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香药库分内外两处,内香药库在皇城内,外香药库在城南曹利用故宅。( 起笔屋最快更新)上次司饰内人拣择香药是在内香药库,尚宫检验后颇满意,又建议周尚服让内人们把外香药库库存也一并清理拣择,以备不时之需。

  周尚服吩咐下来,郑滢即让蕙罗带司饰内人们前往拣择。外香药库库存大过内香药库,蕙罗检视一遍,为不妨碍日常作业,尽量压缩时间,定下五天工期,每日工作量极大,带内人们每日宫门开即出宫赴香药库,又赶在黄昏之前回宫,常忙碌得午膳都不及用。

  蕙罗和寻常内人一起拣择香药,还兼监督和检验,犹为辛苦。监管外香药库的香药库使看在眼里,对她颇为照拂,命手下侍者守卫把搬运开箱封存清理等活全干了,内人们只负责筛选,到进膳时间,还亲自端了饭菜请蕙罗先用。

  香药库使是由初阶武臣担任,掌出纳外国贡献及市舶香药、宝石之事。此人二十多岁光景,蕙罗从其服色看出他应该刚出仕,只是武臣中最末等的三班借职,但他身材高大,器宇不凡,面容亦堪称俊美,只是高鼻深目颇明显,不太似中原人。

  两人因此聊了几句。他告诉蕙罗他名为苏意墨,蕙罗讶异道:“这名字何其雅也!”

  他笑道:“沈内人可是觉得我这粗人不配这雅名?”

  蕙罗忙否认,说:“只是觉得此名像文人名字,而苏使君器宇轩昂,更有将军气象。”

  苏意墨笑而摆首:“名字只是用来称呼,未必要与人品性职业相符。否则我既监守香药库,不如叫苏合香更恰当了。”

  蕙罗亦掩口微笑,然后问他何方人氏,苏意墨道:“我就是开封人,但母亲是岭南人,所以我面有南人之相。”

  蕙罗听他口音,确也是纯正官话,遂不再多问。进膳后再次谢过他,旋即又开始忙碌。

  辛苦拣择五日,第五日午后终于完成。蕙罗见众内人已是疲惫不堪,便让她们先行回宫,自己留下再检验一遍,看是否有疏漏之处。待完成所有事务,出门欲回宫时,发现门前等候着的宫车不是出宫时所乘的犊车,换了一辆马车。

  “适才众内人回宫,勾当东华门的先生见沈内人未归,得知原因后说,宫门黄昏时要关闭,现在天色已晚,乘犊车恐不能在关门之前赶到,故命我换马车来接沈内人。”驾车的内侍解释。

  蕙罗见天色确已转暗,便也未多想,上了马车,内侍当即驾车,飞驰而去。

  车中坐了片刻,蕙罗隐隐感觉不妥。车奔驰太快,那内侍车驾得心急火燎,异常颠簸,蕙罗呼唤他也不答应。『*首*发』蕙罗褰帘看窗外,发现触目所及并非来时路,不由惊慌,猛推车门,门却从外锁住了,纹丝不动。

  蕙罗扑到窗前朝外大声呼救,那内臣却随即扬声道:“娘子稍安勿躁。虽然你偷了汉子,但大王一向宽厚仁慈,让我接你回去只是要训斥一番,并不会伤你。”

  旁观的路人听蕙罗呼救就算原本有心拦截,听内臣那样说,也以为只是哪位宗室闺闱公案,不便插手,便都退去了。

  此刻蕙罗见车驰过一牌坊,上书“咸宜坊”三字,想起来此处也正是宗室聚居区域,与那人妄言映对,难怪无人相助,不由暗暗叫苦,冷汗涔涔而下。

  车入咸宜坊却无停留的意思,继续一路狂奔,渐渐屋舍稀疏,人烟寥寥,眼看着是要出城了,蕙罗愈发绝望。

  一筹莫展间,窗外前方路边忽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还穿着赵似穿过的衣袍。蕙罗定睛辨出那正是赵似,旁边是曾和他舞剑的随从邓铎,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三人正骑马信步走,不时对路边空地指指点点。

  蕙罗大喜,忙连声呼赵似:“十二大王!十二大王,大王救我……”

  赵似一愣,侧首去看,刚巧看见马车窗内蕙罗一双含泪的眼。

  马车不停向前奔,赵似回过神来,当即策马冲去追赶。邓铎与少年见状,亦相继引马追去。

  追至城门附近一处小树林,赵似等人终于截住马车,内侍慌忙勒马,马一声嘶鸣,前蹄高举,把他掀落于地。内侍翻身爬起,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

  赵似三人迅速围拢,每人皆扬起马鞭朝他挥去。内侍急挥匕首乱砍狂刺,怎奈马背上的三人挥鞭若龙蛇旋舞,一记紧接着一记,霍霍有声,未几内侍已被抽得晕头转向,匕首也被赵似一鞭斩落,终于不支,跪倒在地。

  三人见状下马,邓铎和少年将内侍手足捆绑了押他跪好,赵似则先过去打开车门看蕙罗,蹙眉问:“你没事罢?”

  蕙罗惊魂未定,面色苍白,但看见赵似稍觉安宁,轻声回答:“没事。”

  三人拷问内侍,那内侍泣道:“这几日司饰内人出宫,有人拿了银钱向小的打听沈内人行踪,要小的把她带到城外。他们给的钱不少,又说人交给他们后另有重赏,足够我远走高飞。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此时又闻马嘶声响,却是苏意墨带着几名侍卫赶过来。见了蕙罗,问明情况,苏意墨道:“沈内人走后我看着那马车甚感疑惑,终是放心不下,便带了香药库侍卫一路问目击者,循着你们踪迹追过来。好在内人有贵人搭救,若稍有差池,意墨万死不足辞其咎。”

  蕙罗下车介绍他与赵似认识,苏意墨郑重施礼,赵似却只点点头,对他并不感兴趣。转头再问内侍城外接应人的特征,然后吩咐苏意墨道:“你带人去城外抓住接应人,送到开封府审问。”又指着内侍命邓铎:“你把此人即刻押往开封府,等候与接应人对质。”

  两人皆答应,苏意墨即刻带人赶往城外。在赵似授意下,邓铎和少年把内侍全身捆好,抬他面朝下横伏在邓铎的马背上,邓铎则骑上赵似的马,牵引自己的马,押着内侍朝开封府走去。

  “我送你回宫。”赵似对蕙罗说,见蕙罗目视马车高阶面露难色,便冷着脸把胳膊伸给了她。蕙罗赧然低首,引袖掩手,撑着他胳膊无声无息地上了车。

  “十二哥,我跟你去么?”那少年问,声音清亮,人也剑眉星目,十分俊朗。

  “随便。”赵似淡淡回复。

  少年犹豫一下,看看蕙罗,嘀咕道:“那我还是回府罢。”

  赵似点点头,那少年很有礼貌,离开之前还不忘朝马车上的蕙罗一揖作别。蕙罗亦欠身还礼。待少年走后问赵似:“这位小公子是谁?”

  “我二叔吴荣王的儿子,”赵似回答,“我的从弟孝骞。”

  然后他为蕙罗关车门,门将阖时蕙罗瞥见他右手背上有血迹一现,顿时惊问:“大王受伤了?”

  “没事,坐好!”赵似冷面说。

  蕙罗却不答应,很快自己跳下车,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拉了赵似的右手来看,果然见上面有血痕一道,兀自冒着血,应是适才内侍用匕首乱砍时划伤的。

  蕙罗立即取出自己的丝巾撕成几条,又捉住赵似的手来为他包扎伤处。赵似起初想抽出,但蕙罗坚持不松手,便也只好让她包扎。本来颇不耐烦,但见蕙罗低着双睫很认真地做此事,先小心翼翼地拭去血污,再以丝巾层层包裹,一脸专注,纤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上下翻飞舞动,时有触及自己手部肌肤,竟然牵引出自己一缕别样情绪,仿佛阳光洒进了封闭的心隅,一时但觉扑面二月风也带了煦暖的温度,刚才紧缩的眉头悄然展开了。

  蕙罗开始用丝带打结。赵似见那丝带末梢绣着花样,便抬手至面前细看。

  “你绣的?”他看后问蕙罗。

  蕙罗点头,颇紧张。那是她绣的一株蕙草,她女红不算很好,也不知赵似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不错,”赵似颔首,“栩栩如生。”

  蕙罗只疑自己听错,十二大王也会有跟她说好话的时候?

  “挺好的,”见她愕然,他继续诚恳地赞扬,“这豌豆苗绣得挺好的。”

  这句话在她心里轰隆隆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风卷残云,十面霾伏,把才刚绽出的几朵喜悦的蓓蕾践踏成泥,片甲不留。

  她一咬牙,双手着力猛扯丝带两端,但听赵似“啊”地一声痛呼,她顿时释然了,心中畅快无比。

  得意洋洋地再看赵似,见他蹙眉似不胜痛楚,再观他手背,发现又有血迹隐隐渗出来,旋即又着了慌,一边匆匆解开查看伤势,一边问赵似:“是不是很痛?”

  他“哼”了一声,说:“还好,比蜜蜂那次好点。”

  她心虚地不敢接话,埋头默默处理伤口和包扎,须臾换了个话题:“大王今日怎会来咸宜坊?”

  “十哥说我如今年满十八,该出居外第了,让我择块地,给我建王府。”赵似道,“所以今日孝骞带我来选址。”

  那么,他不久后就要出宫外居了?这念头竟令蕙罗有两分怅然,然后敏锐地觉察到,他仍称呼赵佶为“十哥”,没有改口称“官家”之类。

  待包扎完毕,两人抬头一望,才惊觉天际绛色霞彩几近消散,树林中阴影越来越浓,像是已过黄昏。

  他们立即上车,策马向离六尚最近的东华门驰去,无奈赶到时见四面张灯,宫门早已关闭。

  蕙罗盯着禁闭的宫门看了半晌,问赵似:“你说,如果我们上去扣门,好生解释,守门的内臣会给我们开么?”

  “也许会,有人扣开过。”赵似说。

  蕙罗喜问:“真的?”

  赵似点头:“上一个这么做的是我大姑奶奶。”

  “仁宗皇帝的大公主?”蕙罗顿感不祥,“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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