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谢婉仪的冷厉不下于莫掌柜。
但那双有力的大手稳稳钳住她两只手腕，纹丝不动，莫掌柜素来耳聪目明，谢婉仪脸色不对劲，他是看得出的，当时就留了心。
金利苑这栋别墅是他最早来临东市购置的，莫家来人大多都住这儿，厨房那么近的距离，端碗汤要得多久呢，但过了五分钟两人还未出现，他心里无来由升起一阵焦躁，再也坐不住，在二叔戏谑的目光中，径自出去梓潼。
在室内找了一圈，走到花园，即刻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他快步循声找去，竟见这一幕——二婶发疯似地揪住小蓝的头往墙上撞。
心，仿佛顿时被人撕下一片，血淋淋地疼！
莫掌柜稳稳钳住谢婉仪两只手腕不放，止住她的去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该先松开的是你，小蓝是我媳妇，你居然对她动手，你这是长辈该有的样子吗？！”
“你还知道我是长辈？”谢婉仪丽颜如冰，语气不善，“小五，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那小贱人做了什么丑事你心知肚明，明明知道她干的那些龌蹉事儿，你居然还要护着她？！”
莫掌柜直面迎视，不避不让，“是，我的媳妇，不该护着吗？小蓝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比谁都清楚，二婶最好不要无事生非！”
莫掌柜如此护着梓潼，更叫谢婉仪心中恼恨，她性子素来棱角分明，爱憎不掩，不屑两面三刀那套，也服不得软，因此，她冷声哼笑，“你媳妇？那倒没错，可她的男人却不止你一个，大着肚子还跟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她是个什么东西你没看清楚吗？这样的下贱娼妇，不是玩意的东西，你居然还上了心，可别败坏咱们莫家的门风！”
败坏门风？
可笑！
小蓝是个再清白不过的女孩，跟他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落在顾焱手里那也是情非得已，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若是谁有错，错得最多的也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再者，被顾焱软禁那两个月，她不但保住了他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让顾焱得逞，何来下贱娼妇一说？！
莫掌柜血气上涌，胸中有万千恶毒的话语待要张嘴喷出，可看到不远处眉头紧皱的莫桀，终究忍了下来。
他闭口不语，双手突然使劲，谢婉仪没提防他这招，双腕奇痛之下，“啊”地大叫一声，不由放开了梓潼的头发。
头发被松开，梓潼立马往旁边一蹿，彻底脱离谢婉仪的掌握。
“你……”谢婉仪气得声音发颤。
莫掌柜将梓潼牢牢护在身后，“这种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请二婶好自为之。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往小蓝身上泼脏水，就别怪我不给二叔面子，无视长辈，对你不客气！”
莫掌柜转身，大手一捞，毫无预警地就将梓潼抱了起来，大步离去，不管身后的谢婉仪恨得有多咬牙切齿。
回程途中，梓潼一直很安静，想到莫掌柜刚才那么护着她，她那颗小心肝呀，一个劲地晕乎乎，一个劲地甜蜜蜜，一个劲地翻搅起伏，看向莫掌柜的目光也不断地变换起来，忽而高兴，忽而哀怨，变来变去没个准儿。
莫掌柜开着车，不时斜瞥一眼，瞧她那脸色变幻莫测的小样，心中哼得直冒冷气，面上却是不言不语。
梓潼舔舔唇，有些话实在憋不住，貌似自说自话，实则讲给他听，“老爷这么相信我……感动死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他……”
莫掌柜直视前方，斜都没斜她一眼。
梓潼本来想逗他说点什么，顺一顺老爷的气，谁知，他竟专心致志开车，毫无开口说话的欲望。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梓潼忍不住说。
“说什么？”莫掌柜反问。
梓潼被他云淡风轻的反应，怄得半死，想了想，反怄他一把，坏心眼地斜睨他，“你和我冷战那几天，我把节育环取了……现在，说不定我们又有宝宝了。”
话音落，“嘎吱——”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子就此停住，如果不是梓潼系好安全带，那脑瓜儿非撞到挡风玻璃上不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被刹车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让你取的？说好只要儿子一个就够了，你想反悔？！”
下一刻，莫掌柜一手解了安全带，侧着身就扑了过来，将梓潼牢牢摁在掌下，对准她的脸和脖子胡天盖地一通猛啃，一个小莫莫就分走了媳妇大部分的注意力，再来个小不点……他还要不要活了？！
梓潼被谢婉仪拧得不轻，哪儿受得了这个呀，当即痛得大叫，小手用力推他，“呀……讨厌……痛……好痛……”
莫掌柜起先以为她叫着玩儿的，等听到哭声，才惊觉不对劲，他略略松了她，“哭什么？”
脸上挂着泪珠儿，梓潼扁嘴瞅着他，一言不发。
“说话，哭什么？”莫掌柜皱眉说道。
无声对视片刻，梓潼缓缓伸出一只细胳膊横在胸前，撸开袖子至肘部，霎时，前臂深浅不一的青紫拧伤出现在他眼前，激得他瞳孔一阵猛缩。
“怎么搞的？”莫掌柜怒气直上胸臆。
梓潼不答，泪光闪闪，控诉似地望着他。
莫掌柜骤然明了，“是谢婉仪，对吗？”
梓潼依旧不答，但含泪的倔强表情足以说明一切，莫掌柜立刻掀了她衣服查看，每查看一处，他的呼吸便粗重一分，那小身子被谢婉仪重手拧得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就连胸部上方也各有一小块青紫，简直是触目惊心。
莫掌柜小心翼翼抱住她，像抱住珍稀易碎的瓷器，又犹如一头猛虎在细嗅蔷薇。
他低头俯下，细碎地吻她的脸，喃喃轻语，“乖，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到你，欺负你，我再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小蓝，原谅我。”
原谅他……
明明不是他的错，这么骄傲的老爷竟然求她原谅……
心中突地一动，梓潼不知怎么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肆意奔流，比刚才他无意间弄疼她，流得更多更凶猛。
抬起头，轻轻揪着他的发，梓潼哽声说道：“你保证。”
“我保证。”莫掌柜低哑应声。
“那好，我相信你。”
梓潼毫无保留的信任令他欣喜，温柔地攫住她的唇反复厮磨，周围的每一缕空气仿佛都变得缠绵如丝起来，道不尽的浓情蜜意，恩爱缱绻……
当天夜里，莫桀打来电话，隐晦地向莫掌柜道了歉，并在第二天就带谢婉仪离开了临东市。
于是，梓潼和她家老爷又过上了似新婚的甜蜜小日子，不过，只是莫掌柜一个人觉得甜蜜，而梓潼却是百般怨念，因为从老爷回归那天开始，她陪儿子的时间就少得可怜，潘晓和莫乔整天换着来的霸占小莫莫，有时候晚上还不给她送回来。
开始几天，还不觉得什么，可时间长了，梓潼就开始怀疑潘晓和莫乔的动机。
儿子不在身边，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老爷却是无动于衷，索求无度。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悟了，家里这只老妖孽的占有欲比她预料的还要强，连儿子都容不下……不用说，潘晓和莫乔那两个死女人都被他收买了。
梓潼对此又好气又好笑，跟他抗议过几次，可在老爷连哄带骗的攻势下，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梓潼很无奈，要在丈夫和儿子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实在太难了，老爷使起性子来比小莫莫好不了多少。
没办法，就当自己养了两个儿子吧，哄好大的也是她的责任，等过完年，老爷开始忙碌了，再补偿小莫莫。
过完年，莫掌柜还真的消停了，生意铺得太大，想彻底做甩手掌柜，目前还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堕落了一段时间，他还是要步入正轨。
鹰巢的业务，各种投资，见客户，拍卖会，年后的莫掌柜忙得跟陀螺一样。
这天上午，梓潼接到师傅梁鑫博的电话，让她去一趟棋院，同几个实力不错的新初段下几局指导棋。
梓潼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本是带着儿子一起去的，可到棋院门口，碰到莫唯和王小舟，小家伙立刻就被这两人用零食拐去了莫唯的公寓。
有莫唯看着小莫莫，梓潼放心得很，下完指导棋，正是中午的饭点，去到棋院的餐厅，点了份扬州炒饭。
莫唯的公寓就在棋院附近，开车十几分钟的车程，梓潼准备吃完饭就去接儿子回家，小莫莫那个猪娃娃，别人用一点小零食就能把他勾走，所以，她要趁老爷不在，跟儿子好好培养感情，让小家伙意识到，妈妈比零食重要。
刚过完年，棋院餐厅里吃饭的人不多，梓潼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炒饭，一边看棋谱。
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西门郝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因为西门郝跟顾焱的关系，梓潼是不想和他接触的，但人家这么客气，拒绝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梓潼笑笑，“找我有事吗？”
西门郝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梓潼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约是很难喝，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防着我，我答应过焱不找你麻烦，就一定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西门郝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目光骤冷，“蓝梓潼，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焱那样的男人，居然会栽在你手里。”
梓潼眉头蹙了起来，西门郝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就算对她不满，也不会这样流于表面，难不成受了什么刺激？
“我从来就没招惹过他，想必这一点西门先生应该知道。”梓潼道。
西门郝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是没招惹他，你只会折磨他。”
梓潼怔了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会吧，焱对你怎么样，你会不明白？别的不说，他怎么也救过你两次，你却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梓潼抿唇，默然片刻，道：“不管合不合适，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言下之意，他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西门郝冷笑，“要不是焱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家也不回了，每天把酒当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管？”
梓潼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顾焱这是想做什么，哪根神经又搭错线了？
西门郝目光冷凝地紧盯着她，“我想请问你一句，焱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梓潼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紧了紧喉咙，说：“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讨论他的品性，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来……
“坐下！”西门郝冷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见他怒了，梓潼只有悻悻地坐回去，不易动怒的人真正火了的时候，那是非常可怕的，就像她家老爷那样。
西门郝抿着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个人，为了你变成那个样子，你竟然无动于衷。焱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弥补，你就只记得他的不好，只记得他强迫过你，禁锢过你。蓝梓潼，如果你真的恨他，你可以去告他，没人拦着你。可是你不能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他，就算你不待见他，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阵役场技。
他的话好像榴弹炮一样，梓潼被他一阵狂轰滥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这种私密也可以拿来谈论。
既然如此，她也干脆豁了出去。
“西门郝，看来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我也想告诉你，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我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有儿子，什么话我都跟他说尽了，他听不进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想招惹谁，更没想过要折磨谁。顾焱现在会变成这样……真的非我所愿，但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何况，他都已经放过我了，你现在又何必枉做小人？这没有意义。”
西门郝端详着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么，接着双眸含霜地笑了笑，“的确没有意义，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冷血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来，贴在梓潼耳边，这个姿势非常亲密，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耳语。
“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曾为你做过些什么，除了我没人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你，因为说出来也没用，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他。不过，你真的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有他这么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一直在背后默默护着你。”
梓潼神色一凛，西门郝轻笑，“焱之前或许是不择手段，可是他有爱的勇气。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要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高明，你对他有没有情，我一眼就能看穿。”
梓潼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西门郝直起腰，与她拉开距离，目光复杂地打量她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给你这个。这是医院的地址，焱他住院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入脑，这几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让你去看看他，不过……”他将纸条一撕两半，“算了，就像你说的，没有意义。”
两张纸片飘然而落，梓潼木然地看着它们，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西门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骨癌晚期，医生说，他顶多还有几个月的命。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你该高兴了，你不是恨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吗？放心，你很快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什么气都出了！”
梓潼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门郝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表情冷漠得可怕，“问问你自己的良心，焱有没有真正对不起你？他什么都想着你，就连他疼得说话都没力气的时候，还一直惦记着你。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比谁都高杆，不用费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又绝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么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不过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想你这辈子到底辜负了什么。”
西门郝走了，扔了一个晴天霹雳给她，将她炸成了飞扬的粉末，就一个人走了。
梓潼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应该先去接儿子！
她拿起棋谱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把餐盘送回去，回头拿起餐盘，又想起应该先把那两张纸片捡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拿好，汤水米饭，果汁杯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两只手胡乱地划着，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
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血涌出伤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胸口堵得好像要炸开一样。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四处摸索着，想找着那张被撕烂的纸条，可是眼睛有些模糊，她看不见东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餐厅的，她手上紧紧攥着那两张纸片。
站在棋院门口，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给莫掌柜发了条信息：晟睿，我要去看一个故人，他日子不多了，晚期骨癌。你有时间，去莫唯的公寓接一下儿子好吗？我会赶在晚饭前回家。
信息发出去，很久没有回复，就在梓潼准备直接拨莫掌柜的电话时，信息提示的铃声响了起来。
莫掌柜：看谁？
手指抖得厉害，梓潼好半天才回复了两个字：顾焱。
又是长久的沉默，梓潼按捺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我可以去吗？
看着那小心翼翼的几个字，莫掌柜苦笑了一下：去吧，早点回来。
梓潼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回复：嗯，我会的。
莫掌柜没有再回复，冷着脸拨了一个电话，确认顾焱是不是真的要挂了……
市中心第一医院里到处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梓潼不喜欢这股味道，所以特意带了一束香水百合，这样一来病房就会变得香气四溢，对病人的身心都有好处。
忐忑不安地在VIP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梓潼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而门是虚掩的，她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真的没有想到，病房里竟然只有顾焱一个人，他正无聊地窝在床上看书。
梓潼大致扫了一下这个房间，只见真皮沙发，壁挂电视，柔软的大床应有尽有，欧式茶几上还摆着一大水晶瓶的玫瑰花。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香水百合，再瞄一眼顾焱手上的书，顿时就被囧到了——居然是一本被炒得很火的言情，潘晓曾经向她大力推荐过这个作者的书，她翻了一下，文艺气息很浓。
“咳咳……”轻咳一声提醒顾焱自己的存在，梓潼在沙发上坐下，将百合放在茶几上，腰挺得笔直，双腿并拢，正襟危坐，像小学生一样规矩。
顾焱抬了抬眼皮，一见是她，挑了挑眉，书也不看了，躺在床上斜撑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瞪着她，像是要吃人一般将她从头到脚都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是灼热的，让人发窘的，被他盯着看的梓潼想起了《乱世佳人》里的情节，斯嘉丽说白瑞德看女人的目光就仿佛对方没有穿衣服一样，你的三围尺寸，线条肌理无论被衣服包裹得多紧，都好像能被他看穿一样。
所以，梓潼很想摔门而去，顾先生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死不了……西门郝那家伙，不会是骗她的吧？
见她坐姿僵硬，像根小木头似的，顾焱好笑又无奈，坐起身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梓潼叹了口气，正想走过去，就在这时候，碰巧顾焱的主治医生查房。
刘医生看到梓潼，很客气地跟她点头打招呼，梓潼回以一个微笑，然后干巴巴地对顾焱说，“我先出去……”
“这就走了？”顾焱打断她，脸沉了下来。
又是一叹，梓潼道：“我就在门外打个电话，等医生查完房就进来。”
顾焱脸色这才转晴。
梓潼在门外站了十分钟，给莫唯打完电话，刚好刘医生出来了。
刘医生对她笑笑，然后转身去另一间病房，梓潼犹豫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他……还有没有希望治好？”
刘医生笑了，“顾先生还这么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能好。只要平时多注意饮食，生活规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梓潼愣了愣，疑惑地问，“不会吧，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几个月吗？”
刘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顾先生只是胃出血，怎么会只剩几个月呢？您是听谁说的？”
梓潼的眼睛抽了抽，她听谁说的？当然是听顾先生的发小西门先生说的！
“没事就好。”梓潼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是我被人骗了。”
刘医生也笑了，“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点问题，顾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呵呵，没事……”
刘医生看着梓潼身后，笑眯眯地说，“顾先生，我跟你女朋友刚才还在说呢。不知道是谁跟她开了个玩笑，说你得了骨癌。呵呵，这根本是没影的事，还让她担心得要命。”
顾焱穿着医院的衣服，站在梓潼身后，他明显愣了一下，才笑笑说，“估计是我交友不慎，连累她担心。以后一定注意……”说着，不动声色地抓着梓潼的肩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梓潼一句话都没说，刘医生以为她在闹脾气，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打圆场，“哈哈，现在解释清楚就好了，小姐也不要再生气了。我还要去查房，你们慢慢聊。”
告别了刘医生，顾焱才问，“是不是西门郝告诉你的？”
梓潼没说话。
顾焱有些紧张，“我没跟他串通，你相信吗？”
梓潼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顾焱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在她身后急急地说，“潼潼，你别走！你听我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相信我……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疼得弯下腰，又不肯放开她的手。
梓潼本来只是一时气不过，却没想到顾焱会这样，赶紧扶住他，紧张地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胃疼……”顾焱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忽然紧紧抱住她。
梓潼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一个西门郝还不够，他竟然也来骗她？！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顾焱，狠狠踢了他一脚，梓潼像炸毛的猫一样冲他吼道：“去死吧混蛋，骗我很好玩吗？！”
那一脚踢到小腿骨，顾焱痛得龇牙咧嘴，梓潼狠狠瞪他一眼，再补上一脚，然后像被鬼追似的跑出了医院……
但那双有力的大手稳稳钳住她两只手腕，纹丝不动，莫掌柜素来耳聪目明，谢婉仪脸色不对劲，他是看得出的，当时就留了心。
金利苑这栋别墅是他最早来临东市购置的，莫家来人大多都住这儿，厨房那么近的距离，端碗汤要得多久呢，但过了五分钟两人还未出现，他心里无来由升起一阵焦躁，再也坐不住，在二叔戏谑的目光中，径自出去梓潼。
在室内找了一圈，走到花园，即刻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他快步循声找去，竟见这一幕——二婶发疯似地揪住小蓝的头往墙上撞。
心，仿佛顿时被人撕下一片，血淋淋地疼！
莫掌柜稳稳钳住谢婉仪两只手腕不放，止住她的去势，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该先松开的是你，小蓝是我媳妇，你居然对她动手，你这是长辈该有的样子吗？！”
“你还知道我是长辈？”谢婉仪丽颜如冰，语气不善，“小五，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那小贱人做了什么丑事你心知肚明，明明知道她干的那些龌蹉事儿，你居然还要护着她？！”
莫掌柜直面迎视，不避不让，“是，我的媳妇，不该护着吗？小蓝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比谁都清楚，二婶最好不要无事生非！”
莫掌柜如此护着梓潼，更叫谢婉仪心中恼恨，她性子素来棱角分明，爱憎不掩，不屑两面三刀那套，也服不得软，因此，她冷声哼笑，“你媳妇？那倒没错，可她的男人却不止你一个，大着肚子还跟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她是个什么东西你没看清楚吗？这样的下贱娼妇，不是玩意的东西，你居然还上了心，可别败坏咱们莫家的门风！”
败坏门风？
可笑！
小蓝是个再清白不过的女孩，跟他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落在顾焱手里那也是情非得已，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若是谁有错，错得最多的也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再者，被顾焱软禁那两个月，她不但保住了他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让顾焱得逞，何来下贱娼妇一说？！
莫掌柜血气上涌，胸中有万千恶毒的话语待要张嘴喷出，可看到不远处眉头紧皱的莫桀，终究忍了下来。
他闭口不语，双手突然使劲，谢婉仪没提防他这招，双腕奇痛之下，“啊”地大叫一声，不由放开了梓潼的头发。
头发被松开，梓潼立马往旁边一蹿，彻底脱离谢婉仪的掌握。
“你……”谢婉仪气得声音发颤。
莫掌柜将梓潼牢牢护在身后，“这种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请二婶好自为之。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往小蓝身上泼脏水，就别怪我不给二叔面子，无视长辈，对你不客气！”
莫掌柜转身，大手一捞，毫无预警地就将梓潼抱了起来，大步离去，不管身后的谢婉仪恨得有多咬牙切齿。
回程途中，梓潼一直很安静，想到莫掌柜刚才那么护着她，她那颗小心肝呀，一个劲地晕乎乎，一个劲地甜蜜蜜，一个劲地翻搅起伏，看向莫掌柜的目光也不断地变换起来，忽而高兴，忽而哀怨，变来变去没个准儿。
莫掌柜开着车，不时斜瞥一眼，瞧她那脸色变幻莫测的小样，心中哼得直冒冷气，面上却是不言不语。
梓潼舔舔唇，有些话实在憋不住，貌似自说自话，实则讲给他听，“老爷这么相信我……感动死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他……”
莫掌柜直视前方，斜都没斜她一眼。
梓潼本来想逗他说点什么，顺一顺老爷的气，谁知，他竟专心致志开车，毫无开口说话的欲望。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梓潼忍不住说。
“说什么？”莫掌柜反问。
梓潼被他云淡风轻的反应，怄得半死，想了想，反怄他一把，坏心眼地斜睨他，“你和我冷战那几天，我把节育环取了……现在，说不定我们又有宝宝了。”
话音落，“嘎吱——”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子就此停住，如果不是梓潼系好安全带，那脑瓜儿非撞到挡风玻璃上不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被刹车吓出了一身冷汗。
“谁让你取的？说好只要儿子一个就够了，你想反悔？！”
下一刻，莫掌柜一手解了安全带，侧着身就扑了过来，将梓潼牢牢摁在掌下，对准她的脸和脖子胡天盖地一通猛啃，一个小莫莫就分走了媳妇大部分的注意力，再来个小不点……他还要不要活了？！
梓潼被谢婉仪拧得不轻，哪儿受得了这个呀，当即痛得大叫，小手用力推他，“呀……讨厌……痛……好痛……”
莫掌柜起先以为她叫着玩儿的，等听到哭声，才惊觉不对劲，他略略松了她，“哭什么？”
脸上挂着泪珠儿，梓潼扁嘴瞅着他，一言不发。
“说话，哭什么？”莫掌柜皱眉说道。
无声对视片刻，梓潼缓缓伸出一只细胳膊横在胸前，撸开袖子至肘部，霎时，前臂深浅不一的青紫拧伤出现在他眼前，激得他瞳孔一阵猛缩。
“怎么搞的？”莫掌柜怒气直上胸臆。
梓潼不答，泪光闪闪，控诉似地望着他。
莫掌柜骤然明了，“是谢婉仪，对吗？”
梓潼依旧不答，但含泪的倔强表情足以说明一切，莫掌柜立刻掀了她衣服查看，每查看一处，他的呼吸便粗重一分，那小身子被谢婉仪重手拧得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就连胸部上方也各有一小块青紫，简直是触目惊心。
莫掌柜小心翼翼抱住她，像抱住珍稀易碎的瓷器，又犹如一头猛虎在细嗅蔷薇。
他低头俯下，细碎地吻她的脸，喃喃轻语，“乖，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到你，欺负你，我再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小蓝，原谅我。”
原谅他……
明明不是他的错，这么骄傲的老爷竟然求她原谅……
心中突地一动，梓潼不知怎么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肆意奔流，比刚才他无意间弄疼她，流得更多更凶猛。
抬起头，轻轻揪着他的发，梓潼哽声说道：“你保证。”
“我保证。”莫掌柜低哑应声。
“那好，我相信你。”
梓潼毫无保留的信任令他欣喜，温柔地攫住她的唇反复厮磨，周围的每一缕空气仿佛都变得缠绵如丝起来，道不尽的浓情蜜意，恩爱缱绻……
当天夜里，莫桀打来电话，隐晦地向莫掌柜道了歉，并在第二天就带谢婉仪离开了临东市。
于是，梓潼和她家老爷又过上了似新婚的甜蜜小日子，不过，只是莫掌柜一个人觉得甜蜜，而梓潼却是百般怨念，因为从老爷回归那天开始，她陪儿子的时间就少得可怜，潘晓和莫乔整天换着来的霸占小莫莫，有时候晚上还不给她送回来。
开始几天，还不觉得什么，可时间长了，梓潼就开始怀疑潘晓和莫乔的动机。
儿子不在身边，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老爷却是无动于衷，索求无度。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悟了，家里这只老妖孽的占有欲比她预料的还要强，连儿子都容不下……不用说，潘晓和莫乔那两个死女人都被他收买了。
梓潼对此又好气又好笑，跟他抗议过几次，可在老爷连哄带骗的攻势下，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梓潼很无奈，要在丈夫和儿子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实在太难了，老爷使起性子来比小莫莫好不了多少。
没办法，就当自己养了两个儿子吧，哄好大的也是她的责任，等过完年，老爷开始忙碌了，再补偿小莫莫。
过完年，莫掌柜还真的消停了，生意铺得太大，想彻底做甩手掌柜，目前还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堕落了一段时间，他还是要步入正轨。
鹰巢的业务，各种投资，见客户，拍卖会，年后的莫掌柜忙得跟陀螺一样。
这天上午，梓潼接到师傅梁鑫博的电话，让她去一趟棋院，同几个实力不错的新初段下几局指导棋。
梓潼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本是带着儿子一起去的，可到棋院门口，碰到莫唯和王小舟，小家伙立刻就被这两人用零食拐去了莫唯的公寓。
有莫唯看着小莫莫，梓潼放心得很，下完指导棋，正是中午的饭点，去到棋院的餐厅，点了份扬州炒饭。
莫唯的公寓就在棋院附近，开车十几分钟的车程，梓潼准备吃完饭就去接儿子回家，小莫莫那个猪娃娃，别人用一点小零食就能把他勾走，所以，她要趁老爷不在，跟儿子好好培养感情，让小家伙意识到，妈妈比零食重要。
刚过完年，棋院餐厅里吃饭的人不多，梓潼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炒饭，一边看棋谱。
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西门郝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因为西门郝跟顾焱的关系，梓潼是不想和他接触的，但人家这么客气，拒绝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梓潼笑笑，“找我有事吗？”
西门郝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梓潼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约是很难喝，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防着我，我答应过焱不找你麻烦，就一定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西门郝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目光骤冷，“蓝梓潼，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焱那样的男人，居然会栽在你手里。”
梓潼眉头蹙了起来，西门郝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就算对她不满，也不会这样流于表面，难不成受了什么刺激？
“我从来就没招惹过他，想必这一点西门先生应该知道。”梓潼道。
西门郝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是没招惹他，你只会折磨他。”
梓潼怔了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会吧，焱对你怎么样，你会不明白？别的不说，他怎么也救过你两次，你却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梓潼抿唇，默然片刻，道：“不管合不合适，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言下之意，他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西门郝冷笑，“要不是焱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家也不回了，每天把酒当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管？”
梓潼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顾焱这是想做什么，哪根神经又搭错线了？
西门郝目光冷凝地紧盯着她，“我想请问你一句，焱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梓潼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紧了紧喉咙，说：“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讨论他的品性，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来……
“坐下！”西门郝冷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见他怒了，梓潼只有悻悻地坐回去，不易动怒的人真正火了的时候，那是非常可怕的，就像她家老爷那样。
西门郝抿着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个人，为了你变成那个样子，你竟然无动于衷。焱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弥补，你就只记得他的不好，只记得他强迫过你，禁锢过你。蓝梓潼，如果你真的恨他，你可以去告他，没人拦着你。可是你不能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他，就算你不待见他，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阵役场技。
他的话好像榴弹炮一样，梓潼被他一阵狂轰滥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这种私密也可以拿来谈论。
既然如此，她也干脆豁了出去。
“西门郝，看来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我也想告诉你，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我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有儿子，什么话我都跟他说尽了，他听不进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想招惹谁，更没想过要折磨谁。顾焱现在会变成这样……真的非我所愿，但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何况，他都已经放过我了，你现在又何必枉做小人？这没有意义。”
西门郝端详着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么，接着双眸含霜地笑了笑，“的确没有意义，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冷血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来，贴在梓潼耳边，这个姿势非常亲密，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耳语。
“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曾为你做过些什么，除了我没人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你，因为说出来也没用，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他。不过，你真的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有他这么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一直在背后默默护着你。”
梓潼神色一凛，西门郝轻笑，“焱之前或许是不择手段，可是他有爱的勇气。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要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高明，你对他有没有情，我一眼就能看穿。”
梓潼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西门郝直起腰，与她拉开距离，目光复杂地打量她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给你这个。这是医院的地址，焱他住院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入脑，这几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让你去看看他，不过……”他将纸条一撕两半，“算了，就像你说的，没有意义。”
两张纸片飘然而落，梓潼木然地看着它们，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西门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骨癌晚期，医生说，他顶多还有几个月的命。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你该高兴了，你不是恨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吗？放心，你很快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什么气都出了！”
梓潼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门郝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表情冷漠得可怕，“问问你自己的良心，焱有没有真正对不起你？他什么都想着你，就连他疼得说话都没力气的时候，还一直惦记着你。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比谁都高杆，不用费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又绝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么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不过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想你这辈子到底辜负了什么。”
西门郝走了，扔了一个晴天霹雳给她，将她炸成了飞扬的粉末，就一个人走了。
梓潼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应该先去接儿子！
她拿起棋谱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把餐盘送回去，回头拿起餐盘，又想起应该先把那两张纸片捡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拿好，汤水米饭，果汁杯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两只手胡乱地划着，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
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血涌出伤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胸口堵得好像要炸开一样。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四处摸索着，想找着那张被撕烂的纸条，可是眼睛有些模糊，她看不见东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餐厅的，她手上紧紧攥着那两张纸片。
站在棋院门口，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给莫掌柜发了条信息：晟睿，我要去看一个故人，他日子不多了，晚期骨癌。你有时间，去莫唯的公寓接一下儿子好吗？我会赶在晚饭前回家。
信息发出去，很久没有回复，就在梓潼准备直接拨莫掌柜的电话时，信息提示的铃声响了起来。
莫掌柜：看谁？
手指抖得厉害，梓潼好半天才回复了两个字：顾焱。
又是长久的沉默，梓潼按捺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我可以去吗？
看着那小心翼翼的几个字，莫掌柜苦笑了一下：去吧，早点回来。
梓潼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回复：嗯，我会的。
莫掌柜没有再回复，冷着脸拨了一个电话，确认顾焱是不是真的要挂了……
市中心第一医院里到处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梓潼不喜欢这股味道，所以特意带了一束香水百合，这样一来病房就会变得香气四溢，对病人的身心都有好处。
忐忑不安地在VIP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梓潼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而门是虚掩的，她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真的没有想到，病房里竟然只有顾焱一个人，他正无聊地窝在床上看书。
梓潼大致扫了一下这个房间，只见真皮沙发，壁挂电视，柔软的大床应有尽有，欧式茶几上还摆着一大水晶瓶的玫瑰花。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香水百合，再瞄一眼顾焱手上的书，顿时就被囧到了——居然是一本被炒得很火的言情，潘晓曾经向她大力推荐过这个作者的书，她翻了一下，文艺气息很浓。
“咳咳……”轻咳一声提醒顾焱自己的存在，梓潼在沙发上坐下，将百合放在茶几上，腰挺得笔直，双腿并拢，正襟危坐，像小学生一样规矩。
顾焱抬了抬眼皮，一见是她，挑了挑眉，书也不看了，躺在床上斜撑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瞪着她，像是要吃人一般将她从头到脚都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是灼热的，让人发窘的，被他盯着看的梓潼想起了《乱世佳人》里的情节，斯嘉丽说白瑞德看女人的目光就仿佛对方没有穿衣服一样，你的三围尺寸，线条肌理无论被衣服包裹得多紧，都好像能被他看穿一样。
所以，梓潼很想摔门而去，顾先生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死不了……西门郝那家伙，不会是骗她的吧？
见她坐姿僵硬，像根小木头似的，顾焱好笑又无奈，坐起身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梓潼叹了口气，正想走过去，就在这时候，碰巧顾焱的主治医生查房。
刘医生看到梓潼，很客气地跟她点头打招呼，梓潼回以一个微笑，然后干巴巴地对顾焱说，“我先出去……”
“这就走了？”顾焱打断她，脸沉了下来。
又是一叹，梓潼道：“我就在门外打个电话，等医生查完房就进来。”
顾焱脸色这才转晴。
梓潼在门外站了十分钟，给莫唯打完电话，刚好刘医生出来了。
刘医生对她笑笑，然后转身去另一间病房，梓潼犹豫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他……还有没有希望治好？”
刘医生笑了，“顾先生还这么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能好。只要平时多注意饮食，生活规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梓潼愣了愣，疑惑地问，“不会吧，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几个月吗？”
刘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顾先生只是胃出血，怎么会只剩几个月呢？您是听谁说的？”
梓潼的眼睛抽了抽，她听谁说的？当然是听顾先生的发小西门先生说的！
“没事就好。”梓潼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是我被人骗了。”
刘医生也笑了，“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点问题，顾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呵呵，没事……”
刘医生看着梓潼身后，笑眯眯地说，“顾先生，我跟你女朋友刚才还在说呢。不知道是谁跟她开了个玩笑，说你得了骨癌。呵呵，这根本是没影的事，还让她担心得要命。”
顾焱穿着医院的衣服，站在梓潼身后，他明显愣了一下，才笑笑说，“估计是我交友不慎，连累她担心。以后一定注意……”说着，不动声色地抓着梓潼的肩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梓潼一句话都没说，刘医生以为她在闹脾气，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打圆场，“哈哈，现在解释清楚就好了，小姐也不要再生气了。我还要去查房，你们慢慢聊。”
告别了刘医生，顾焱才问，“是不是西门郝告诉你的？”
梓潼没说话。
顾焱有些紧张，“我没跟他串通，你相信吗？”
梓潼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顾焱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在她身后急急地说，“潼潼，你别走！你听我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相信我……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疼得弯下腰，又不肯放开她的手。
梓潼本来只是一时气不过，却没想到顾焱会这样，赶紧扶住他，紧张地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胃疼……”顾焱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忽然紧紧抱住她。
梓潼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一个西门郝还不够，他竟然也来骗她？！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顾焱，狠狠踢了他一脚，梓潼像炸毛的猫一样冲他吼道：“去死吧混蛋，骗我很好玩吗？！”
那一脚踢到小腿骨，顾焱痛得龇牙咧嘴，梓潼狠狠瞪他一眼，再补上一脚，然后像被鬼追似的跑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