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并州突然暴发疟疾,旖景大是惊疑——沨哥哥扒堤泄洪,挽救了那场殃至五县,祸及万户之水患,原本以为控灾及时,已经避免疟疾,何故依时暴发?

  朝臣们尚且争论不休,没个决断,苏轲又满腹担忧地透露了一个“隐情”——据传,世子也染疟疾,不知现状如何。

  大长公主当即决断,带着事先购入的三千余剂黄花蒿赶赴并州:“此事急迫,一如景丫头先前所料,当疟疾发生,必然有人坐地起价,眼看匿章一事扑朔迷离,又生大祸,沨儿也不知如何,并州是我的食邑,那些个勋贵领将,与我颇有旧情,他们欺沨儿年轻,我还能震慑得住。”

  原本大长公主没想着带旖景,只让长史官与管家苏直同行,卫国公甚是放心不下,无奈长子苏荇因五月入仕,才授了刑部照磨,也属职官,不能跟随,二郎苏荏也入了国子监,别说无睱,就算告假,他又不精骑射,弱质彬彬一人,反而可能是负担。

  苏涟闻讯,倒是立即赶回娘家,纠缠着要同往,大长公主哭笑不得:“你以为你还似寻常,眼下已经有了身孕,哪劳得长途奔波,我若是允了你,亲家还不在心里埋怨我不通世情,快些回去,再别提这些异想天开的笑话。”二话不说就让人将苏涟“扫地出门”“驱回夫家”。

  连小姑姑都闻风而至,旖景当然也听说了此事,苏轲并不瞒她,特地让许氏去绿卿苑转告了关于世子的“据说”,原本是想让旖景分析一番,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哪知旖景一听,立即就坐不住了,求到大长公主跟前,硬是要相跟着往并州。

  大长公主心中一动,忍不住问出早有打算的那话——

  且不说旖景如何作答,还是回到东阳镇上。

  并州城已然在望,旖景却提议在十里之外盘桓,大长公主当然没有拒绝,让苏直出面,将一处客栈的小院赁下,以供众随行、侍卫安置。旖景又嘱咐下去,让三顺前往打听,那些个客商的底细,还不见人归来,却被江薇质问到了跟前儿。

  没错,江薇姑娘也是同行者。

  原来,镇国将军虞栋也听说了那个“据传”,“心急如焚”地立即知会了老王妃,老王妃险些没有当场晕厥,好一番哭哭啼啼,又是要入宫,求太后开恩,说服圣上召回世子,又是要准备亲自赶往并州。

  楚王身任右军都督,职重责大,自是不能轻易离京,于此,虞栋便“自告奋勇”,他不过是管着京卫西山所,还没有这般“举足轻重”,告假不难。

  当然,他此行往并州,可没有什么好意。

  楚王当然会阻止老王妃:“一些没根没据的传言,母亲不可当真,沨儿他身领钦差之职,又有羽林卫护侍,哪能轻易就染了疫病?再者,姑母已经决定前往并州,有她老人家坐镇,母亲但请安心。”

  虞栋并未成行,楚王府却被闹得人心难安,江薇姑娘尤其焦急,略一思量,便去了卫国公府拜访:“五娘,当日我救你性命,你曾许诺应我一求,眼下便有一事,请让我随行并州。”原本,江薇以为旖景会婉拒,将话说得十分坚决,不惜搬出救命之恩“索报”,可结果旖景却并未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江薇姑娘这时当面质问的是——眼看并州不过十里,这时也才下午,天黑前入城刚好赶得及,为何在这儿停留?

  旖景极难解释仔细,只看着心急如焚的江姑娘幽幽一声长叹。

  及到傍晚,暮色四合,三顺却回禀了一件大事——

  他与那些药商接触,并没打听得根底,那些药商也似乎心怀戒备,不肯言明来处,也不肯泄露来意,三顺不甘,还在客栈里绞尽脑汁,却忽然就起了暴乱——原来却是药商中一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当地豪强,被人找上门来寻衅滋事,竟然动了刀剑!

  “小的壮着胆子缩在一角旁观,却见那些药商的随行也不乏武艺出众之人,居然将豪强打得落花流水,可不久却有卫军赶至,浩浩荡荡来了百余个,说药商聚众闹事,犯了国法,要将他们逮捕,药商不服,这时正在对恃。”

  旖景闻言,越发觉得蹊跷:“祖母,药商们这会子赶到并州,定是为了黄花蒿,可整个华北地区,药市已然脱销,短短数日之间,这些药商又怎么会这么迅速得到消息,及时赶到?故而,孙女儿怀疑他们是得了沨哥哥的指令,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习武之人随行,祖母,沨哥哥这时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不过,并州官员竟公然拒绝药商入城,今日前有豪强滋事,没占得便宜,后来又有卫军蛮横插手,若我所料不差,定是那些官员守将与并州奸商勾结,防止着旁人将黄花蒿运往并州。”

  她话才说完,心头猛然觉得一阵窒息——假若一切正如所料,那么虞沨的情形应当不会太好,否则,也不会坐视这些药商被拒之城外,并且遇险。

  一念及此,眼角便生涩痛,几欲落泪,越发地心如刀割。

  恨不能胁生双翼,略过几日风雨兼程,可眼下距他不过十里,却不能坐视这些药商遇险,耽搁,一时一刻,对她都是度日如年。

  大长公主深觉旖景之分析十分合理,当即往外:“我去瞅瞅,看看这并州卫所能猖獗到什么地步!”

  旖景跟着步出客栈,却被大长公主推了回来:“你留在此处,放心吧,祖母手里这把高祖御赐之剑还没有生锈。”

  满街灯火初上,光华流转里,照出细雨凄迷如雾,大长公主一马当先,身后紧随着长史官与苏直,十余名未着革甲,乌衣紧腰的侍卫策马跟随,剑未出鞘,却有凌厉之势散发而出,让镇道上的百姓避之不及。

  铁蹄声踏破雕阁轩窗里,婉转隐约的歌声琴音,肆无忌惮的觥筹交错,不过二十骑,逆风疾行,转眼就到了镇东迎来客栈,气派的门厅前,果然有持戈卫军正与一排乌衣剑客对恃。

  “我最后警告一遍,尔等刁民,聚众伤人,若不束手就擒,当场斩杀!”领头的百户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身披铁甲,腰悬长剑,威风赫赫。

  “军爷容禀,我等合法商民,前来并州是为供给治疟良药,不想被拒城外,又遇豪强生事,欲将我等斩杀劫掠,军爷既属巡城卫所,当护我等周全,何故不问青红皂白,反而要将我等逮捕入狱!”

  “狡言诈辩,明明是你等拔剑杀人,这地上的死尸便是铁证。”那百户竖目怒颜。

  “这些人分明就是死士,受伤不敌,这才服毒自尽,并非我等所杀。”那药商据理力争。

  “不须多言,给我将他们拿下,若有拒捕,当场斩杀!”百户一挥手臂,只听一片锵锵,数十把寒剑出鞘。

  那百户勒马长街当中,十分引人注目。

  一场杀戮,一触即发。

  药商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颔首,似乎有妥协服软之意。

  一支长箭破风而来,直冲那威风赫赫的马上百户。

  一声闷响,但见那百户发髻散乱,却是被铁箭射下了发环。

  一片惊呼之声,那百户险些跌下马来,看向还不及收弓,于长街一侧,金鞍之上,冷眼望来的放箭之人。

  竟是一个妇人。

  锦禙华服,凤目高挑,眸中两道锐利。

  “何人如此大胆!”有兵士率先回过神来,“咣”地一声拔剑,直向马上妇人刺去。

  一旁的半老男子早有准备,身如疾电,从鞍上直扑往前,拔剑、出鞘、削击,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但闻“咣当”一声,兵士剑已坠地,脖子上却横了一把。

  “敢冲大长公主拔剑,你胆子才是不小。”苏直冷声,一斜讽刺。

  大长公主!

  众人皆惊,不知该信该疑。

  大长公主一松马僵,无视长街拥堵,也无视那些剑已出鞘,却呆若木鸡的兵士,缓缓行至百户跟前,纤长的眼角有冷厉更锐:“我刚才听见,你要将这些药商逮捕?”

  “这……”下意识间,百户跋扈尽消,威风顿矬,不敢置疑面前贵人的身份:“这些刁民,聚众……”

  “你眼瞎了,瞧不出地上几具死尸,皆因服毒?”大长公主目光往阶前一扫,伸手夺过一旁僵硬得有若石像的兵士手里一把长戈,于马上指点着仰面朝天的几具死尸:“眉心发晦、七窍流血、身上剑伤却并非致命,只在手臂、或者腿上,哼,不过浅浅几道,甚至有些血未染衣,这是死于剑杀?”

  显然,是人买通死士,故意布局,好让这些药商入罪。

  “在下也是奉命……”百户讷讷。

  “奉谁之命?巡城卫所?是得了郝有行,还是晋骁那小子的指使?”

  百户:……

  这贵人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大长公主,否则,怎么敢随口就将宁平候与阳明候称为小子?

  “去,让你上官来见我,我倒要问问他,这些远道而来的药商,为的是给疫区供给救命之药,何故不能入城,又何故被人追杀,你等为大隆城池之守军,何故助纣为虐!”大长公主冷声一笑:“去吧,告诉明阳候晋骁,我上元等着他前来回话,当众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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