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圣心明明早已有偏向，立储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惜那位太过心急, 来这么一手，反倒坏了自己的大好局面啊！”
“孙兄此言差矣。陛下心中最重要之事, 莫过于削弱世家，因此铲除了齐氏，怎料叶家趁机坐大, 直追当年齐氏的声势, 陛下怎能不敲打一番。
“李兄说的有理，然愚弟觉得，削弱世家一事情固然重要, 长幼嫡庶之礼亦不可废, 太子母家再怎么不成器, 太子占着嫡长子之名, 方是正统。陛下迁怒于太子, 废其太子之位, 后来未尝没有悔意，是以才会传出复立的消息。那位便是看出了这一点, 先下手为强。几位兄长想想，没了太子，剩下的几位不是年幼便是暗弱, 储君之位不就稳稳是他了吗？”
“周贤弟所言甚有道理, 愚兄敬你一杯！”
“是啊, 我看你们聊了半天，忘了咱们今日喝酒才是正事，来啊，喝酒，喝酒！”
临近过年，亲朋好友自然要相聚热闹一番，杏花楼雅间内的这群年轻的士子便是如此。只是几杯黄汤下肚，就有人开始嘴上没有把门，自以为房间内没有外人，竟妄议起天家之事来，议的还是甚为敏感的立储之事。却不想，他们所说的话，正通过巧妙隐藏的铜管清清楚楚地传到隔壁的另一间雅间里。
“唉，周尚书年这个幺儿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哪。刘阁老年后就要致仕，周尚书这几日上蹿下跳，就是图谋入阁。可他儿子这番话传扬出去，别说入阁，就是尚书之位也未必能保住。果然儿女都是债啊！”若不是语气中满满的幸灾乐祸，李鼐这替周尚书惋惜的话语或许会更令人信服。
“你请我来，便是听这些？”景轩笑道。两个谋臣之中，赵承年长持重，景轩以师礼待之。李鼐年少活泼，待人处事的手腕却已十分纯熟，与他相处无疑非常令人愉快的事情，倒像是半个朋友。而李鼐在不越过君臣之份的前提下，也非常乐意地扮演着半个朋友的角色。
景轩身边赵若梅则剥了一只柑橘，细细挑了橘络，送到他嘴边，当真是温柔如水、媚眼如丝，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宠姬。
“这等小事不过是让殿下听了笑一笑罢了。近来是多事之秋，今日请殿下莅临，是臣的一份心意，让殿下松快一下，也让臣这小店沾沾殿下的贵气。”李鼐说着则在铜管的弯处转了转，铜管中的声音立刻就断绝了。
明面上大周律法规定为官者不得经商，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的亲族、门客乃至于家奴都可以出面去经这个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想把生意做好自然得沾上一个“官”字。因此许多商人都会投靠官员勋贵。杏花楼原来的老板就是投靠了齐氏府中的一位总管，齐氏一倒他便也跟着倒了霉，花了大半家财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也不敢留在京城了，飞快地把杏花楼盘了出去，倒便宜了李鼐。
杏花楼因前朝大才子的一首《杏花歌》而闻名，而这首杏花歌的原文就摹刻在景轩他们所在的雅间墙壁上，即便天下改朝换代杏花楼几经易主，这些字迹在细心的保养下依然清晰如昔。杏花楼庭院中还种着一颗百年杏树，据说就是当年的那位大才子手植，开花之时花朵灿如云霞，被誉为京城一景。
“臣准备在这院中再多种一些杏花，等开春了推窗便是一片粉色烟霞。还有每个雅间里也要放上杏花盆景，便是关上窗也能赏到春色。”李鼐兴致颇高，在侍者上菜时还向景轩推荐道，“既然来了杏花楼，殿下可不能不尝尝《杏花歌》里提到醉蟹、鲈鱼与杏花酒。”
隆冬时节不宜食用醉蟹，便改成了蒸蟹。碗口大的螃蟹，被蒸得金黄，翻开蟹壳，满满的脂膏几乎要溢出来。这个时节，还能寻得脂膏如此丰厚的螃蟹，倒也是本事。鲈鱼是越国千里迢迢运来的四鳃鲈，不足尺长，但鱼肉洁白似雪，鲜美而无腥。杏花酒则是杏花楼秘制的，方子也被老板一起卖给了李鼐，不过李鼐还没酿出新酒，现在喝的是二十年陈酿，倒在素面的白瓷盅里，显出一种殊为美丽的红。
“若是等杏花开了，赏花宴饮想必更加惬意，看来开春之后我可得再来一趟。”
“那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谈笑过后，就是正事了。李鼐遣退了侍者，雅间之中只剩下赵若梅与静静站在景轩身后的皇甫靖。
因为李鼐出身侯门，对周国勋贵颇有了解，景轩在逐渐信任他之后便让他协助赵若梅处理关于周国的情报，他才知道这位人前的宠姬人后却是景轩的情报总管。对于景轩如此重用一个女子，李鼐虽一开始十分惊讶，但很快便适应了，而且并没有对自己作为副手表现出任何不忿，甚至还适度表达了对赵若梅能力的感佩。这无疑让景轩更高看他一眼。
“进行的如何？”
“万事俱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血书已经送了，伏笔也早已埋下，的确是差不多了。”
“殿下的意思是现在收网？”
景轩思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头：“等到年后吧，事情若是接二连三出得太过频繁，即便再□□无缝还是会引人疑窦。”
“殿下仁慈，让他们再过个好年罢。”
“呵，对某些人来说大约是最后一个年了。”景轩轻笑了一声，手中的金剪“咔”的一声剪下了一只蟹腿，随即他又拿起蟹针，把蟹腿的肉顶出来，放在碟子里。
李鼐看着，只觉得吴王殿下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充满美感。他早就发现了景轩在吃食方面似乎喜欢自己动手，很少假手别人，今天便特意为景轩准备看一套纯金打造精致异常的蟹八件，不是有老饕说过“美食不如美器”么。现在看来，果然是派上了用处。
不过李鼐不知道的是，其实景轩并不喜食腥膻之物，他只是习惯于在思考的时候摆弄些什么。所以在谈完几个议题之后，景轩发现自己已经拆了三只蟹，蟹黄蟹肉堆了一碟子。
这样好的螃蟹若是浪费了，那真是暴殄天物了。所以景轩很自然的转过头，看向皇甫靖，皇甫靖很有默契地上前一步，弯下了腰。景轩便用自己银匙舀了满满一匙的蟹肉，喂给了他。皇甫靖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投喂，外人极难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事实上皇甫靖还是相当好养活，几乎不不挑食，难得有不喜欢的味道也很容易分辨，因为他就会立刻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李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是君主常用的笼络臣僚的手段，便是李鼐自己也曾被景轩如此笼络过。臣子是真的缺一口饭，缺一件衣服么？当然不是。这是一种态度，代表了君主的重视与宠信，只是眼前的这个“推食食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景轩也发现李鼐正在看着他们，张着嘴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应该如此厚此薄彼，便也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到李鼐的碟子里。
瞪着怎么看都有些敷衍的一筷子鲈鱼，李鼐只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由看向另一位旁观者，但赵若梅正在认真注视着她面前的鲈鱼，仿佛这是她倾心相爱的恋人般，随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那认真的表情，让人觉得打扰她绝对是一种罪过。全然忘了自己的本来应该服侍吴王用膳。见到赵若梅如此，李鼐顿时有所明悟，也端起杏花酒，心无外物细细品尝起来。
回王府的马车上，刚刚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赵若梅看着景轩，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殿下是有意让李大人知道的？”
“今天我的确是有意的。他与赵承日后都将是我的心腹，他们若是为我定计定策，便要知道皇甫于我而言究竟是什么位置，所以他们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习惯。”
“殿下……”赵若梅却还是有些犹疑。景轩身边的人，如陆羽他们早就明白了景轩对皇甫靖的心思，但这些人不过是暗中的势力，今天景轩明示的却是自己未来的臣子，这隐含的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孤从来没有打算藏着掖着，将来再无掣肘之时，便是昭告天下，世人皆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景轩掀起车帘，皇甫靖正骑着战马护卫在马车一侧。马背之上，他的腰依然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为他度上了一层灿烂的光华。
这光华是我的，景轩心中道，终有一日，这世上将再也找不到能威胁到我们的东西，至于千秋史笔，上辈子起我就从来没有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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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兄此言差矣。陛下心中最重要之事, 莫过于削弱世家，因此铲除了齐氏，怎料叶家趁机坐大, 直追当年齐氏的声势, 陛下怎能不敲打一番。
“李兄说的有理，然愚弟觉得，削弱世家一事情固然重要, 长幼嫡庶之礼亦不可废, 太子母家再怎么不成器, 太子占着嫡长子之名, 方是正统。陛下迁怒于太子, 废其太子之位, 后来未尝没有悔意，是以才会传出复立的消息。那位便是看出了这一点, 先下手为强。几位兄长想想，没了太子，剩下的几位不是年幼便是暗弱, 储君之位不就稳稳是他了吗？”
“周贤弟所言甚有道理, 愚兄敬你一杯！”
“是啊, 我看你们聊了半天，忘了咱们今日喝酒才是正事，来啊，喝酒，喝酒！”
临近过年，亲朋好友自然要相聚热闹一番，杏花楼雅间内的这群年轻的士子便是如此。只是几杯黄汤下肚，就有人开始嘴上没有把门，自以为房间内没有外人，竟妄议起天家之事来，议的还是甚为敏感的立储之事。却不想，他们所说的话，正通过巧妙隐藏的铜管清清楚楚地传到隔壁的另一间雅间里。
“唉，周尚书年这个幺儿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哪。刘阁老年后就要致仕，周尚书这几日上蹿下跳，就是图谋入阁。可他儿子这番话传扬出去，别说入阁，就是尚书之位也未必能保住。果然儿女都是债啊！”若不是语气中满满的幸灾乐祸，李鼐这替周尚书惋惜的话语或许会更令人信服。
“你请我来，便是听这些？”景轩笑道。两个谋臣之中，赵承年长持重，景轩以师礼待之。李鼐年少活泼，待人处事的手腕却已十分纯熟，与他相处无疑非常令人愉快的事情，倒像是半个朋友。而李鼐在不越过君臣之份的前提下，也非常乐意地扮演着半个朋友的角色。
景轩身边赵若梅则剥了一只柑橘，细细挑了橘络，送到他嘴边，当真是温柔如水、媚眼如丝，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宠姬。
“这等小事不过是让殿下听了笑一笑罢了。近来是多事之秋，今日请殿下莅临，是臣的一份心意，让殿下松快一下，也让臣这小店沾沾殿下的贵气。”李鼐说着则在铜管的弯处转了转，铜管中的声音立刻就断绝了。
明面上大周律法规定为官者不得经商，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的亲族、门客乃至于家奴都可以出面去经这个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想把生意做好自然得沾上一个“官”字。因此许多商人都会投靠官员勋贵。杏花楼原来的老板就是投靠了齐氏府中的一位总管，齐氏一倒他便也跟着倒了霉，花了大半家财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也不敢留在京城了，飞快地把杏花楼盘了出去，倒便宜了李鼐。
杏花楼因前朝大才子的一首《杏花歌》而闻名，而这首杏花歌的原文就摹刻在景轩他们所在的雅间墙壁上，即便天下改朝换代杏花楼几经易主，这些字迹在细心的保养下依然清晰如昔。杏花楼庭院中还种着一颗百年杏树，据说就是当年的那位大才子手植，开花之时花朵灿如云霞，被誉为京城一景。
“臣准备在这院中再多种一些杏花，等开春了推窗便是一片粉色烟霞。还有每个雅间里也要放上杏花盆景，便是关上窗也能赏到春色。”李鼐兴致颇高，在侍者上菜时还向景轩推荐道，“既然来了杏花楼，殿下可不能不尝尝《杏花歌》里提到醉蟹、鲈鱼与杏花酒。”
隆冬时节不宜食用醉蟹，便改成了蒸蟹。碗口大的螃蟹，被蒸得金黄，翻开蟹壳，满满的脂膏几乎要溢出来。这个时节，还能寻得脂膏如此丰厚的螃蟹，倒也是本事。鲈鱼是越国千里迢迢运来的四鳃鲈，不足尺长，但鱼肉洁白似雪，鲜美而无腥。杏花酒则是杏花楼秘制的，方子也被老板一起卖给了李鼐，不过李鼐还没酿出新酒，现在喝的是二十年陈酿，倒在素面的白瓷盅里，显出一种殊为美丽的红。
“若是等杏花开了，赏花宴饮想必更加惬意，看来开春之后我可得再来一趟。”
“那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谈笑过后，就是正事了。李鼐遣退了侍者，雅间之中只剩下赵若梅与静静站在景轩身后的皇甫靖。
因为李鼐出身侯门，对周国勋贵颇有了解，景轩在逐渐信任他之后便让他协助赵若梅处理关于周国的情报，他才知道这位人前的宠姬人后却是景轩的情报总管。对于景轩如此重用一个女子，李鼐虽一开始十分惊讶，但很快便适应了，而且并没有对自己作为副手表现出任何不忿，甚至还适度表达了对赵若梅能力的感佩。这无疑让景轩更高看他一眼。
“进行的如何？”
“万事俱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血书已经送了，伏笔也早已埋下，的确是差不多了。”
“殿下的意思是现在收网？”
景轩思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头：“等到年后吧，事情若是接二连三出得太过频繁，即便再□□无缝还是会引人疑窦。”
“殿下仁慈，让他们再过个好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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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鼐看着，只觉得吴王殿下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充满美感。他早就发现了景轩在吃食方面似乎喜欢自己动手，很少假手别人，今天便特意为景轩准备看一套纯金打造精致异常的蟹八件，不是有老饕说过“美食不如美器”么。现在看来，果然是派上了用处。
不过李鼐不知道的是，其实景轩并不喜食腥膻之物，他只是习惯于在思考的时候摆弄些什么。所以在谈完几个议题之后，景轩发现自己已经拆了三只蟹，蟹黄蟹肉堆了一碟子。
这样好的螃蟹若是浪费了，那真是暴殄天物了。所以景轩很自然的转过头，看向皇甫靖，皇甫靖很有默契地上前一步，弯下了腰。景轩便用自己银匙舀了满满一匙的蟹肉，喂给了他。皇甫靖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投喂，外人极难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事实上皇甫靖还是相当好养活，几乎不不挑食，难得有不喜欢的味道也很容易分辨，因为他就会立刻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李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是君主常用的笼络臣僚的手段，便是李鼐自己也曾被景轩如此笼络过。臣子是真的缺一口饭，缺一件衣服么？当然不是。这是一种态度，代表了君主的重视与宠信，只是眼前的这个“推食食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景轩也发现李鼐正在看着他们，张着嘴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应该如此厚此薄彼，便也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到李鼐的碟子里。
瞪着怎么看都有些敷衍的一筷子鲈鱼，李鼐只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由看向另一位旁观者，但赵若梅正在认真注视着她面前的鲈鱼，仿佛这是她倾心相爱的恋人般，随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那认真的表情，让人觉得打扰她绝对是一种罪过。全然忘了自己的本来应该服侍吴王用膳。见到赵若梅如此，李鼐顿时有所明悟，也端起杏花酒，心无外物细细品尝起来。
回王府的马车上，刚刚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赵若梅看着景轩，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殿下是有意让李大人知道的？”
“今天我的确是有意的。他与赵承日后都将是我的心腹，他们若是为我定计定策，便要知道皇甫于我而言究竟是什么位置，所以他们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习惯。”
“殿下……”赵若梅却还是有些犹疑。景轩身边的人，如陆羽他们早就明白了景轩对皇甫靖的心思，但这些人不过是暗中的势力，今天景轩明示的却是自己未来的臣子，这隐含的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孤从来没有打算藏着掖着，将来再无掣肘之时，便是昭告天下，世人皆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景轩掀起车帘，皇甫靖正骑着战马护卫在马车一侧。马背之上，他的腰依然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为他度上了一层灿烂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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