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延族以为有甚不妥之处么,嗯?”

  陈子明等了片刻,见许敬宗始终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不耐的样子,声线微寒地吭哧了一声。

  “啊,不,不,陈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以为此章程,唔,此章程之条款与朝中诸般臣工之意似不甚吻合,倘若争议过烈,却恐于朝局不利,大人,您看这……”

  许敬宗自是不愿真按陈子明所拟的这么个章程行了去,可刚被敲打过,却又没胆子直接提出反对,只能是假托朝臣公议来说事儿。

  “无妨,我辈行事岂怕争议,但消能利社稷,千夫所指又如何,更遑论所谓争议不过是些酸儒之妄言而已,何足挂齿,延族只管放心行了去,本官自有主张。”

  饶是许敬宗说得个恳切无比,宛若真是出自公心装,奈何陈子明根本不加理会,但见其挥了下手,豪气十足地便鼓励了许敬宗一番。

  “陈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自当照办,只是兹事体大,且容下官回去后,与礼部诸同僚仔细研磨一二,再来向大人请益可好?”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许敬宗心里头当真有若吃了黄连般,苦得够呛,偏偏又不敢稍有顶撞,也就只能是耍了把缓兵之计。

  “这个自然,仔细些也是该当的,只是陛下有旨意,和议一事,这两日便要展开,许大人还须得抓紧些才是,这样好了,明日早间,参与此番和议者一体都到尚书省一会,就此章程讨论一二,后日一早便与吐蕃使节团照个面,三日内谈定此事也就是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看不穿许敬宗的小心思,可也懒得当面揭穿,一番交待下来,便已是不着痕迹地堵死了许敬宗的拖延之可能。

  “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召集部中同僚商榷一二,您留步,下官告辞了。”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再多说,难免要多出错,许敬宗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多留,紧着便起了身,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许敬宗在宫门处求见。”

  许敬宗说是要回礼部与诸般同僚商榷,可实际上么,一出了尚书省,他便径直去了宫门处,递牌子请见,以其礼部尚书的位份,下头负责递牌子的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报到了李恪处。

  “嗯,宣。”

  李恪从一大早便开始忙乎,到得此际已是有些疲了,本就寻思着要松泛上一下,这一听素来言语风趣的许敬宗前来求见,自是乐得寻其解闷上一回。

  “诺!”

  李恪金口既开,前来禀报的小宦官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诺,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已是陪着满脸阴霾之色的许敬宗又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满腹的心思,可许敬宗却是断然不敢在礼数上有丝毫的闪失,这一见到李恪的视线扫了过来,赶忙便紧走数步,抢到了龙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延族不必多礼了,且自平身罢。”

  李恪眼尖,一见许敬宗神色不对,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一揣测,便已隐约猜到了许敬宗之来意,但却并未说破,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微臣此来是有一事要禀,先前陈相有召,言称奉旨主持与吐蕃使节团和议一事,并以章程一份着微臣照着办理,微臣自不敢稍有怠慢,也就接了章程,只是这章程依下官看来似乎过苛,若是因之再起边患,却恐于时局不利,微臣心甚难安,特来向陛下做个说明。”

  许敬宗虽是谢了恩,却并未起身,而是紧着又磕了个头,作出了副忧心忡忡之模样,狠告了陈子明一记刁状。

  “哦?章程何在?”

  一听许敬宗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但却并未对许敬宗的言辞有所置评,也就只是面带不悦地吭哧了一声。

  “章程在此,还请陛下御览。”

  见得李恪龙颜不悦,许敬宗自以为得计,赶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几张纸,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见许敬宗真拿出了章程,李恪倒也无甚多的言语,一摆手,已是声线微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此言一出,随侍在侧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稍有大意,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抢到了许敬宗的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几张纸,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嗯,此事朕知晓了,既是子明有所吩咐,卿等照着做了去也就是了。”

  李恪一目十行地将章程过了一遍,也觉得陈子明拟定的这份章程有些过苛了,然则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应该相信陈子明之能,毕竟彼此相处十数年来,李恪还真就不曾见过陈子明出错的时候,至少在谈判结果出来前,李恪是不打算对此事横加干预的。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许敬宗原本以为自己一记刁状告上去,应是能引起李恪之重视,却不曾想李恪居然不打算插手和谈事宜,心下里失望难免,可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了李恪之意,尽管心中不甘得很,可也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句,就此悻悻然地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礼部去了……

  “禀大人,那厮已从宫里出来了。”

  尚书省的办公室中,陈子明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陈重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陈重言语间没有明指,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那厮指的便是许敬宗,按觐见的时间来算,这厮十有八九是在李恪面前吃了瘪,对此,陈子明自是早有预料,也自不以为奇,更不会有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一挥手,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嘿,下一个来的又会是谁呢?有点意思了!

  见得陈子明挥手示意,陈重自是不敢再多言啰唣,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就此退出了房去,而陈子明却也没再接着批折子,随手将笔搁在了架子上,嘴角一挑,露出了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禀大人,吐蕃正使禄东赞前来求见。”

  下一个前来求见的人很快就出现了,这才刚到末时正牌,就见裴行俭疾步行进了办公室中,大步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呵,来得好快么,守约便陪本官一道见见此人好了。”

  对于禄东赞的到访,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旁的,概因他早前交给许敬宗的那份章程就达成和议的条件可谓是苛刻无比,真按这么个章程谈了去,吐蕃人除非自毁前程,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与大唐达成和议,换而言之,陈子明所提的章程可以说是毫无和平之诚意,有的只是故意破坏和谈之意图,明显是打算以此来制造借口,试图进一步扩大两国间的战争之规模,而这,通常都是战胜国欲对战败国穷追猛打时所耍的花招,正因为此,从许敬宗这个“内应”处得到了准信的禄东赞能沉得住气才是怪事了的。

  “诺!”

  一听陈子明此言明显有提携自己之意,裴行俭心下里自是感动得很,可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两名吐蕃汉子从外头转了回来。

  “驸马都尉府长史禄东赞见过陈大人。”

  两名吐蕃汉子身材相差无几,都是魁梧壮实之辈,所差的只是年岁,一者四十出头,面目狰狞,另一人则是年近五旬,面色虽黝黑,却透着股雍容之贵气,这人正是吐蕃大相禄东赞,但见其一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紧着便疾步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不止是礼数周全到位,更难得的是一口汉语说得个顺溜无比,若不是一身的吐蕃官服,真听不出这厮竟不是汉人。

  “噶尔大相客气了,来人,看座。”

  算起来,禄东赞来大唐都已是第五回了,可陈子明却是第一次真正与其碰面——禄东赞曾于贞观八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九年四次来过大唐,并曾于贞观十九年时到陈子明府上求见,只不过陈子明却并未接见其,双方始终缘悭一面,然则说到对其之了解么,满大唐文武百官中,怕是无人能在陈子明之上。

  “谢大人赐座。”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自是有着驸马都尉之封号,从这个意义来说,禄东赞自称驸马都尉府长史倒也不能算错,只不过这么个称呼的寓意却并不简单,不止是在示弱,更是有意将吐蕃与大唐的关系定位为一家人,若是陈子明认可了这一条,以禄东赞的口才,可就大有发挥之余地了的,可惜的是陈子明警醒得很,压根儿就不曾上钩,一个“噶尔大相(禄东赞乃是汉名,其吐蕃本名为噶尔•东赞)”的回应便已将禄东赞的如意算盘悄然化解了开去,对此,禄东赞也自无可奈何,只是心弦却是因此更绷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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