非如此,殿下焉得如此之轻松。”

  李恪倒是笑得畅快无比,可陈子明却并未跟着笑,不单没笑,反倒是面色凝重地感慨了一句道。

  “唔,子明之意是……”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虽略有所悟,可也就只是懵懵懂懂罢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迟疑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曾有言曰;辅机文武皆能,惜乎平平,中人之姿耳,确然如是乎?不然也,长孙无忌于军略上固然不成,可无论是心机还是城府,皆属当世有数之辈,于文事以及治政能力而论,其实也不见得比之房、杜等开国名相差上多少,之所以看起来一无所成,不过是因始终不得实权罢了,究其根本,不外乎其外戚之身份使然,殿下可曾细想过陛下为何如此处置么?”

  陈子明有心要给李恪好生上一堂事关社稷永固的大课,自是不会急着将所有的谜底全都一口气道破,而是在解答其疑问的同事,又紧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依小王看来,当是防外戚之乱也,欲以此来为后世立一规矩耳。”

  李恪到底是聪明人,只一细想,立马便醒悟了过来,但见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已是就此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殿下能领悟到此点便好,须知前汉亡于外戚之手,后汉灭于宦官之乱,此皆内禁规矩不严之所至,陛下虽是深明此点,于行动上,对内禁之权限亦自多有限制,却始终不曾立法明之,非不愿,实不能耳,概因长孙皇后兄妹皆有大功于国,且长孙皇后贤惠,素不轻涉朝政,故而,陛下实无立法之理由,也无立法之必要,以殿下之才,或许也自无须如此,然,殿下能保得后世子孙皆无虞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诸如探讨内禁规矩之事,于李恪还在台下时,自是无妨,大可推心置腹上一番,可一旦李恪登了基,那可就是犯忌讳的话题了的,而今,太宗寿数将尽,这么些敏感话题再不说,将来怕也就没机会说了的。

  “子明斯言大善,只是立法一说,又当得何解?”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具体说到该如何立法么,他却是不免有些为难了,没旁的,概因此事根本无先例可循,加之事涉内禁,稍不小心,便会惹来无穷之麻烦,李恪自是不敢不慎。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就看殿下是否真有决心敢为天下先了。”

  陈子明并未急着说出解决的办法,而是提点了下先决之条件,那便是李恪本人的勇气与决心。

  “能为后世奠太平,纵使再难,小王也自无惧,还请子明教我。”

  李恪也是杀伐果决之辈,自是不缺勇气,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紧着表明了态度。

  “内禁之中,无论后妃,敢言政者,皆废!”

  李恪既已表了决心,陈子明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一字一顿地便将要诀先行道了出来。

  “这……”

  自汉以来,历朝历代之后宫多多少少都会参与言政,大唐其实也自不例外,无论是窦太后还是长孙皇后,其实在国家政治中,都曾发挥过关键作用,如今真若是按着陈子明这等严苛的条文执行下去,纵使李恪也算是强势之辈,也当真不敢保证自家的后宫会不会出大乱子,自不免便有些傻了眼了。

  “后宫之地,母凭子贵,仆凭主贵,此皆是常态耳,若不从根源上着手,岂能真正解决外戚与宦官之为祸哉,今,再辅以密匣传位之法,虽不能彻底杜绝内禁与臣下之间的勾连,然,缓解却是能办得到的,此无他,帝意不泄,则臣下不知天上那片云会下雨,自不敢轻易投向皇子,内禁中人也就少了许多借势之可能,另,设宗人府以管辖诸宗室子弟,诸王子王孙也就不敢太过放肆孟浪,废诸王就藩之制,约束诸王于京师之地,有能力者,可适当安排官职,没能力者,只给禄米,如此又可防止诸王拥兵自重,汉时八王之乱当不致有重演之可能,此四条若得立法并行,自可保得国祚之传承顺遂无虞也。”

  按时日算,离着李恪正式登基亦自不远了,换而言之,能推心置腹地谈论国事的时间也已是不多了,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须得抓紧时间,将治政之要传授给李恪,以确保自己的规划蓝图能得以实现。

  “子明此策大善,四法并立而行,确可保得朝局平稳永续,只是诸王不就藩,何得确保各地之绥靖哉?”

  李恪的政治智商并不差,只将陈子明所述之诸法略一思索,便已发现了个要命的问题——如今大唐可是有着三百余州来着,近三分之一都是由宗室子弟在当着刺史,如今将这帮人一一召回的话,如何才能保证外臣不会起反心。

  “殿下英明,此事便又涉及到了朝堂架构之设置了的,今,我朝乃是虚三级制,那些个所谓的行军大总管、都督等,都不是常设之机构,如此一来,各州之独立性颇大,身为刺史者,往往大权独揽,故而极易滋生野心,此谋逆之根源所在也,若不早做革新,必至后患无穷也。”

  对于李恪的疑虑,陈子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没旁的,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宗室子弟到底是自家人,再如何不屑,那总比外人可信上一些,此乃帝王之通病,无论是太宗还是李恪,其实都不能免俗,然则在陈子明看来,这其实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而已——自开唐以来,谋反的宗室子弟可是不老少,细算了去,连同齐王李佑在内,已有近二十起了,远比外人谋反之事要多得多,只不过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去揭破此点,而是笑着从朝堂架构一事解说了开来。

  “子明所言甚是,此又当何如之为宜哉?”

  陈子明这话可就真说到了李恪的心里头去了,毕竟身为帝王者,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地方上有失控之可能,以李恪的政治智慧来说,他也能看得出如今的朝堂架构其实隐患颇多,一旦中央掌控力度出现问题,各州很容易便会演化成割据之势,当然了,看得出隐患是一回事,具体该如何变革又是另一回事,对此,李恪自知能力不足,只能是紧着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去解决。

  “此事其实不难解决,某有一策,当得将虚三级转化成实三级,立省,以省统各州,每省设巡抚一人,提调各省之军政,再设一布政使,主管民政,设一按察使,主管司法,设各省将军,主管军事,给上述四官以直奏之权,如此一来,四方彼此监督,当可确保地方之绥靖,另,可将御史台之权适当扩大,在各省、州治设分支机构,以监督各地之官场民情,最后一条便是贞观十七年因陛下亲征高句丽而暂停之均田制改革与兵制变革一事完成,如此,自可保得帝王大权在握,无惧任何内外之挑战!”

  陈子明自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便将胸中的蓝图细细地描绘了出来,直听得李恪眼神为之大亮不已。

  “子明果社稷干臣也,小王能得子明之助,实三生有幸哉,若能直上青云,当共富贵也,若违此言,叫小王万箭穿心而死!”

  李恪显然是听懂了陈子明论述里的要诀之所在,一想到天下必将大治之事,心情自不免便有些激动得失了常态,竟至按捺不住地赌咒了起来。

  “殿下言重了,下官能得以辅助两代明君,实是毕生之荣幸也,不敢奢求过多,但消有一日,若是下官有所请求,还请殿下法外开恩一回便足矣。”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听得出李恪此言乃是出自肺腑,不过么,他却并不会当真了去,自古帝王既多疑且嬗变,陈子明从来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念旧之上,早已是起了急流勇退之心思,只待胸中蓝图描绘一毕,他便打算退隐江湖了的,而今,借着李恪激动之际,他自不会错过这等隐晦求一免死金牌之机会。

  “子明万不可如此说法,小王能有今日,全是仗着子明鼎力扶持之结果,此一条,小王永世不敢或忘,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小王也自不会有不允之理。”

  李恪这会儿正自激动不已间,根本就没想明白陈子明如此提议之用心所在,昂然地便乱许诺了一通。

  “殿下待下官厚矣,然,下官所求的也就只有一个机会罢了,此事日后再说,殿下若得志,当须得五年苦修内功,以确保朝局之稳固,而后方可再对外用兵,此为政之要也,还请殿下牢记在心。”

  陈子明并未因李恪的“胡话”而激动不已,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谢了一声,旋即便又转回了正题,面色肃然地告诫了李恪一番。

  “五年?唔……”

  乍然得了陈子明如此多的治政妙策,李恪正自热血沸腾不已着呢,冷不丁听得陈子明提到了五年规划,心神微凛间,便已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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