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萧以铭低着头,手在热水里翻搅,说是在试水温,但是耳根却隐隐发红。

  他想抬头,却又不敢。

  左明梓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解去了身上衣物。

  先是软烟罗腰带,再是外罩的青衫,最后才是白色的里衣。

  萧以铭虽然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可是眼角却瞥到,男子的衣服因为失去了支撑而一件件落地,层层叠叠地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心尖上。

  左明梓踏入浴桶,缓缓坐下,任凭那热水漫过腰腹,漫过胸膛。

  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他才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道:“萧将军不是说了要为我擦身吗?此时怎么又不见动静?”

  微微上扬的尾音调皮得很。

  萧以铭有些尴尬。那些话,也是他情急之下说的。而此时,他却恨不得作那鸵鸟,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过了许久,左明梓才感觉到沾了水的毛巾覆上他的背部。

  “哐当——”

  左明梓闭着眼,如鸦羽般的睫毛带着水珠微微颤动。

  他听见萧以铭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怎会这样?”

  左明梓是知道萧以铭为什么会这般失态的。

  在他同意萧以铭为他擦背时,他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了。

  拓拔川在他身上至少留下了十几处痕迹。

  看了那些暧昧的痕迹,只要不是个眼瞎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倒也不怪拓拔川。

  因为身体死亡数月导致的肌肉松软,血流不畅,微微用力按压便能显出一圈红痕来,更不要说昨晚拓拔川动情时的难以自耐了。而难以自耐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这些痕迹至今还未曾消去。

  再加上这具身体苍白的过分,以至于上面的红痕淤青是那么得显眼。

  萧以铭又不是瞎子才看不见。

  一圈又一圈的吻痕,从那微扬的脖颈,一直漫延到瘦弱的胸膛,到带着些许软肉的腰腹。

  他放在左明梓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与原本就在那里的五道指痕重叠在一起。

  萧以铭抿了抿嘴。

  他没有发怒,在问出那句话后,他便是一言不发的。他原本用毛巾狠狠擦过那些地方,但是在看到擦过后,本就苍白的皮肤微微发红,又沉默着放轻了力道。

  而左明梓感受到身后人的沉默,也没有说话。

  他闭着眼,仰面坐在水里。

  一股又一股的水被撩在他身上,顺着身形划下,再次隐没在水中。

  隔着毛巾,他感到身上那双手的微微颤抖。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绵延不绝的水声。

  ……

  “好了。”

  萧以铭的声音低低的。

  也是安静的很,浴桶中的人才听见他的话。

  好了?

  左明梓半睁着眼打哈欠,捂着嘴正准备从浴桶里出来,却只觉得视角一转,身上一轻。

  他蹙着眉,抬头看把他抱起来的萧以铭,眼睛里有些倦意。

  萧以铭只低着头把他包好,又塞到被窝里,随后便替他按摩。

  放在他肩背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被揉捏到的地方也是爽利无比。左明梓便不在意了,随萧以铭怎么捣鼓都不管了。

  萧以铭按摩得极好,以至于左明梓因为离开浴桶散下去的倦意再次翻涌上来,原本就半闭着的眸子也眼看着要全合上了。

  而就在他舒服得要睡过去时,萧以铭忽然就住了手。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是……拓拔川?”

  左明梓难得的犹豫了一会,才答道:“……是。”

  没有一句解释,然而这也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而萧以铭好像也知道这道理一般,也不问。替他掖好被子之后,便熄了烛火,离开了。

  左明梓睁眸看了一眼萧以铭的背影,又闭了眼,酣然睡去。

  萧以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

  他的心很乱,刚刚因左明梓回来的喜悦,还有为他擦身时的尴尬,都在看到那具身躯上密密麻麻的情.欲痕迹后荡然无存。

  他对这个年轻的文人感觉很好,没有一般公子哥的浪荡习气,没有贵族子弟的骄傲神色。有的,只是清冷,礼貌。

  不像他,出身平庸,即使身居要职也消不了自小从战场上带下来的鲁莽。但是他偏偏又骄傲得很。

  而他一直觉得,对方是离自己很远的那种人。

  无论是出身,生长环境,气度,皆不是一种层次。

  即使在两人拥吻的时候,也是如此。

  很近,又很远。

  他知晓,自己大约是对左明梓抱着一份不一样的好感的。比朋友更深,却还不至恋人。

  因为他始终感觉与对方有一种距离感。

  但是今天,那距离好像近了些。

  当看到那些痕迹的时候,他心里是愤怒的,却也夹杂了一丝欣喜。

  原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

  而是与自己一样,有*的凡人。

  只是……

  拓拔川又怎么配?

  他有些恨自己。

  若不是自己,那人又怎会陷入这般境地?

  天知道,刚刚自己看到那身上斑驳的青紫痕迹时,是多么想拥那人入怀?

  那一瞬间,心猛的抽疼。

  他是想知道他在那里是过得怎样的,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被委屈?可有他喜爱的书籍?可有笔墨纸砚供他写字作画?

  但他不问,他不敢问。

  他连拥抱他也不能。

  ……

  回到将军府,左明梓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在明月她们都走了之后,这座院子便只有他一个人了,即使萧以铭常常来,也是冷清的。

  书童不在,他便自己备案,磨墨,铺纸。

  明月不在,他便自己倒茶,煮酒,下棋。

  同是将军,萧以铭可没有拓拔川那么闲,可以天天缠着他。他每日是有许多事忙的,一日来此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大多数时间还是只有左明梓一个人的。

  他喜下棋,但是没有对手,他便同自己下。

  黑子白子零落了一整个棋盘,大多时候,是他刚放下白子,就要执起一枚黑子,冥思苦想。

  孤单,又不寂寥。

  但是这盘棋,他刚放下一子,拿起另一子的却是一只宽厚的大手。

  并不如他一般的苍白修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棋盘那边的石凳上坐下一人。

  “萧将军。”他微微点头道。

  “这里就你一个人,也不孤单吗?”萧以铭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叹了一口气道。

  “这样很好。”

  “身边还是多些伺候的人好,你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也就这几日光景了,且先这样罢。”左明梓摇了摇头。

  “对了,我这几日,怎么没见宋副将?”他忽然问道。

  “他死了。”

  “怎么死的?”

  “半月前他带了一队人从别处回来,半路被偷袭了,受了伤,没撑到漠北城。”

  “哦。”

  那个宋副将,他是有些印象的。

  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

  但如今就这么去了,没有一点声息。

  就像一粒石子掉在水里一样,很快就沉了下去。而若远远的看,连波纹也没有。

  即使生命已经很长,经历过的生死离别也已经很多,但他还是无法对曾经出现过的人的离去没有一丝介意。

  又或许,正是因为生命的悠长,正是看过了太多死亡,才无法不介意。

  如果我死了,会有人挂念我吗?

  左明梓不知道,那不是他的事,那是别人的事。

  不过他或许需要听到一个答案。

  “萧以铭,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后面的话被萧以铭的手捂了回去。

  他扒开覆在唇上的手,神色间很是平淡。

  “我不许……”萧以铭的手掌瑟缩了一下,尽管刚刚掠过手心的湿热而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但他的态度还是十分坚定。

  “我不许你死。”他一字一句道。

  “我在说假如……”左明梓有些不解。

  “没有假如。”

  左明梓没有再问了。

  本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

  有的世界,想要脱离,有一条可以选择的,便是死亡。

  除非提前设定,否则痛感是百分百真实无抵消。

  左明梓就经历过这么几次不打“折扣”的死亡。

  所以自己是生是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但是另一个人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萧以铭是知道战场的残酷的。

  这里死过很多人,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人还多。

  也就是那些基本不怎么上战场的幕僚谋士,是安全一些的,但也只是一些。

  其实还是很危险的。

  所以,左明梓说的假如,并不是假如,而是真的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长命……”

  “嗯?”

  “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为你收拾衣冠冢……然后继续征战沙场,效忠慕容,直至战死。”

  “好。”

  “你效忠慕容。”左明梓是这样说的了。

  萧以铭突然很用力地抱了一下左明梓,声音沙哑:“我先走了,你好生在院子里坐着。”

  “好。”

  萧以铭深深地看了一眼左明梓,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一样。

  “我走了……”

  “嗯。”

  等到萧以铭都走了有一刻钟了,左明梓才站起来。

  他躲过几个守在院子外的高手,偷偷地出了将军府。

  他抬起头看太阳。

  此时是正午,太阳正高高的挂在人头顶上,火辣辣地烤着。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西南方向走了。

  现在离酉时还有些时辰,他并不急。

  平静的日子总是暂时的。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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