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句见上一见。

  未说时间,未约地点,不是征求意见,仅是“知会”的意味。

  妖孽就是妖孽,如此行事,才不枉了这个名号。

  旖景心里一堵,虽然跟着黄氏一行依然回了花苑里听戏,注意力却再不集中——虽说她早有预料,丽嫔这只“螳螂”身后,有只藏于暗处的黄雀,却并未想到三皇子今日会出面,但显然,他原本也在黄雀计划之中。

  似乎有哪里不对,总让人心有忐忑?

  而戏棚子里的贵妇们,这时正被蔷薇娘子与卫郎的重逢感动得叹息连连,鲜少有人留意到国公府诸位“去而重返”之后,却再不见徐家女眷归席,繁荫堂刚才那场交锋,丝毫没有影响到王府春宴的进程与气氛。

  黄氏与许氏依然谈笑风声,利氏还是不善言辞,旖辰自从归席,却被四皇子妃秦氏“纠缠”住了,拉她在一旁轻言细语,不知交流着什么。

  “秦妃今日待阿辰倒是极友好的。”董音与旖景坐在一处,递给她一盏热茶:“给五妹压惊。”

  她见旖景心事忡忡,且以为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了,董音安慰道:“我才听阿辰说起徐家的诡计谋算那时,心里头唬得怦怦直跳,这些人为了权势二字,可真是无所不为,还好五妹早有防备,才不致让她们得逞,既然双方已经彻底捅开了这层纸,想来丽嫔也会断了念想,五妹就别再烦恼了。”

  这话虽没有“劝慰”在点子上,却也提醒了旖景她又“忧形于面”了,难保不会让在场的这些心思通透的贵妇们看出蹊跷来,当即展颜一笑,暂时不去想三皇子,瞄了一眼那边秦妃的神情——虽说少了以往的清高孤傲,祭出满面笑颜,但身子却下意识地略微侧坐,可以看出她心里的“距离”。

  旖景暗忖,应是陈贵妃早有提点,再兼着秦相的一番嘱咐,秦妃才不得不“屈尊纡贵”,违背本心。

  自傲最是容易让人“一叶障目”,好比秦妃,因着自负清高,不将旁人看在眼里,且以为她只要“装模作样”一番,就能唬弄得卫国公府诸人“满怀信任”,殊不知她的言行举止中,处处透着勉强与疏远,早让人一目了然,又如何会相信她是“诚心结交”“化干戈为玉帛”?

  还有丽嫔,若不是因为自傲,以为她们国公府的人懦弱好欺又易受蒙蔽,也不会反被人利用,用一个贻笑大方的浅显阴谋,就妄图威胁卫国公府与六皇子联姻。

  那么今日,自己是否也因为“自傲”——太过轻视表面上的对手,而留下了纰漏来?

  旖景还不及细想,却见一个内侍忽然进了戏棚子。

  仿佛是刚才跟在福王身边儿的人。

  皇子们十岁前都是居于宫内,身边自然有近身内侍,在外建府离宫而居后,这些内侍多数会跟随出来,故而福王府里,这时且还有一定数量的宦官,不似楚王府与康王府,早不设内侍。

  旖景原本以为内侍前来,应是福王有什么话要交待长姐,却见他径直到了自己身前儿,笑着禀报道:“五娘,三殿下请您去沁芳苑,对弈一局。”

  果然是那妖孽的作风!

  众目睽睽之下,请人相邀,料定旖景会顾及他的皇子之尊,不致拒绝。

  是三殿下呢——

  戏棚里为数不多的小娘子们,尽都满怀艳羡。

  “既如此,景儿就去吧,秋月好生跟着就是。”黄氏也首肯,笑着对孔夫人说道:“别的也还罢了,景儿的一手棋艺甚好,连国公爷都做了手下败将。”

  孔夫人微笑颔首,目光撇了一眼暗自思量的秦夫人,与摁捺不住已经秀眉紧锁的秦妃,竟对旖景说道:“阿景可不能手下留情。”

  这话,让黄氏心中再是一沉——看来国公府答应与秦家联姻之后,皇后那头也有所意动了,三皇子的谋划得到皇后的支持,成算更添几分。

  旖景满心无奈,只好随了内侍往外。

  心里将三皇子好一番腹诽——她倒还没有意识到姻缘之事,并非迟钝,而是以旖景看来,就算皇后这时有所意动,但自己可是知道三皇子的底细,将来若逼得急了,大不了把三皇子的“抱负”告之祖母,长辈们绝不会无端牵涉到皇储之争,当知三皇子意在大位,便绝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

  就算这时,既有长辈首肯,又当着诸人的面上,还得顾及皇子之尊,不能当众拒绝三皇子的“美意”,可旖景若真不想与他碰面,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在路上一不小心崴了脚,或者突感不适,便能婉拒。

  只旖景一是对繁荫堂那件事还有些不踏实,基于三皇子突然与福王一同出现,然后先是“鬼鬼祟祟”的通过夏柯传了那么一句话,再是直接让王府内侍相邀,显然有盘算,旖景也想一探虚实,再有一件嘛,却是她忽然想到最近正疑惑的那一件事儿,关系到东宫,与虞沨“铲除”金相的计划,应当能在三皇子那里套出底细来。

  便也没有在路上发生“意外”。

  却在路上问起内侍,沁芳苑是个什么所在。

  原来福王府的花苑,分布在东西两侧,比如今日女眷们看戏的花苑就是位于中轴东端,而西侧却也有三个花苑相连,沁芳苑位于当中,南门连着七星苑可直通前院儿,北门却是与萧声苑相连,因今日女眷大都集中在东苑,沁芳苑里甚是清静。

  旖景一路之上,看见的是草木扶疏,芳菲夹道,也不乏内侍、婢女来来往往,倒没有遇见宾客。

  才进了垂花门儿,远远就瞧见一身鸦青长衣的某妖孽,正斜靠于一处假石阵,抱着双臂,瞧着很是等闲。

  “殿下就在前边……”内侍却甚有些疑惑,早先三皇子不是令人将棋盘设在石山红亭里么,怎么他自己倒站在这里?却也并没多想,告罪道:“小人还得去前院儿,便就告辞,五娘您……”

  “公公自便。”旖景颔首,只领着秋月往假石阵行去。

  尚有七、八步,却见三皇子竖了食指,放在嘴唇上,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不知在兴奋着什么。

  妖孽在偷听他人说话!

  旖景立即省悟。

  多数与人密谈,只以为有个屏障,或者在室内保险,殊不知最易遭至隔墙有耳,反而不如开阔之处,不易让人接近,就算落入人眼,却防了人耳。

  “你在此稍候。”旖景轻声嘱咐秋月。

  一时却好奇起来,三皇子究竟在听谁私话,旖景前行几步,到了那一列假石阵前。

  眼看着三皇子眸光妖艳,似乎是在奚落她“偷听”,旖景回以一个瞪眼——这可是在福王府,总得弄清那说话的两人,究竟会不会对王府不利吧,再说,你还不是照样在偷听,又能高尚得到哪儿去。

  正愤愤不平呢,两名女子的言谈就传入旖景耳中,让她目瞪口呆。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只你也莫都听皇后与夫人的话,若是对殿下不利的事,传去了皇后耳里……”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

  “我也是无奈呀,宁氏那个贱人……唉,正妃之位还空着呢,将来也不知有个什么性情与出身的主母,任是如何,还得要倚仗皇后……不过依我看来,殿下他当真是不藏私心的,真将皇后看作生母一般,处处为了太子打算,只望一直如此,我将来的日子也不为难。”这才是让旖景觉得目瞪口呆的原因,说话之人,却是某妖孽的姬妾,侧妃孔氏。

  旖景略一思索,想起今日随着孔夫人来的那位,说是孔妃之母。

  孔妃是孔家旁支,虽也算名门出身,但到底比不得家族嫡支,孔妃之父并未入仕,家境也只是普通,想来孔妃自从进了皇子府,并无太多机会与家人见面,今儿个孔夫人领了她母亲来,两母女才避来这处谈心。

  旖景看向三皇子,心道这妖孽必定早知孔妃是皇后的耳目,不过亲耳听见他的枕边人说出算计的话来,尚且眉飞色舞个什么劲儿?

  才想到这里,又见三皇子神情一改,作出一副蹙眉伤怀的忧怨模样,旖景险些没忍住翻白眼,好吧,她承认,更受不了这妖孽“装模作样”“楚楚可怜”。

  既然与福王府无关,旖景也没有打探三皇子“闺中密事”的雅兴,转身就走。

  当然,某妖孽立即笑着追了上来,须臾就领先了几步,遥遥指向一处座于假石的高亭:“五妹妹,棋局已经设好,还请移步。”

  高亭之内,果然已经设好棋盘,却是残局。

  旖景轻轻一笑:“殿下当真是为了与我对弈?”才有个徐三娘,以切磋棋艺为借口,眼下又冒出个三皇子……对弈本是雅事,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旖景哪里还有棋兴。

  三皇子唇角轻扬,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下,抬眸挑眉:“怎么,五妹妹没有声称突感不适,听王府内侍转告的四字箴言?”

  旖景暗暗咬牙,随手拈起一枚白子,狠狠摁在棋盘上。

  三皇子笑了出声:“我且以为五妹妹途中会变卦,才有所防备,不想竟然猜错了……那么,五妹妹如此温顺应邀,必有所图,我洗耳恭听,知无不言。”

  旖景心里暗暗骂了句果然妖孽,却轻扬唇角,回以一个甚是明亮的笑颜:“我要问东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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