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棚子里的一番风波,离开的旖景与徐三娘并不知情,此时,她们正沿着芳菲夹道,沐浴在柔和的春阳里,观赏着百花争艳,心情正好——至少旖景心情正好。

  徐三娘先是说了好一番闲话,才将话题扯到了上午的那一桩事上:“我知道早上是琼衣言行失当,冒犯了阿景……”一边看向旖景,见她不置可否,徐三娘紧接着又再说道:“原本她在宫里,因丽嫔娘娘待她亲近,直言惯了,再兼着历来听娘娘提起,只将阿景你看作自家人,心里头原就生了亲近之意,一时才没有拿捏好分寸。”

  这就成了自家人?徐三娘的分寸可拿捏得真好,旖景心中一哂,依旧没有搭腔。

  “阿景就原谅则个吧,实在我家……不比得公候府邸,对奴婢们约束也没有那般严格。”

  恩?这话似乎有指责自己盛气凌人,苛责下人之嫌?旖景心里越发好笑,徐三娘瞧着乖巧伶俐,只这脑子也随了丽嫔,该怎么示弱都拿捏不好,嘴上终于闲闲一句:“阿玉别多心,我并没有记在心上。”

  徐三娘似乎舒了口气,才笑道:“委实琼衣想请阿景去繁荫堂,是因为院子里几树樱花,开得正是灿烂的时候,还有娘娘曾赏了她一些好茶,是想招待阿景呢。”

  还真是荣幸,得了一个婢女的好茶招待……旖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才能继续演出意动的模样:“这花苑里都没有瞧见樱花,书房那边却有?”

  “可不是……阿景想不想去瞧?”徐三娘连忙说道。

  旖景又微蹙了眉,有些嫌弃路远的样子:“听大姐姐说,书房在西面僻静之处……”

  “其实我也早听说了阿景棋艺了得,只恨没有机会与你请教,可巧繁荫堂里就有备有棋盘棋子,又是在清静之处,就是不知阿景嫌不嫌我愚笨。”徐三娘早有打算,自己如此“不耻下问”,连愚笨的词儿都用上了,旖景必不会拒绝,别的不看,总得瞧几分丽嫔的颜面吧,她可是丽嫔的侄女呢。

  旖景果然不好拒绝,有些勉强地答应了,才与徐三娘往西苑行去。

  琼衣已经在繁荫堂内翘首以待多时,好不容易才见徐三娘伴着旖景往这边来,身后竟然只跟着一名徐家的丫鬟,当真喜出望外,直赞三娘伶俐,但要迫不及待地迎出,想了一想,还是收住了步子,反身往书房廊下,背身坐着。

  徐三娘与旖景迈入院门儿,便指向右侧游廊的一人拱月门洞,却见里边一排厢房外,果然有几树樱花正粉。

  “咱们行了一路,也有些疲累了,莫如依窗而坐,既可赏花,又可品茗,阿景说可好?”却并不待旖景应声儿,就扬了嗓子招呼琼衣:“琼衣,还不将你留着的好茶沏上一壶来?”

  琼衣假作这时才发现“贵客临门”,踩着小碎步满是热忱地迎上,一个屈膝福礼,倒是恭恭敬敬。

  旖景自然由得徐三娘“安排”,待琼衣捧上茶水,看着是挺精致的琉璃茶碗儿,清透玉洁,斟出浅碧色的茶水,随那浮烟盘绕,有袅袅清香扑鼻。

  这茶水里,应是有蹊跷之处吧?旖景暗忖。

  琼衣斟了茶,再不在两位跟前碍眼,便先退了出去,旖景眼瞧着她迫不及待的步伐,消失在转角之处,轻轻一笑——应是去侧门处,让那婆子通风报信,领张侍卫进来了吧?

  才收回目光,却见徐三娘婉然一笑,托着那茶盏到唇边儿,细细品了一口,连声称赞:“果然是娘娘赏的好茶,色泽清透不说,醇香绕齿,浅有回甘。”见旖景不饮,徐三娘捏了捏手里的绢帕:“阿景不尝尝?”

  看来,蹊跷是落在了茶盏里头……

  旖景轻轻一笑:“一路行来有些热了,等茶略凉了再品。”又看向徐三娘身后立着的婢女,拍了拍额头,似乎才想起来要紧的事儿:“我一时疏忽了,与阿玉来了书房,不及告之长辈一声儿,就怕等会儿有事,长辈们寻不到人。”

  徐三娘生怕旖景为着这担忧离开,连忙嘱咐婢女:“你去花苑一趟,禀报阿娘一声儿,就说我与阿景在这处闲坐,也顺便报知国公夫人。”

  当那婢女离开,旖景这才托起茶盏,往唇边一放——

  她清晰地捕捉到徐三娘目中的急切之色。

  果然,很是蹊跷!

  只略微沾了沾唇,旖景落盏:“还是有些热。”却忽然起身,看向窗外,惊喜地说道:“这处花圃里竟然植了株墨紫。”不由分说地就行了出去,弯腰看那朵牡丹。

  徐三娘大是焦急,紧随着出去,一边摁捺着,一边也啧啧称奇了几句,不断往门洞的方向瞄,生怕琼衣手脚太快,这时就让人进来。

  旖景“赏玩”了好一阵,眼看着徐三娘满面娇红,鬓角冒出的汗意已经顺着面颊的弧线滴落,其实这春阳虽然和曛,微风里却还带着几分清凉,若不是心浮气躁,万不会汗流颊面,旖景有些“恶意”地想,若她就执意在此“等”着琼衣带人归来,身边这位只怕会率先“中暑”晕厥过去。

  却总算直起了腰身,有意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意”,说了一句:“春虽来得晚,一忽却觉炎热了。”

  这才在徐三娘如释重负的神情下,快步折身返回刚才闲坐的厢房,有意与徐三娘拉开了一段距离。

  当才入内,一眼看见桌上茶盏,其中一个已经如她所料那般,微微一笑。

  徐三娘的心情经过这番“大起大落”“紧张万分”,只觉得膝下发软,步伐虚浮,放缓在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鼓作气地跟入厢房,才一进去,刚好便见旖景放下手中的茶盏,清透的琉璃里一目了然的空空如也,才彻底放下了悬在嗓眼的心,笑意恢复了轻快。

  接下来的一番谈话,徐三娘的注意力一直集中于旖景的眼睛。

  “琼衣怎么不见人影?”却忽听旖景问道。

  徐三娘放在膝上的指尖微颤,下意识地握紧,笑着说道:“是我不让她来烦扰,阿景原本就不喜她的。”

  “可是她怎么没替咱们备好棋盘?啊……阿玉刚才是忘了嘱咐。”旖景笑道:“不是要与我对弈么?”

  徐三娘:……

  隔了数息,方才敲了敲额角:“瞧我这脑子,天气暖和起来,一过了午便觉得困倦,阿景难道不觉?”心里头不由一阵烦乱——母亲准备的那迷药究竟好不好使?怎么看着苏氏五娘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出了纰漏不成,这可怎生是好,算着时间,那侍卫只怕也快进来了。

  旖景心头顿悟——果然一如所料呀,正张了张嘴,还想“调戏”徐三娘一番……

  徐三娘心神不宁,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紧张的情绪绞满脏腑,以致小腹闷闷地生痛,却忽而看见旖景眼睛里恍惚起来,总算是以手摁眉,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渐渐往茶案上倾靠。

  “阿景怎么了?”徐三娘满怀迫切地问道。

  “听你刚才一提……倒困倦……”起来两字尚还不及出口,旖景的头便彻底垂在了手臂上,趴在茶案上无声无息。

  徐三娘长吁了口气,又唤了两声,见旖景半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按早前的约定,关好了轩窗,急急地掩了屋门,快步离开了这所偏僻的院落。

  一阵风过,院里的几树粉樱,笑得花枝乱颤。

  又说侧门处,琼衣的进展却也没有她料想般的顺利——这一处侧门,落栓是在萧声苑里,门房自然也是设在隔墙,琼衣在茶盏里抹了迷药,一路小跑来此,她早已药翻了两个粗使丫鬟,并不防备会落人耳目,心里因着兴奋与激动,把一扇院门拍得山响。

  在王府待了一月有余,她才知情形不会像早前预料那般顺利,相貌平平兼无风情的福王妃,看样子还是极得福王“心意”,琼衣深知她处境不容乐观,只能依靠丽嫔,也唯有促成六皇子与卫国公府联姻,立下这个汗马功劳,才能得到丽嫔的鼎力相助,否则,自己便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

  绞尽脑汁,又因机缘巧合,才定了这个陷害苏氏五娘,以此为把柄要胁卫国公府就范的计策。

  而门的那边,经历了上午那场“惊魂盘问”的婆子早有准备,才听门扇一响,便拉开了门。

  “嬷嬷依计而行吧,张侍卫今日早有安排,他正在外院书房处当值。”琼衣说道。

  “姑娘,我想了一想,这事情吧,还是不妥……”婆子却将昧下的那枚金镯子,不由分说地塞回给琼衣:“这处放进个男子来,若出了什么漏子,可不一下就追查到我身上来?姑娘有宫里贵人撑腰,老婆子却只是个奴婢,这事……”

  “嬷嬷是想变卦!”琼衣大急。

  “我虽然爱财,可这钱财也得有命来享不是……”

  “嬷嬷放心吧,我必会保你平安。”

  “不成不成,不是我不信任姑娘,委实口说无凭。”婆子将头晃成了个泼浪鼓,一边将琼衣往门外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不能在这儿出了差错!琼衣心里焦灼,转念一想,只要这事一成,丽嫔必然会保她无礙,就算王妃反应过来,还得顾及丽嫔,不敢将她如何,便咬了咬牙,将那金镯子塞回给婆子,又从手腕上撸下个包金莲花脂玉镯子来,一并地推在婆子怀里:“你好好看看这玉镯,是娘娘亲赐的,宫里内造局出来的东西,包金内里有表记,有了这个,你还担心我过河拆桥?嬷嬷,若这事成了,我在王府里头站稳脚跟,你今后的好处还不仅这一点半点,你可得衡量清楚。”

  那婆子细细看了脂玉镯子一番,确定上头包金衔接处果然是有记认——她原本不知内造局的印记,但经过王妃今日一番“教导”,才有了认识。

  便也没再拒绝,这才答应了琼衣的嘱咐,穿过萧声苑出去,到甬道对面的书房门禁“传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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